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8、北驿寻玫 ...
深秋的寒意,已在内海市的清晨凝结成窗棂上细密的霜花。叶凡被枕边手机的震动唤醒,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涟漪。他划开接听,那穿越了二十年光阴、带着内海特有的温润尾音,又混合了京城字正腔圆调子的声音便流淌出来,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清冷。
“叶凡,”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像浸了晨露的丝绒,“这个周末你来北京吧?我带你去看看好玩的地方。”话语流畅,却在那句邀请之后,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叶凡心湖里漾开一圈小小的、不安的涟漪。
他太熟悉这种停顿了。电话那头,涟漪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像被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了舌尖,最终又悄然咽了回去。叶凡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他听得出那份藏在温软语调下的犹豫。他知道,涟漪独自在北京打拼,那份不易被她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光鲜的外壳之下,像蚌壳里的沙砾,磨砺着珍珠,却也带来隐秘的痛楚。她总是把最明媚的笑容、最轻松的姿态展现给世界,把那些沉重的、晦暗的,独自吞咽。这份认知,让叶凡的心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波澜,是怜惜,也是无力。
“好。”他回答得干脆,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这就订票。”
挂断电话,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渐亮的天光。叶凡赤脚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深秋凌晨特有的凛冽空气涌了进来,带着城市边缘草木凋零的微苦气息。远处天空还沉溺在一种混沌的铅灰色里,东方天际线处才挣扎着透出几缕熹微的鱼肚白。他望着那片尚未完全苏醒的天空,思绪却已飞向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一种久违的、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情绪,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
几乎没有犹豫,他打开购票软件,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直达的高铁票尚有富余,时间也充裕,但他的目光却鬼使神差地落在了那趟编号K字打头的绿皮慢车上。它像一位固执的老人,倔强地穿行在日渐提速的时代缝隙里。硬座。近十个小时的车程。票价低廉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指尖悬停在确认键上,叶凡的眼前仿佛闪过许多模糊的片段:少年时代绿皮火车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的拥挤车厢;窗外缓慢移动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田野和村庄;还有,当年那个同样乘坐慢车、怀揣着梦想和忐忑奔向未知北京的少女涟漪的身影。一种奇妙的、近乎朝圣般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体验一次,体验一次她当年初来乍到、颠簸辗转的滋味,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段。
“确认支付。”他低声自语,按下了屏幕。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乘坐慢车去北京,也是第一次,将在那座承载了太多变迁与记忆的北京老站下车。这个决定本身,就带着某种仪式感,仿佛在笨拙地试图贴近一段早已流逝的时光轨迹。
* * *
硬座车厢的嘈杂与气味,果然如同记忆复刻般汹涌而来。邻座大爷响亮的鼾声,孩子无休止的哭闹,推销员声嘶力竭的叫卖,还有混杂着各种食物气味的空气,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人牢牢裹挟其中。叶凡靠在坚硬的椅背上,窗外的风景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向后流淌。广袤的华北平原在深秋里褪尽了绿意,露出土地本真的赭黄和苍茫的灰褐。收割后的田野空旷寂寥,残留的秸秆茬子在风中瑟瑟抖动,像大地遗落的胡茬。偶尔闪过几个萧索的村庄,低矮的房屋在薄雾中显得模糊而遥远,烟囱里冒出稀薄的青烟,被风瞬间扯散。
漫长的旅途提供了绝佳的回溯隧道。叶凡闭上眼,任由思绪在时光长河中逆流而上。
二十年前那个夏天,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他站在内海美术中学门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树影婆娑,光斑跳跃。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涟漪小跑着过来,宽大的校服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她头上那顶洗得有些发旧的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小脸,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和紧抿的、带着倔强的唇。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瘦弱得可怜的小猫。
“叶凡!你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把小猫往前递了递,“我在巷子口垃圾堆旁边捡到的,差点被车轧到!好可怜,我们养它好不好?”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少年叶凡看着那团瑟瑟发抖、毛色灰暗的小东西,再看看涟漪眼中那近乎恳求的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笨拙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小猫冰凉湿润的鼻尖,小猫微弱地“咪”了一声。涟漪立刻笑开了,那笑容像穿透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夏日的午后。那顶棒球帽下,她的眼神纯粹而热切,仿佛拯救这只小猫就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然而,画面陡然切换。同样是校门口,却是高三那个兵荒马乱的毕业季。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涟漪低着头,棒球帽的帽檐投下深深的阴影,彻底遮住了她的眼睛。
后来,因为那次在饺子馆小黑屋里不清不楚的吵架。联系如同断线的风筝,偶尔在同学聚会上听到彼此零星的消息,知道她去了北京,在一家国际幼儿园工作,做得似乎还不错。生活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鲜少交集。但叶凡心中那道名为“被涟漪甩掉”的伤口,虽结了痂,却从未真正愈合。它像一个隐秘的坐标,标记着他青春里最深的挫败和困惑。奇妙的是,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涟漪身处何方,只要她一个电话,哪怕只是随口一句“叶凡,我电脑坏了”或者“有个柜子挪不动”,叶凡总会像接到某种不可违抗的指令,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以“老同学”的身份,跨越空间的距离,出现在她需要的地方。这种近乎本能的回应,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源于未尽的执念,还是骨子里那份被她烙印下的、无法摆脱的责任感。
直到去年五月,一个同样微凉的夜晚。涟漪的电话再次响起,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崩溃的疲惫和浓重的哭腔。“叶凡,就现在…我…我有话必须当面跟你说清楚,关于…关于当年的事。” 那语气中的绝望和恳求,让叶凡的心猛地揪紧。他没有丝毫犹豫,见了涟漪。
在那个狭小的屋里,灯光昏黄。涟漪蜷缩在沙发一角,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像一只被雨水彻底打湿的小鸟。她啜泣着,断断续续地,用她自己的视角,拼凑还原了那个毕业季的真相。原来,吵架后冰冷的绝交并非她的本意。她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却没想到这份被强行扭曲的“告别”,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二十年的冰河。
“对不起…叶凡…真的对不起…”涟漪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我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害怕……她说得那么严重…我以为…我以为那样做对大家都好…我不知道会伤你那么深…我当时以为你不要我了...这些年…我每次想起…心都像被刀割一样…”
真相如同惊雷,在叶凡耳边炸响。二十年来压在心头那块名为“被抛弃”的巨石,轰然碎裂,腾起的不是尘埃,而是汹涌澎湃的酸楚、释然和迟来的心疼。他看着眼前哭得几乎虚脱的涟漪,那个在母亲高压下无助妥协的十七岁少女形象,与记忆中那个抱着小猫、笑容明亮的女孩,以及那个在梧桐树下身影,终于痛苦地重叠在了一起。巨大的震动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豁然开朗。原来,他们都被困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误会里,蹉跎了二十年。那一刻,积压多年的怨怼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和对眼前这个饱受煎熬的女人的深切怜惜。
误会解除的狂潮退去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希冀在叶凡心底悄然滋生。他满心憧憬着,或许命运终于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去修正那条在起点就被强行扭曲的人生轨迹。他开始笨拙地尝试靠近,像呵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涟漪似乎也沉浸在释然与愧疚交织的情绪中,回应着他的关心,两人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频繁和亲近。
然而,生活似乎总爱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刻,投下冰冷的阴影。
就在几个月前,叶凡卷入了一场与老朋友屈奋进的纠纷。原本只是理念不合的口角,却迅速升级为激烈的争执。屈奋进态度强硬,寸步不让,满口都是对涟漪的鄙视,口角之下屈奋进受伤。那份赔偿合同草案摆在叶凡面前,白纸黑字,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敏感的自尊心上。那不仅仅是一份赔偿协议,在叶凡看来,那更像是一份屈辱的、单方面宣告他失败的不平等条约。他感到被背叛,被羞辱,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委屈。在最孤立无援、情绪低落到谷底的那个深夜,他下意识地拨通了涟漪的电话,渴望得到一丝慰藉,哪怕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
电话接通了,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聚会。叶凡语无伦次地倾诉着,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奋进他太过分了!那份合同简直就是卖身契!他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当兄弟!他在踩我的脸!……”他期待着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温柔的关切,期待着她能站在自己这边,哪怕只是说一句“别生气,慢慢说”。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涟漪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疲惫的声音:“叶凡,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又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呢?别太冲动,气大伤身。我生病了,实在听不了你的电话。” 语气礼貌周全,却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冷漠。没等叶凡再说什么,电话那头已传来忙音。
那冰冷的忙音,像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从叶凡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他心中所有的怒火,只余下彻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空洞。在最需要一点情感支撑的时刻,他以为可以依靠的港湾,却向他关上了门,甚至没有留下一盏引路的灯。那一刻,屈奋进合同带来的屈辱感,似乎都没有涟漪这份突如其来的冷漠来得刺骨锥心。
最终,在现实压力和某种自暴自弃的情绪下,叶凡还是在屈奋进那份“不平等条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字的瞬间,钢笔尖划破纸张的细微声响,在他听来如同心弦崩断的哀鸣。几个月过去,生活的惯性推着他前行,表面的伤口似乎刚刚结痂,心虚(一种混杂着耻辱和无奈的情绪)也似乎刚刚沉淀。而此刻,涟漪的电话来了,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几个月前那通冷漠的电话从未发生过,仿佛那份曾让他如鲠在喉的合同纠纷从未存在。她热情地邀请他赴京游玩,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异样。
叶凡握着手机,心中那个刚刚沉寂下去的疙瘩,在涟漪温柔的声音里,又悄然浮现,带着隐隐的钝痛。他清晰地记得那份冷漠带来的刺痛。然而,儿时记忆的力量是惊人的。梧桐树下的阳光,棒球帽下明亮的眼睛,抱着小猫时那份纯粹的喜悦与信赖……这些画面如同被浮世浮躁刀刻般深嵌在灵魂深处,散发着恒久的、温暖的微光。这微光,轻易地,几乎是蛮横地,压倒了心底那点刚刚冒头的芥蒂和疑虑。算了吧,他对自己说,何必执着于那点不快?也许她当时真的有事,也许她真的觉得不该插手男人的生意?毕竟,她主动联系了,她还在。只要能见到她,能弥补那错失了二十年的相处时光,去哪里玩,做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在一起”这个核心诉求得以满足,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好吧!”他对着手机,也对着自己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份不快彻底甩开。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她询问他的意见,像一个民主的仪式;然后,她再以各种理由否定他的提议,宣告他的“方案”无效;最终,她颁布自己早已想好的目的地或计划。这几乎成了他们重逢后每一次约见的固定流程。叶凡早已了然于心,甚至带着一丝自嘲的麻木。他像一个被缴械的士兵,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只要她开心就好,只要还能看见她棒球帽下露出的笑容,哪怕那笑容里掺杂着他看不懂的复杂,他也愿意奉陪到底。
* * *
慢车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况且”声,如同一个老迈的钟摆,固执地丈量着时光。当列车终于喘息着驶入北京老站那充满历史厚重感的月台时,天色已是大亮。深秋北京的阳光带着一种清冽的金黄,穿过高大的拱形玻璃顶棚,斜斜地洒在站台上,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叶凡拎着简单的行李走下火车,踏上站台的水泥地。一股混杂着煤烟、机油、陈旧石材和无数旅人气息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那是老火车站特有的、沉淀了岁月的味道。他随着人流走出检票口,站在了阔别已久的北京站站前广场上。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叶凡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记忆在这里发生了奇妙的扭曲。在他的少年印象里,北京站的站前广场是无比恢弘、几乎望不到边际的存在,人潮汹涌,车流如织,高大的钟楼耸入云霄,带着首都门户的威严和压迫感,让人心生渺小。而此刻,站在这里,眼前的景象却与记忆产生了巨大的落差。广场似乎变小了,被四周拔地而起、更为现代也更为拥挤的高楼大厦所挤压,显得有些局促。曾经汹涌的人潮,在如今更便捷的交通网络分流下,也显得稀疏了许多。那座记忆中高不可攀的钟楼,在周围林立的新建筑映衬下,竟显得有些低矮、沉默,像一个被时代浪潮抛在身后的老朋友,披着晨光的薄纱,静静地伫立着,指针依旧不紧不慢地转动,见证着沧海桑田。那砖红色的墙体在清冷的晨光中微微发亮,透出一种饱经风霜的温和与亲切。它不再威严地俯视众生,而是以一种历经沧桑的包容姿态,接纳着每一个风尘仆仆的归人或过客。这种“变小”的感觉,并非物理空间的变化,而是心境和参照系改变带来的奇妙体验。叶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仿佛跨越时空,与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无声地打了个照面。
他深吸了一口微凉而干燥的空气,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共享单车的APP图标醒目。他熟练地扫码,解锁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崭新单车。清脆的“嘀”声和开锁的机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他跨上车座,调整了一下姿势。车子很新,黑色的车架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转动车把时,铃铛发出“叮铃铃”清脆悦耳的响声,像一串跳跃的音符,打破了广场的宁静。
他不知道涟漪家的具体门牌号,只记得她提过的大致方位——北五环,立水桥附近。他点开导航,输入了一个模糊的“立水桥北”作为目标。地图规划出一条沿着地铁线路的骑行路线。这正合他意。他收起手机,蹬动脚踏板。车轮轻快地碾过广场平整的地砖,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然后驶上了清晨北京宽阔的街道。
车子在微凉的晨风中穿行,一路向北。阳光斜射,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干净的路面上。道路两旁,是北京特有的、混杂了古老与现代的城市肌理。一边是灰墙灰瓦、带着岁月包浆的四合院群落,朱漆剥落的院门紧闭,门口的石墩子沉默不语;另一边则是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光芒的现代化写字楼和购物中心,巨大的电子广告牌闪烁着诱人的画面。老槐树遒劲的枝干与新栽的行道树纤细的身影交错。早点铺子已经开了门,蒸笼里冒出腾腾热气,金黄的油条在油锅里翻滚,“滋啦”作响,炸糕、包子、焦圈儿的香气混合着豆汁儿的酸臭味儿,霸道地弥漫在空气里,勾引着行人的馋虫。偶尔有早起通勤的人骑着电动车或共享单车与他擦肩而过,脸上带着都市人惯有的倦意,眼神有些放空,却也透着一种为生活奔波的、真实而坚韧的气息。
叶凡放慢了车速。他不再急于赶路,而是任由这辆轻便的单车载着他,像一叶扁舟,漂流在都市清晨的河流里。他深深地呼吸着这混杂了食物香气、汽车尾气、尘埃和深秋清冽空气的味道,感受着这座城市庞大而复杂的呼吸与脉搏。凉风拂过面颊,带着北方的干爽和一丝寒意,非但不觉得冷,反而让他因长途火车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振,精神清爽。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风吹开。电话里,涟漪总是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抱怨:“北京的秋天特别冷,风跟刀子似的,吹得脸生疼,你多穿点啊!” 那语气,仿佛他还是那个需要她提醒添衣的少年。而此刻,坐在车上,迎面吹来的风虽然带着凉意,却被他心中那份即将相见的暖意所中和,反而觉得格外清爽、提神。这风,似乎也吹散了一些他心底残留的阴霾。
“叮咚——”
清脆的微信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叶凡单手握把,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涟漪的头像,是她戴着棒球帽的自拍,笑容灿烂。
> **涟漪:** 你在哪了?我去哪个口接你?(后面跟着一个探头的小表情)
叶凡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立刻腾出手回复:
> **叶凡:** 没,我没坐地铁来。今天我坐的慢车在北京老站下的车,骑自行车过来的,就想体验一下你在北京的生活。(一个咧嘴笑的表情)
信息刚发出,几乎是秒回。
> **涟漪:** 真是的,你也不嫌累!(一个流汗的表情)
> **叶凡:** 不累,我就喜欢到处多走走多看看。(一个悠闲的表情)
> **涟漪:** 你现在到哪了?(一个张望的表情)
叶凡停下车子,一只脚支地,再次点开导航确认位置。屏幕上的小蓝点沿着规划的路线移动了一段距离。他抬头辨认了一下路牌,回复道:
> **叶凡:** 我骑车车子沿着地铁线的方向走,现在过了立水桥站,下一站不就是立水桥北么?那应该是你家那块儿吧?(一个疑问的表情)
这次,回复来得更快,带着一种嗔怪的语气:
> **涟漪:** 笨蛋!哪有什么立水桥北!(一个敲打的表情)你现在调转方向往后走吧?走着走着你就会看见我了,我就在我家这个路口呢!(一个定位的图标,外加一个得意的表情)
叶凡看着手机屏幕,哑然失笑。果然还是老样子。他收起手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掉转车头,朝着刚刚路过的立水桥地铁站方向用力蹬去。清晨的街道车辆稀少,他骑得飞快,链条发出轻快的“哒哒”声。北风掠过耳畔,带着微弱的呼啸。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转过一个路口,视线豁然开朗。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站在街角、裹在厚厚黑色防寒服里的身影。她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兜里,整个人被宽大的衣服包裹着,远远看去,真的像被“团成了一团”。叶凡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全身。即使在很远的距离,他也无比确信那就是涟漪。原因无他——她头上那顶标志性的、洗得有些发旧的黑色棒球帽,像一面永不褪色的旗帜,在深秋微寒的风中,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倔强地挺立着。
这个习惯,二十年了,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他用力蹬了几下,车子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你来啦!”涟漪几乎是同时转过头,正好对上叶凡停下车子、微微喘息的样子。她的眼睛在帽檐下弯成了月牙,带着熟悉的、略带促狭的笑意,“你可真笨,骑过了吧?”那语气,熟稔得仿佛昨天才刚刚分别。
叶凡一只脚支地,另一只脚还踩在踏板上,抬手抹了抹被冷风吹得发红的鼻尖,也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点无奈和风尘仆仆的痕迹:“我一直都是路盲啊!内海的路我还认不齐呢,更何况这还是北五环。”他顿了顿,想起她微信里那模糊的定位,忍不住吐槽,“再说,哪有用面包店当作参照物的?现在的街上到处都是面包店,连锁的、私房的、欧式的、日式的,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家?”他环顾四周,果然看到街角就有两家风格迥异的面包房。
涟漪被他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她搓了搓同样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跺了跺脚,然后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问出了那个让叶凡瞬间头皮发麻、无比头疼的问题:
“今天咱们去哪玩儿?”
果然!又来了!这个如同魔咒般的问题,在每一次重逢的伊始,必然会准时响起。这里是北京!是庞大、陌生、路径复杂的北五环!对于常年生活在内海那个滨海小城的叶凡来说,他连内海的老街巷都未必能摸清,又怎么可能对北京的游玩路线了如指掌,给出一个让挑剔的涟漪满意的方案?每一次,这个问题都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等着他跳进去。
凭借刚才骑车过来时匆匆一瞥的记忆,叶凡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我刚才路过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看着离这里不远,环境好像也不错,不如咱们去那吧?晒晒太阳,走走,应该挺舒服的。”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而自然,仿佛这真是个深思熟虑的好主意。然而,内心深处,他已经听到了那熟悉的否决倒计时。
果然,涟漪微微蹙起眉头,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像嗅到了不喜欢的味道。她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更深地埋进防寒服的高领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哎呀,今天风太大了!你看这风,呼呼的,公园里肯定更冷,吹得头疼。而且光走路多没意思啊。”她顿了顿,帽檐下的眼睛狡黠地转了转,随即亮起兴奋的光,“不如咱们去环球影城吧?就在环球影城外面转一圈也好啊!听说外面那条城市大道就特别有气氛,好多有意思的店,还有标志性的大球可以拍照,不用买票进去也能玩得开心!怎么样?”
叶凡看着她瞬间转换的、充满期待的表情,心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他平静地点点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早已准备好的、温和的笑意:
“好吧!” 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勉强。
其实,在开口提议奥林匹克公园的那一刻,他就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主动询问是她的开场白,否定他的提议是必然的过场,最终颁布她早已心仪的目的地才是真正的戏肉。这样的戏码,在这一年多恢复密切交往的时光里,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从选择吃饭的餐厅到周末看电影的类型,无一例外。对于叶凡来说,这个循环本身已失去了意义。他像一个早已洞悉剧本的演员,平静地走完自己的台词部分,然后等待导演(涟漪)宣布最终的场景。去哪里玩,吃什么,做什么,对他而言,真的无所谓。他跨越千里而来,所求的,不过是“在一起”这三个字所承载的时光。只要能看着她,能听到她的声音,能填补那被误会偷走的二十年空白,能在现实的时空里重新编织属于他们的记忆经纬,地点和形式,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这是他此行的全部意义,也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然而,这份渴望之下,并非一片毫无波澜的静水。屈奋进那份合同带来的耻辱感,几个月过去,表面的伤口虽已结痂,但那份被轻视、被强迫签下城下之盟的憋屈,并未真正消散,只是被刻意压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而涟漪在合同事件爆发时表现出的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更是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时不时带来一阵隐痛。他原以为,误会解除后,彼此应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撑。却没想到,在他最需要一点情感慰藉的时刻,得到的却是冷静得近乎残酷的“成年人自己解决”的论调。这份落差带来的失望和不解,在他心头凝结成了一个微小的疙瘩。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被黑色防寒服和棒球帽包裹着、因为提议被采纳而显得雀跃的小女人,叶凡心底那个小疙瘩又轻轻地硌了一下。她表现得如此自然,如此亲昵,仿佛几个月前电话里的冷漠从未发生,仿佛那份让他倍感屈辱的合同纠纷从未存在。她就像拂去一粒灰尘般,轻易地将那页翻了过去,脸上依旧是明媚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
叶凡默默地注视着她。儿时的记忆,那些梧桐树下的阳光,棒球帽下明亮的眼睛,抱着小猫时纯粹的喜悦……这些画面如同烙印,带着强大的、近乎催眠的温暖力量,再次汹涌而来,轻而易举地覆盖了心底那点刚刚冒头的不适和疑虑。算了吧,他对自己说,何必执着?也许她当时真的在忙,也许她真的觉得不该干涉朋友间的生意?也许,她只是选择了一种她认为“成熟”的处理方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就在眼前,笑着,鲜活地存在着。这比什么都重要。那份横亘了二十年的缺憾,需要用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去弥补。至于其他的……叶凡看着涟漪在冷风中微微发红却笑容灿烂的脸,心底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在那份嬉皮笑脸的明媚中,再次选择了放下。
“走吧!”他重新跨上单车,拍了拍后座,示意她上来,“环球影城是吧?听你的。不过,怎么走?还骑车去?”
涟漪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立水桥地铁站入口:“那么远,骑车累死啦!坐地铁吧,直达,方便!”
* * *
通往环球影城的地铁线路漫长而曲折。列车在地下深处呼啸穿行,窗外的黑暗隧道如同无尽的时光甬道,只有偶尔闪过的站台灯光,像流星般短暂地照亮车厢内部。
难得的见面,叶凡心中积攒了太多的话,像蓄满了水的池塘,渴望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想分享这几个月工作的琐碎与烦恼(当然,自动过滤了屈奋进合同那部分),想聊聊内海的变化,想问问她在北京幼儿园工作的新鲜事,更想说说自己一路骑车过来的见闻和感受……他恨不得把这段时间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思绪,都一股脑儿地倾倒给她,仿佛这样就能将错失的时光压缩、填满。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微凉的回应。
一上地铁,找到了座位(幸运的是,非高峰时段,还有座位),涟漪就像是瞬间切换了模式。她紧挨着叶凡坐下,却立刻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手机,低头专注地摆弄起来。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灵巧地滑动、点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和刚见面时她那雀跃企盼、叽叽喳喳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车厢里相对安静,只有列车运行的轰鸣和报站的电子音。叶凡几次侧过头,想开口,看着她那沉浸的侧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种微妙的失落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爬上心头。他默默地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用尽量轻松、不打扰她的语气低声问道:
“你在干什么呢?这么认真。”
涟漪似乎被他的声音从专注中惊醒,微微顿了一下,但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屏幕,只是用极小的、近乎耳语的声音回答:“没干什么?剪视频。” 语气平淡,带着一种被打断工作时的敷衍。
剪视频?叶凡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微微倾身,低下头,目光投向涟漪亮着的手机屏幕。
屏幕的画面很清晰。一束包装精美的、盛放得恰到好处的白玫瑰,在柔和的背景光下,正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旋转着展示。纯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晶莹剔透,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格外圣洁,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美感。
白玫瑰?
叶凡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着疑惑和一丝细微警觉的情绪悄然滋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了一种带着试探意味的、刻意放轻松的语调问道:
“这是什么?别人送你的?” 问完,他立刻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过于刻意,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挺好看的。” 眼睛却紧紧盯着涟漪的表情,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涟漪终于抬起了头。她脸上的表情不是羞涩,不是甜蜜,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强烈诧异和不解的愕然。她的眼睛瞪得浑圆,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连棒球帽似乎都因为她的动作而向上抬了抬。
“什么呀!谁会送我花呀!”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急于澄清的急切,瞬间打破了车厢里原本的相对安静。旁边几个乘客投来好奇的目光。涟漪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声音过大,脸微微泛红,但语气依旧急促而笃定,“这是我们幼儿园小班儿的课程!” 她强调着,同时把手机屏幕往叶凡面前又递近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增加说服力。
“什么实验课?还用白玫瑰?” 叶凡心中的疑惑并未完全散去。送花?幼儿园课程?这两者似乎很难联系在一起。
涟漪见他仍有不解,干脆放慢了播放速度,将整个视频从头开始慢放给他看。
画面清晰地展示:那束白玫瑰被一个金发碧眼、笑容开朗的外教老师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然后,老师将一枝枝白玫瑰的花茎底部斜剪,分别插入几个装有不同颜色液体(透明的瓶子里装着鲜红、宝蓝、翠绿、明黄的液体)的玻璃瓶中。视频做了加速处理,画面快速切换,显示着时间流逝。几天后,奇迹发生了:插入红色液体的白玫瑰,花瓣边缘和脉络被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晕,如同少女羞涩的脸颊;蓝色液体中的花朵则透出幽蓝的脉络,神秘而冷艳;绿色和黄色液体中的花朵也呈现出相应的奇妙色彩变化。最后,画面定格在几朵“七彩”玫瑰的特写上,背景音响起外教老师清晰而富有感染力的英文解说,解释着植物通过根茎(花茎模拟)吸收水分和溶解在水中的色素,并将其输送到花瓣,从而改变花朵颜色的科学原理。
“这叫《精彩英文科学实验课》!”涟漪指着屏幕上的视频标题,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刚才在车厢里的矜持和低声细语完全不见了。她挺直了腰背,脸上洋溢着一种职业的自豪感和分享的喜悦,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亮,在略显空旷的地铁车厢里清晰地回荡着,“你看看!这是我们幼儿园的特色课程!用这么漂亮的花做实验,小朋友们看得眼睛都直了!既有趣味性,又能学到知识,还练习了英文听力!多棒!” 她说话时神采飞扬,眼睛闪闪发亮,那眉飞色舞、充满活力的感觉,简直和二十年前那个抱着小猫、戴着黑色棒球帽、在阳光下侃侃而谈的十七岁少女一模一样!
叶凡看着她此刻生动的表情,听着她熟悉而充满活力的语调,心头那点因白玫瑰产生的疑虑和刚才的失落感,瞬间被一种强大的、温柔的暖流冲散了。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倒流。眼前这个在都市地铁里兴奋讲述着幼儿科学实验的成熟女性,与记忆中那个在梧桐树下为一只流浪猫据理力争的青涩女孩,两张面孔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岁月或许在她的眼角眉梢刻下了痕迹,但那份对热爱事物的纯粹投入,那份分享时的神采飞扬,那份眼底不灭的光亮,从未改变。
车厢的灯光、地铁运行的噪音、周围乘客的存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淡去了,模糊成了背景。叶凡的心境,也随着涟漪那久违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完完全全地,沉溺般地,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阳光灿烂、无忧无虑的夏天。空气中,仿佛又弥漫起梧桐叶的清香,和少女身上淡淡的、阳光晒过的肥皂味道。
他看着她,忘记了追问,忘记了地铁的漫长,忘记了心底那个小小的疙瘩,甚至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地。只是这样看着她,听着她,仿佛这趟通往环球影城的地铁,正载着他,驶向那个被珍藏了二十年的、永不褪色的青春站台。
作者:赵同
自在之心,不拘一格,比上不足,兴之所至。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乐于折腾,即是风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8章 北驿寻玫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