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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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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身影。来人一长一少，年长的女子立在靠前的位置，长发浓黑，眉眼含笑，立体的五官却冲淡了笑容的温度，尤其是英气的眉峰与狭长的双眸，这令女子凭空多了几分傲气。她身后的少女看上去有十六七岁，面容清丽，个子高挑，一袭黄裙。不知为何，此时，那少女的面色却带着几分古怪。
“您是……曲前辈？”林时雨试探着问，她的目光停在年长女子眉间的浅金色花钿上。
“林时雨，对不对？”女人看向林时雨，眸子里多了耐人寻味之色，“嗯，你和你父亲长得像——真可惜。”
真可惜……真可惜？
林时雨一句客气话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和父亲长得像这件事很可惜——这话怎么听都显得别扭，甚至很是无礼。
“啊，不要误会，我是说你母亲生得更漂亮，你若是长得像她——”女子扬了扬唇角，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时雨嘴角微微抽搐。她基本确定了面前的女子就是曲鸣——从如此言行来看，曲鸣在除妖世家中遭受非议可真不冤枉。
“前辈也认识我母亲？”她略过曲鸣话语中的无礼之处，问道。
“当然认识，虽然只是点头之交——我当年不常在除妖世家之间走动，同林家人都没有太多往来。”曲鸣感慨道，话语里染上了淡淡的怀念，“挺可惜的，现在，大家都只知林瑛，却不知你母亲也是极出色的除妖师。”
林时雨的母亲叫明钰，在女儿出生不久后便染病离世。林时雨对母亲自然没有什么记忆，但她从小便听过身边人对母亲的回忆，自那些只言片语中，她也能感到，母亲生前是很受人喜欢的。然而，人去茶凉，明钰离世已有廿载，记得她的人也终是越来越少了。
“原来如此啊……”林时雨轻叹，“我曾听家父提起前辈，他说前辈在修行上造诣很高，也很欣赏前辈的术法。”
曲鸣闻言，却只是冷哼一声：“呵，是么？这可真是荣幸啊。”
林时雨这边专注于和曲鸣交谈，自然没有注意到，吴天雪并未起身迎客，依旧坐在石桌边，像是僵住了一般。他的目光越过前面的曲鸣，停在她身后的少女身上。那少女也早已看到了吴天雪，神情里多了些微窘迫。
曲鸣有意无意望向林时雨身边的纺月，林时雨反应过来，便向曲鸣介绍：“曲前辈，这位是纺月，姜家的弟子，这些日子在我们清风轩暂住。”
她又将视线移到吴天雪身上：“这位是吴天雪，他是我师兄离家后收的徒弟——”
话说了一半，林时雨却噤声了——她发现吴天雪直直地盯着曲鸣身后的少女，神情异样。曲鸣也将目光投到吴天雪身上，眉尾微扬：“咦，这位小友，你有些面熟啊。”
吴天雪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笑：“啊……是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曲鸣却也不追问。她侧过身，向身后的少女招手示意。
那黄衣少女向前走了几步，在众人面前站定。曲鸣微微笑了笑，介绍道：“这位是小徒穆槐——阿槐，过来见过你林师姐、姜小师姐。”
“至于这位小友……”曲鸣眯起眼睛，看了看吴天雪，“我想，阿槐，你应该还记得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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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天雪第一次见到穆槐，是在一个下雪的日子。他还记得那天冷得要命，自己忙着把破棚屋里的干草堆到角落，以防它们被刚生起的火堆点燃。有雪花自透风处飘进来，渐渐将那一小片干草的表面濡湿。
十六岁的吴天雪，个头蹿高没多久，身形显得瘦削而单薄，俊俏的面容也透着稚拙，看上去有些秀气，不说话的时候，他更像个文静无害的平凡少年，而不是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然而，在这一带，没人敢去惹他，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年身手不凡，还有打架时不要命的凶狠气势。
幸好，吴天雪的性子远远算不上乖僻，与之相反，他私下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也有闲心同伙伴开开玩笑，问他借钱蹭酒喝都不是难事……就是千万别忘了还钱。如此情形之下，街上的其他混混都识趣地不找他的麻烦，表面上也格外巴结他，称他一声“小吴哥”——毕竟，遇到什么冲突，小吴哥能卖自己一个面子，帮帮场子，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吴天雪把干草搬好，又找来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堵住风口，这才在火堆前坐下。他将双手放在火焰周围，轻轻抽了口气。火焰淡红色的光自双手的边缘溢上来，带着柔和的暖意，一点一点渗进略显肿胀的双手。
很暖和……温暖之中，他感到手背的创斑微微发痛。
屋门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掀开，一个青年闯了进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风从屋门灌进来，搅乱了木堆上的火焰，青年的头上沾着未化的雪，神情很是狼狈。
“吴……小吴哥，出乱子了！”
吴天雪抬眸看向来人，脸上不满的神情一闪而过。他也不起身，只是淡淡地问：“又怎么了？”
“我们的人被打了，在酒铺里……”青年急匆匆地说。
吴天雪啧了一声：“跟你们说了多少回了，不要那么明目张胆地去摸钱，就你们那手艺，能不被发现就见鬼了，更何况你们次次挑的都是什么人……真当自己艺高人胆大啊，还不如多叫点人去劫道呢。”
“我们也没有——”青年有点尴尬地解释，“我们本来是想骗那家伙来着，结果……”
“你们是偷是骗和我有什么关系。”吴天雪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不耐烦，“说实在的，你们都算是老爷子底下的人，现在事事却来麻烦我，这像话吗？”
“哎呀，我们这几个弟兄虽然认了门子，但老爷子手底下那么多人，也管不到这边来……再说啦，老爷子也很喜欢您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青年谄媚道，“这点小事也不便让那些人知道，毕竟，呃……”
“怎么啦？武艺有高低，打输了也算不上丢脸的事。”吴天雪讽刺一笑。
青年脸色有些难看：“可是，打我们的那个人，是个小姑娘……”
吴天雪嗤笑一声，又不免多了警惕。他自知武艺上人外有人，这些街头混混虽然谈不上有多高的功夫，但被一个小姑娘教训了，这已经能说明对方并非等闲之辈。他站起身：“行吧，我去看看，下不为例，以后有这种烂摊子别找我哈。”
“哎，哎，尽量。”那青年连声道。
吴天雪跟着青年来到一个路边酒铺，挑起帘子走了进去。店里很暖和，热气混着酒香菜香扑到面上，暖熏熏的。然而，酒铺里的情形却并不安宁，食客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几个木条凳翻到在地，旁边则是被砸烂的酒坛，地板上满是洒出的酒汁，几个混混倒在这片狼藉中，想要起身却是半天站不住。酒铺的掌柜立在一旁，脸色很难看，想劝却又不敢劝。
一个少女站在店中央的桌边，一脚踩在凳子面上，低头俯视着那几个混混。少女个子高挑，模样俏丽，乌黑的长发被束为发辫，垂至腰间，面料考究的黄衣衬得肌肤胜雪。此时，少女的神情却并不友善，她蹙着眉，亮黑的眼眸里满是鄙夷。
“呵，骗人骗到姑奶奶|头上来啦？”少女拍了拍手，似乎手上沾着什么脏东西。
掌柜见吴天雪进来了，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步挪过去：“哎呦，这不是小吴哥吗，您看这……”
那少女转过视线，向吴天雪扬了扬脸，冷笑道：“又来一个，是还没被打够吗？”
吴天雪的目光在少女身上打了个旋儿，心中一凛。他笑着走过去，顺手拎起倒在地上的两个小弟。
“对不起啊这位少侠……我兄弟不懂事，见谅，见谅。”
少女皱起眉头。
“不懂事？你这些兄弟先是对我动手动脚，又说要请我喝酒，其实是想偷我东西，我当场揭穿他们，他们却恼羞成怒，嚷嚷着要跟我比划比划——你把这叫不懂事？”
吴天雪心说我就知道……这帮人是什么德行，他心里不是没有数，但自己身处其间，有些事也没法做得全然黑白分明。甚至，他难免会参与其中。
“哎呀，少侠多担待，多担待。”他脸上挂着笑，手里却把那几个混混往身后挡，示意他们快走，“这也快年关了，我这几个兄弟手里没什么钱，一时犯浑……不如这样，少侠的这顿酒钱我给结了，顺便再请你多喝几杯，如何？”
少女打量着吴天雪，半晌，她似乎也看出了什么门道，撇撇嘴：“行吧……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今天算我倒霉。”
——今天最倒霉的是他吴天雪。吴天雪在心里恨恨地想。可是，还能怎么办，认栽呗，他从兜里摸出铜钱，递给身边的掌柜，冲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会意，立刻退下去忙活了。
少女拎起桌上放的一柄长剑，重新挑了个干净的位子坐下。吴天雪跟着坐到她对面，恭维道：“少侠身手真不错。”
那少女转转眼珠：“哦？那些混混找你来主事，想必你的身手也不赖吧。”
“哪有，会些三脚猫功夫罢了。”吴天雪自嘲道，“我便不会用剑。”
“剑啊，我也不太会呢。”少女耸肩，“这剑只是个摆设，我们都是要带剑的，但我真正学的那套是黄家的——”
话说了一半，她却突兀地停住，亮晶晶的眼眸里也暗了一瞬。但很快，少女便恢复了方才的神采：“喂，你为什么喊我‘少侠’啊？一般人见了我会喊‘女侠’诶。”
吴天雪挠挠头：“啊，这只是我个人的习惯。我之前有个……呃，应该叫她姐姐。她是行走江湖的，平生最痛恨别人喊她‘女侠’，后来，我也被她搞得不喊别人‘女侠’了。”
少女奇道：“咦，她不是女的吗，为什么听不得这个称呼？”
“不太清楚。”吴天雪摇摇头，苦笑，“她身上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后来，也没法知道了。”
少女似乎没有留意到吴天雪语气里的苦涩，她若有所思道：“嗯，谁都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吧……我师父也是，那个女人，唉……”
店里的小二端上了酒，吴天雪帮少女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小半杯，慢慢喝着。几口烧酒下肚，他的身子里渐渐暖和了起来。
少女喝了几杯酒，目光又回到吴天雪身上。她狡黠一笑，向他伸出手：“交个朋友吧，小吴哥。”
“我叫穆槐。”
吴天雪自然是不敢同穆槐握手，生怕穆槐借机报复——到了现在，他对穆槐如此草率地将事情翻篇儿还是抱有怀疑。
“啊，我叫吴天雪。”他冲少女举杯致意。
吴天雪陪穆槐喝了几杯便溜了。不同于那几个获救的弟兄，也不同于白得一顿酒的穆槐，他现在心情糟透了——撞到那种身份的人，动手是万万不可的，只能花钱消灾，然而，他手里又能有多少闲钱呢？
转过街角，几个混混蹲在雪地里，见吴天雪出来，他们起身迎了过来：“小吴哥，你怎么……”话说了一半，却没了下文。
吴天雪沉着脸，他知道这几个人想说什么——在他们的预期里，他应该狠狠教训那个姑娘一顿。虽然吴天雪常被这些人调侃“最为怜香惜玉”，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对于无益于自己的人或事向来缺乏温和的姿态。
“那是个除妖师。”他瞪了他们一眼，“你们昏头啦？敢骗到除妖师头上去。”
那几个青年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除妖师？”一个青年自知理亏，却还是壮着胆子分辩，“可是，我看那小姑娘的剑上也没有剑穗啊……”
吴天雪没好气道：“凭剑穗认除妖师根本就不靠谱，除妖世家里本就有主攻符咒术法的，况且又不是每个除妖师都想把身份刻在脑门上……你们能不能三思而后行啊！”
那个青年缩了缩脖子。
“好，好……但这也怨不得我们，毕竟，小吴哥武艺高超，才能看出那是个除妖师……”
吴天雪没搭茬。除妖师是什么身份，自己练武和除妖师修行也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但习武多年，他的感知要比其他人敏锐得多，自然能发现这姑娘身上不同寻常之处。
“事情是你们惹下的，酒钱就算在你们头上了。得亏那姑娘好糊弄，换个人就不一定这么好办了。”他想了想，丢下这句话。
几个青年交换着眼神，还在寻思着怎么令他消消气，吴天雪却已没耐心再待下去，转身就走。然而，刚转过身，他便看到，不远处，黄衣少女倚在墙上，抱着双臂，向他投来玩味的目光。
“小吴哥，都和你交了朋友，还在背后编排我，太不够意思了。”
吴天雪僵硬地挤出一丝笑，试图找些话来缓和气氛，穆槐却站直身子，走到他面前：“嗯，现在有个机会来补救我们的友谊——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吴天雪只能接着她的话问。
“我要你代替我去见一个人。”
“谁啊？”吴天雪有些莫名其妙。
“我师父。”穆槐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