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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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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进入二月,明渊开始冬春交替。
这时的天气是最恼人的,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还动不动下雨,潮湿的很。
李潇然和赵笙住在澜碛湖边上的山上,负责澜碛整军计划。
澜碛一带,自神幽以降,向来是明渊帝国军事力量的核心区,也因此,澜碛地区时常起兵变。
明渊历代,无不将澜碛视作国内第一要务。
星权更是如此。
他少年征战,成年之初,便即位为帝国领导人,直到二十五岁正式成为帝国统上。
星权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澜碛这片湖水。
想当初,神幽初次征战时,澜碛就爆发了兵变,差点导致神幽折戟疆场。
到了帝国“七世之乱”的时候,澜碛甚至反复成为分裂时期的主要争取目标。
每一代势力都将澜碛视为了必争之地,得澜碛者得天下。
为了安顿好澜碛,使其不再陷入历史的死循环当中,星权和李潇然在澜碛努力了将近二十年,却似乎依然没什么起色。
李潇然甚至后面常年驻扎在澜碛,连带着他的妻子赵笙。很多时候,甚至一年都见不了儿子李临意一面。
在李临意的印象当中,好像自己的父母自从他小学以后就再也没怎么见过了。
这天,李潇然像往常一样来到军营当中视察兵力和武器配给。中午休息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边上的副官看出了李潇然的毛病,把他扶到了帐里。
“总长,您最近好像有些不舒服吧?”
李潇然摇了摇头:“没事。”
“反正我们都是自己人,我跟了总长十几年,难道这点信任还没有吗?”
李潇然搭住副官的肩膀,一步步来到躺椅边上。副官抓住他的手,把他扶着坐了上去。
李潇然闭上眼睛,慢慢拿起边上的扇子给自己扇风:“没什么要紧的,反正那么多年下来,身子骨早就已经不行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那我……要不要和夫人讲?”
“不要和她讲。”
李潇然一听到“夫人”这个词,立马变得紧张了起来。
原本慢慢讲话还能听清楚些,现在一下子说一堆,李潇然只能发出一些气音,跟嗓子哑了一样。
“您确定您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你还不知道我啊,喝喝水,歇一下就好了,反正也老毛病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那边还有事。”
“去吧,不耽误。”
副官点点头,走出营帐。
李潇然看着副官走出的方向,叹了口气。
此时他的额头已经挂满了汗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些心酸,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他并没有抬手擦眼泪,反而纵容它流得更多了。
李潇然整个人倒在躺椅上,随着椅子的摆动,逐渐摇晃着身体,手上的扇子一上一下地给自己扇风。
虽说乍暖还寒,可毕竟还是冬春之交,天气依旧寒冷。
风吹到脸上,把眼泪都吹冻住了,仿佛留下了两道冰痕。
过一会儿,李潇然缓过口气来,拿起椅子边上的水,坐起来喝。
就在他把杯中的冷水喝下肚,打算把杯子放回桌上的时候,突然感到胸口像是被绳索给绞住了一样。
突然的疼痛让他没有握住手里的水杯。杯子倒在了地上,水顺着杯口淌了出来,打湿了干燥的地面。
李潇然此时正坐在躺椅上,胸口的疼痛让他既不能躺下,又不能站起,整个人双腿发抖,脸色煞白。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团雾。
他知道,那是还没有溢出眼眶的泪水。
他努力定住神,想要缓口气。
李潇然用力抓住扶手,试图通过不断的深呼吸来让自己振作起来,可惜这样好像用处不大。
此刻他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一口气都吞吐不得。
他开始尝试憋气,想着能够缓解一下疼痛,可胸口还是越来越闷。
一阵阵的撕裂感和绞困感刺激着李潇然,使他逐渐喘不上气,眼前开始糜烂了起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躺椅上站起来。
几乎弹指一挥间,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像落叶,像飘雪。
过了一会儿,副官来到房间里,打算请李潇然主持下午的工作。
看到倒在地上的李潇然,他顾不上别的,飞扑了过去,直接跪在了李潇然的身边。
他俯下身来,用手指探了探李潇然的鼻息。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麻木了,因为他的手指并没有感觉到什么。
他尝试着叫了李潇然几声。
眼见没反应,他甚至开始晃动起了李潇然的身体。
“总长,总长,总长……”副官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看着房间周围,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荡荡的,外面是一群正在训练的士兵,厮杀叫喊声不断传进房间。
副官知道,这种事情最好赶紧汇报。
但他明白,整个澜碛军营里面就只有他和李潇然两个人是一派的,那些老人恨不得他们两个早点滚蛋。
没办法,副官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跟澜碛军营的将军们通报着。
将军们正在军营里看着地图,副官推开门走了进来。
“呦,这不是副官阁下吗,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了?”其中一位将军没好气地说道。
“我过来跟你们通知一声,总长被临时叫回了首都,这几天都不在,你们几个要安生点,好好把计划给完成好。”
“我们现在难道还不安生吗?”
坐在桌子旁的一位将军把鞭子拍在了桌上,像是要挟着副官。
副官虽然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了,可毕竟鞭子那玩意儿该疼还是得疼,为了不激怒他们,副官只好露出一些难为的表情——一如往常李潇然让他做的那样。
眼前这些人并不知道李潇然已经去世了,他们只当副官说的是真的,没有在意。
副官看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赶紧回到营帐内,掏出李潇然生前用的专门信纸,写了起来。
晚上,趁着夜色,他来到了澜碛政区里。
他走进澜碛政区区政府大楼,一路狂奔,来到了区长吴恒的办公室。
副官也顾不上什么等候的礼节了,他像是催命一样,手一刻不停地敲着吴恒办公室的门。
“谁呀谁呀,别敲了,再敲门都要烂了。”
不知道情况的吴恒在里面抱怨着,上前来打开了门。
一见到是副官,吴恒的脸色瞬间变了。
“是小副官啊,来来来,坐,这是什么事情啊?”
吴恒话还没说完,副官赶紧把手里写好的信交给了吴恒。
“怎么,总长又有什么要求了吗?”
副官有些喘不上气,赶忙找了个椅子坐下。
“慢慢来,不着急。”
吴恒打开信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叫人倒水。
看到“总长去世”四个字,吴恒突然愣住了。
他立马把信折上,左右张望了一下,把门关好锁上,检查窗户,坐到了副官的边上。
“你确定吗?”
副官此时还没喘过气来,一个劲地点着头。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中午,总长当时正在休息,我出去办事了,等过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总长已经倒在地上,呼吸没了,我叫他,他也没了反应。”
吴恒整个人倒在了椅背上。
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直起身子。
“你没让他们知道吧?”
“没有,我就跟他们说总长被叫回首都去了。”
“那就好!”
“要让他们知道了,我不死定了,还能活着出来?”
“那你半夜出来,他们不会有什么怀疑吧?”
“我经常半夜出来买点东西什么的,不妨事。”
“那倒是。”
“我本来还准备了酒的,这酒现在也不能喝了,也不好意思喝。”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请你赶紧去一趟首都,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统上。”
“我应该先去通知一下域长大人吧。”
“老周那边你就先甭管了,我会去的,你到了首都直接找统上,不要管别的,必须要快,这边可能压不住两天,明天他们估计就知道了。”
“行吧。”吴恒站了起来,来到桌子边上,拿出一叠纸,“对了,我是要写给域长,还是直接写给统上?”
“你写给域长,到时候我过去交,你直接拿着我写的交给统上。”
吴恒把信写好,交给副官。
副官二话没说,直接放下茶杯跑了出去,买了车票,当晚就走了。
吴恒叫起隔壁他的助手。
“醒醒。”
吴恒赶紧敲门。
助手披着毯子打开门。
刚一开灯,吴恒便冲了进来。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助手看他这么着急,想到了可能有什么情况,脑子清醒了不少。
“可能要出大乱子了。”
“什么大乱子?”
吴恒缓过气来,贴着助手的耳朵:“总长刚刚去世了。”
“啊?”
“嘘,不要那么大声。”
“那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去趟首都,在此期间,你帮我管好。”
“明白。”助手点头,开始进入代理区长的状态。
“反正这些东西你都知道,我就不用多说了,我现在得赶紧走了。”
“好好好,你赶紧,我等你,越快越好。”
吴恒回到自己办公室,披上外衣,戴着帽子,抓着手里的信跑了出去,来到车站。
刚想坐专列,转念一想,走到了售票口。
“你好,请给我来一张到首都最快的票,谢谢。”
售票员刚把票递出来,吴恒赶忙抢过来。
正在售票人员疑惑的间隙,吴恒早就已经进站了。
几分钟后,火车开了过来。
吴恒看准自己的车厢,一跃而上,找到座位坐下。
将近两个小时以后,火车来到了首都。
吴恒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只拿了手上这封信。
他拿着信和票冲出车站,一路跑向皇宫。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可以坐车。
来到皇宫门口,吴恒被守卫拦下了。
他掏出大衣口袋里的徽章。
守卫站在边上,让出了一条道。吴恒赶紧顺着大路冲了进去。
此刻马上就要到凌晨四点了,如果不通宵的话,星权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起床。
吴恒在夜色中凭借着一点月光在路上奔跑,一会儿就来到了办公室。
星权在屋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顿时警惕了起来。
他悄悄拉开了窗帘的一角,向走廊上望去。
夜色下,他有些看不清远处人的脸。
星权披上衣服,刚走两步,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星权打开门,看到吴恒在门口,手搭在膝盖上,弯着腰喘气。
“统上,出事了。”
星权起初有些没看清,几秒过后,他才认出来。
“吴恒?”
“是。”
“你不在澜碛,在这里干嘛?现在才多少……不到四点钟。”
“统上,有紧急情况。”
吴恒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汗。
“行行行,赶紧进来。”
星权把吴恒牵着拉了进来,看了看门外,关上门。
吴恒把副官写给他的信交给了星权。
星权打开来看了看。
“你确定吗?”
“这是总长副官给我的消息。”
“他怎么跟那些人说的?”
“他说总长被您叫来了首都,这几天都不会在。”
“总有一天会露马脚的……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了。那他人呢?”
“副官吗?”
“对啊,他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他比我出发得早一些,他是去通知庆光域长的。”
“他通知老周干什么……哦,也对,到时候要你们负责。”
“是啊。”
“我想想。”
星权拿着信,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统上,到底要怎么办?”
“你先别说话。”星权看了看窗口,见走廊没有灯光,“下次这种晚上的时候,千万要轻一点,知道吧?好在我是今天提前醒了,要是我还睡着,你到时候拼命敲门,大厅都听见了。”
“是,下次注意。”
星权拿着信看了又看。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能不能从文的方面拦住他们。”
“像他们这种人……应该拦不住了。”
“但毕竟还是要拦的。如果连劝都没劝,就直接打他们,不就给了他们口实了吗。”
“那统上决定如何?”
星权走到窗户旁边,向不远处的绿植看去:“本来不该这么早的……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星权转过身来,用拿着信的手指着吴恒,又朝沙发指了指。
“是。”吴恒坐到沙发上。
“副官不是去通知老周了吗,到时候,你就直接和老周一起回到澜碛那边,把潇然给迎回首都……”
“……是……”
“……要大张旗鼓。”
“大张旗鼓?现在我们不是应该趁着这几天他们没有发现,赶紧布置兵马围困他们吗?”
“你不知道,他们这群老油条,但凡我稍微动一下兵马,他们就会紧张起来。到时候把他们逼急了,指不定以一当十,得不偿失,何况根本不需要大动干戈……假意不敌,方能一网打尽。”
“……明白了。”
“行了,你赶紧去准备,顺便去周庆光那边,让他和你一起回去,连带着副官,你们几个,安排一下,把潇然带回来。”
吴恒起初并没有理解,为什么星权想要再把李潇然的遗体带回首都,还要让澜碛的那些军人发现这件事情,可他看见星权微微笑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行了,赶紧去吧。”星权把信交给吴恒。
吴恒喘了口气,跑了出去。
“等一下。”星权叫住了吴恒。
“统上?”
“我跟你一起去,你直接坐我车走。”
“统上,这个不合适吧?”
“闭嘴。”星权二话不说,把吴恒拉走了。
两个人坐着车,来到渊洛行域政府办公楼。
门口的守卫本来想出面拦截,结果一看,从车上下来的是统上星权,立马将武器朝下,主动打开了门,朝星权敬礼。
星权简单回礼,走进大楼,一个健步跨上了楼梯,吴恒紧跟在身后。
两个人爬上楼梯,来到周庆光的办公室。
星权门都没敲,直接拉动把手走进去。
副官早就已经在这里多时了:“统上。”
副官就坐在门口旁边的椅子上,一见到来人,他转过头去,定睛一看,是统上星权。他赶忙站起来,向统上敬礼。
星权简单还了礼,走到周庆光面前。
周庆光跟着站了起来,退出自己的位置,让给星权。
“行了,我也不坐了,等一下就走,你现在赶紧和老吴去澜碛,带着你。”星权指了指副官。
“明白。”
“具体的内容,我已经和老吴说了,不要想别的,直接干,反正还是当年那一套,知道了吧?”
三个人点了点头。
“去吧,首都这边有我在。”
“明白。”三个人各自穿上衣服,朝外面走着。
星权跟着他们走了出去,坐回车里,回到皇宫。
上午,议会召开例会。
星权在听完了例行报告以后,站起身来,开始绕着议会桌来回转圈:“诸位,我这里有一件极其重要……也极其悲痛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星权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板着脸,眼睛不断扫视着底下的这些人。
大家一听,气氛有些不太对,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像是在迎接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确实是历史转折点。
“李临意。”
星权走到李临意身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听到召唤,李临意站了起来:“统上。”
“这件事情,和你有很大的联系。”
李临意有些不知所措,他在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自己过去做的一些事情。
他小心翼翼问统上:“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星权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大家,“诸位,据我刚才得到的消息,我们的议会总长李潇然……在澜碛去世了。”
闻听此言,大家一片惊讶。
有些人皱着眉头,仿佛是在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能,毕竟李潇然今年才刚满五十岁,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正值壮年。
星幻坐在李临意旁边,看着他的表情。
星权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按照惯例,既然,潇然已经不在了,我们应该选出一位新的议会总长,大家说呢?”
大家把目光放在了李临意的身上。
“看来大家应该是没有别的什么意见了?”
“没有。”
“那就这样吧。临意,你同意吗?”
李临意此时仍然站在位置上。
他缓缓转头,看向星权。
这时的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冷冰冰的国家机器,虽然这个机器不断吐着热气,可对于此时的李临意来说,星权却好像比他的父亲还要冰凉——
尽管他的父亲这时已经连一点热气都吐不出来了。
李临意点点头:“我尊重议会的决定。”
“那好,你就先坐下吧。”星权坐主位上,朝李临意挥了挥手,李临意却一直低着头。
星幻看着他的脸。
李临意眼睛已经开始红了。
他知道,此时李临意正在努力憋住眼泪。
星幻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悄悄拽住了李临意的裤腿。
李临意看了眼星幻。
星幻拼命眨巴眼。
李临意抬头,看着星权。
星权正在微笑着看向他。
李临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周围一圈人,赶忙坐了下来。
后面到底聊了些什么,李临意早就已经不在意了,星幻也并没有太过留意。
他盯着李临意的脸,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星权时不时瞄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