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二十八 信笺 ...
-
入冬,阳光被层云笼罩,褪去了明亮与热烈,只余稀薄的暖意。阳光轻飘飘地落到湖边的杂树中,一只山雀停在树木枝头,沐浴着淡白色的冬阳。有风吹过,带着树叶飒飒震颤,那只山雀似是受惊,张开羽翼,向树丛外飞去。
曳城城郊的湖中,一只孤舟漂在水面,悠悠行进。船头摆着小桌,桌边是烧得正旺的火炉,炉上茶水沸腾,茶香驱散了如雾的寒气。
一对男女在桌边对坐。男子墨发如缎,一袭黑衣,面上覆着一张银色的全脸面具;女子身着水绿色衣衫,头戴斗笠,面容则隐藏在斗笠垂下的白纱之后。他们身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趴在船边,神情有些百无聊赖。男孩的眼瞳呈出神秘的深紫,眼角处,有蝴蝶翅膀般的细碎花纹向外延伸。
“近来身体感觉如何?”男子问对面的女子,语气里有关切的意味。
“一如既往。”女子答道,她的声线很独特,如同秋叶上凝结的寒霜,晶莹,却满是疏离与冰凉。
“将断离琴内的残魂全部放出,恐怕还得一些时间……水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男子低下头,注视着茶盏杯底的碎屑,不消片刻,他又轻声道:“当初断离琴认主一事,也是阴差阳错……这些事,本不该由你一人承受。”
女子摇摇头:“是我当初年少稚拙,被妖君阿蘅蛊惑了心智,你愿意出手救下我、点醒我,我已是感激不尽。何况,那时情形危机,我怎能不这样做?”
男子苦笑:“这原本是我的责任……”妖君阿蘅太过了解他,自己一时的疏忽,却让两个人就这样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已被断离琴认主,在放出残魂时受到的反噬……很痛吧。”
他握住她的手,将灵力渡过去。女子的手颤了颤,终是没有抽走。
“再过一阵子,就要完成了。”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妖君阿蘅一直窥伺断离琴,但如若驱散断离琴之中的残魂,他即使拿到这宝物,对于修炼也没什么益处。”
女子没有言语,她收回手,白纱之后,遍布创痕的面容上有了一瞬的动摇。
一旁的男孩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谈,只是望向船外,深紫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镜面般的湖水。
-
“好冷啊……”
林时雨坐在屋顶,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尽管有灵力护体,她还是感到凉风一个劲儿往脖子里钻。
“不用这么夸张,溪山的冬天比曳城冷多了。”身旁,陆宇静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还是不一样的,溪山冷归冷,可没这里的一股子阴气。”林时雨侧脸看向陆宇静,“师兄,怎么还在看这封信啊?”
陆宇静放下手中的信纸,揉了揉眼角。
“嗯……我总觉得这信有些蹊跷。”
“再有蹊跷,黄家的法印也是没法伪造的。”林时雨说,“接受现实吧,师兄。”
陆宇静低头看向信纸,看似平常的纸页上浮有纹路繁复的浅金色法印,这是五大家族中黄家独有的术法。林时雨说得不错,这封信只能是来自黄家的除妖师。
“我只是奇怪,我和曲鸣前辈素不相识,甚至从未见过面。”陆宇静道,“可她信中语气却很熟稔,有些不寻常。”
“毕竟是曲鸣前辈嘛,不意外。”林时雨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估计是游历各地,刚好路过曳城了,她对师兄你又早有耳闻,所以顺道来看看。”
几日前,清风轩众人收到一封来信。寄信人是曲鸣,一位来自黄家的除妖师,她在信中说,自己将至曳城,要带着徒弟来“会一会小友”。这封信与其说是信件,不如说是预告函,只是强调了自己要来清风轩拜访,却丝毫没有给他们留下考虑的空间。
林时雨对曲鸣的来访并不反感,反而抱有隐隐的期待。除妖世家中,曲鸣名声很大,但这更多是源于对她的争议。曲鸣是个颇为离经叛道的除妖师,她身为黄家前任家主的外孙女,从小天资聪颖,拥有极高的修行天赋,自然被家族赋予众望。
然而,自幼时起,曲鸣便以叛逆与特立独行著称,她似乎对那套除妖师的责任论嗤之以鼻,也对除妖这件事没什么热情,兴趣全放在研究偏门的术法,还有惹下各种各样的乱子。少年时代,曲鸣一直是个很让长辈头疼的弟子,但因为高超的术法与机灵的性子,黄家人对她的态度还算宽容。
二十四岁那年,曲鸣突然不告而别,离开了黄家,这把黄家的长老们都气了个半死;再后来,她一直浪迹江湖,偶尔才会传来零星的消息。不过,和陆宇静被逐出林家不同,曲鸣从未宣称要和黄家一刀两断,黄家也并未将曲鸣自家族中除名。她似乎只是厌倦了除妖世家循规蹈矩的生活,于是选择离开,但对自己的出身并不排斥。
林时雨从小便对曲鸣很是憧憬,一半是来自她传奇的经历,一半却是来源于父亲林瑛对她的评价。林瑛与曲鸣年纪相仿,两人同为家族弟子中的佼佼者,又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年少时免不了暗暗较劲。林瑛性情寡淡,又向来自视甚高,很少去评判什么人或事,但他对曲鸣的术法却是十分欣赏,曾说过“曲鸣是个不错的对手,只可惜道不同”这样的话,能被林瑛视为对手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因此,对于曲鸣的到访,林时雨兴致很高。
“话说,按辈分我们该怎么称呼曲前辈?师伯,还是师叔?”林时雨琢磨着,“算了,还是叫前辈吧,万一叫错了,总归是不太好的。”
陆宇静将手中的信纸叠好。他对曲鸣的来访虽然谈不上忧虑,但也没什么积极的情绪——再怎么说,曲鸣到底是除妖世家的人,说实话,在这个时候,他对与陌生除妖师打交道这件事毫无兴致。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林时雨打了个寒颤,她站起身:“师兄你慢慢研究吧,这上面太冷了,我先下去了。”
她将陆宇静丢在屋顶,自己来到院子里。海棠树下,白衣少女和灰衣少年坐在石桌边,桌面上零零散散摆了点石子儿,也不知道两个人在玩些什么。
来到清风轩一段时间了,纺月渐渐放得开了很多,不再像刚来时那般冷漠。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和吴天雪相处得很好。对此,林时雨还挺欣慰的,她先前老觉得清风轩三人的关系有点微妙,吴天雪看似同她与陆宇静亲近,但始终带着隔阂。如今,林倦峰和纺月来到清风轩,不知不觉间形成了某种更为和谐的平衡。
“啊,小师叔你刚好也来了。”吴天雪见林时雨走过来,向她神神秘秘地招手,“来来来!”
“怎么了?”林时雨在两人身边站定,“这是在玩什么?抓石子儿吗?”
她随手摸了两颗石子,一先一后向空中抛去,很快又接住,将它们握在手心。
“抓石子儿没什么意思啊,我三四岁的时候都玩得炉火纯青了。”吴天雪说。他将用布条绑住的袖子向上扯了扯,露出一节小臂。在这之后,他从桌上随便摸了枚石子,用双手笼住,晃了一晃,接着,他两手握拳,伸向林时雨。
“来猜猜石头在那只手里?”
“……”
林时雨想说这一套更没什么意思,但也不打算用法术看穿,她随便指向吴天雪的右手:“这只手吗?”
吴天雪张开右手,将干干净净的手展示给林时雨。
“那就在左手呗……你无不无聊?”林时雨忍不住说。
吴天雪却笑了笑,张开左手——他的左手里也空无一物。
林时雨眨眨眼:“你用法术了?”
“当然不会啊,用法术就是作弊了。”吴天雪说,他再度将两手紧握,“来,伸一只手过来。”
林时雨依照他的话,将右手伸过去。吴天雪将右拳放在她的手心上方,松开拳,一枚小石子便掉在林时雨手心。
“其实你猜对了。”吴天雪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这颗石头一直在我右手上,但刚才给你展示的时候,我把它藏在手后了。”
“啊?”林时雨回忆着刚才吴天雪展示的过程,“但我记得你有把手翻过来。”
“嗯,你看我手背的时候,石子在手心,看我手心的时候就反过来。”吴天雪解释道,“换的过程要快,自然一点,就不怎么能看得出来。”
林时雨把手中的石子丢到桌上:“你这个还挺厉害的,我刚才真没看出来。”
“其实生疏了。”吴天雪却摇摇头,“这招没什么用啦,太简单了,当年在街上骗小孩子玩儿而已。”
“先前听你说自己江湖经验丰富,没想到是真的,居然还会变戏法。”林时雨打趣道。
吴天雪听出林时雨的调侃之意,只是白了她一眼,没有接话。一旁,纺月却突然站起身,看向自己正对着的院门,拉了拉林时雨的衣袖,提醒出声:“林师姐。”
不等林时雨扭头看去,一个爽朗的女声便自院门口传来,话语里含着几分笑意:
“变戏法?有意思啊……我徒弟小时候最喜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