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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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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肆野办公室里的烟灰缸刚清空没多久,又被几支新按灭的烟头填满。
金河小区悬案的卷宗还摊在桌角,像一块未愈的旧疤。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试图将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身影从脑海中驱散。
七年,足以改变很多,但有些锈迹,似乎已蚀入骨缝。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裴肆野声音沙哑。
小王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凝重:
“裴队,新案子,刚接的警。七中的,高三学生。”
“七中?”裴肆野心头莫名一跳。
“对,七中高三(7)班,叫林晓峰。”
“昨晚晚自习中途,说是去上厕所,然后就再没回教室。班主任和家长发现联系不上,找了一夜没结果,今早报了警。”
小王语速很快,
“我们刚接到铁路派出所通报,在城郊老货运专线废弃段的路基上,发现了他的…遗体。初步勘察,是卧轨。”
“卧轨?”裴肆野眉头紧锁,“确认自杀?”
“现场情况很明确。遗体被清晨经过的巡道工发现,位置就在铁轨中间,头颈部…遭受列车碾压,当场死亡。”
“衣着完整,没有明显外伤或搏斗痕迹。随身物品就一个书包,里面是课本和练习册,还有一个手机。”
小王顿了一下,语气更沉,
“手机…被彻底格式化了。干干净净,连恢复数据的可能都几乎没有。”
“格式化?”裴肆野眼神一凛。一个普通高三学生,自杀前特意格式化手机?
这不合常理。
那里面一定有什么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
“是的。技术组试过了,恢复不了。”
小王点头,
“家长和老师那边初步问询过了。林晓峰平时成绩中上,性格偏内向,最近没发现明显异常,也没留下遗书。”
“班主任说他昨天自习课看起来还挺正常,看不出有轻生念头。”
“家里父母说最近也没发生激烈冲突。就是…很突然。”
“监控呢?他离开学校的路线查了吗?”
“查了。七中内部监控显示他昨晚七点十五分左右离开教室,走向教学楼西侧厕所方向。”
“但厕所门口和通往校外几个小门的监控,都没再捕捉到他离开的清晰影像。”
“他避开了主要监控点,像是…刻意选择的路线。”
小王补充道,
“校外沿途的社会监控覆盖不全,尤其城郊那段老铁路线,更是盲区。”
“他是怎么避开所有人耳目,精准走到那个路段卧轨的,现在是个谜。”
裴肆野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一个高三学生,晚自习逃课,避开所有监控,跑到荒郊野外的废弃铁轨上自杀,死前还冷静地格式化了手机。
这背后绝非冲动,甚至带着点“专业”的意味。
“人际关系呢?同学、朋友、有没有矛盾?或者…他最近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裴肆野追问,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某个记者的名字。
七中…又是七中。
“正在排查。同学都说他比较独来独往,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没听说和谁有大的矛盾。暂时没发现异常的社会关系。”
小王回答,
“他父母情绪崩溃了,完全无法接受是自杀。”
裴肆野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天色阴沉,
没有遗书,没有征兆,没有明确动机。
只有一具冰冷的遗体,一部被抹得干干净净的手机,一条刻意避开监控通向死亡的路径。
自杀的表象之下,疑云密布。
“通知法医,仔细复勘现场和遗体,任何微小的异常都不能放过。”
“重点查他的手机,就算恢复不了数据,也要查清楚他最后一次使用是什么时间,在哪里接入的网络,格式化操作的具体时间点!”
“还有,他最近的通话记录、短信记录、网络浏览记录,运营商那边必须拿到备份!”
“就算他删了手机上的,云端和运营商那边总该有痕迹!”
“是!”小王立刻应道。
“走访要更细。他的同学、老师、邻居,特别是昨晚自习课前后和他有过接触的人,一个都不能漏。”
“他离开教室前有没有异样?有没有接过电话或看过信息?平时上网习惯是什么?有没有沉迷什么特殊网站或论坛?”
“经济状况?感情状况?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也要收集!”
“另外,查清楚他离开学校后可能的路线。那些监控盲区,他熟悉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接应或引导?”
“明白!”小王飞快记录着。
裴肆野转过身,目光锐利:
“还有,那个格式化…手法太干净了。”
“一个普通高三学生,未必懂得这么彻底清除数据的技术。”
“查查他有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背景,或者…有没有可能,有人教过他,甚至远程协助他完成?”
小王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是!我马上去查!”
办公室的门关上,室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压抑的风声。
裴肆野走回桌边,目光再次扫过金河悬案的卷宗封面,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上面“李志强”的名字,最终停留在桌角那张素白的名片上。
“沈锈君”三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个格式化得干干净净的手机。
一个选择在废弃铁轨结束生命的学生。
一个同样出身七中、如今以笔为刃的“危险”记者。
是巧合吗?
裴肆野拿起那张名片,指尖感受到纸张的微凉。
林晓峰的死,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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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峰的母亲蜷缩在旧沙发一角,手里攥着儿子生前的照片,指关节泛白。
父亲林国栋坐在旁边的小凳上,背佝偻着,头发一夜之间花白了大半,像是两座被悲伤掏空的雕像。
沈锈君坐在他们对面的硬木椅子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地扫过这个被绝望笼罩的家——
廉价但收拾得还算整洁,墙上贴着褪色的“三好学生”奖状,书架上塞满了教辅资料,唯独少了点属于少年的鲜活气息。
“林先生,林太太,”
沈锈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节哀。”
“我知道现在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但弄清楚晓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对他,也是对你们最大的告慰。”
“这需要你们的帮助,把你们知道的、看到的、哪怕是一点点的疑惑,都告诉我。”
林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无声地滑落。
林父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沈锈君:
“沈记者……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警察说是自杀,可……可……”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警方有他们的调查方向和依据,”
“但真相往往藏在容易被忽视的细节里。”
“我需要你们仔细回想一下,晓峰最近,特别是考试之后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
林母吸了吸鼻子,努力回想,
“就是……期中没考好,班里掉了十几名。那阵子情绪很低落,话更少了,回家就关在房间里。”
“我们以为就是压力大,高三嘛,都这样……劝他看开点,下次努力……”
“对,”林父接口,声音沙哑,
“就是闷闷不乐。我们工作也忙,想着过段时间就好了,还给他炖了汤补补……谁知道……”
“除了情绪低落,在具体行为上呢?”
沈锈君引导着,拿出了笔记本和笔,但动作很轻,避免刺激对方,
“比如,他用手机、电脑的时间有没有明显增多?”
“以前可能做完作业就休息了,后来会不会熬夜到很晚?”
“或者,他在房间里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听到他频繁地打字,或者……像是在跟人小声说话?”
“你……你这么一说……”林母迟疑地开口,
“好像是……期中之后,他晚上关灯是越来越晚了。”
“以前十一点多就睡了,后来经常到十二点、一点,他房间门缝底下还有光。我们以为他在熬夜复习……”
“对,有光。”
林父也回忆起来,语气带着懊悔,
“问他,他就说在做题,或者看网课。我们也不敢老打扰他,怕影响他学习。”
“网课?”
沈锈君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笔尖在笔记本上点了一下,
“他具体提过看什么网课吗?或者,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平时除了学习平台,还经常上哪些网站?”
“比如……一些论坛?贴吧?或者加入过什么讨论群?”
“网站……这个我们真不清楚。”
林母摇头,
“他学习上的事情,我们不太懂,电脑手机也都是他自己在用,密码我们也不知道。”
沈锈君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两位老人,
“那么,关于他的社交方面。除了学校里的同学,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过在网上认识什么新朋友?”
“比如,一起打游戏的网友?或者加入过一些兴趣群?讨论动漫、小说、甚至……一些比较小众或者特别话题的圈子?”
“新朋友……”
林母努力思索着,
“好像没听他特意提过。他性格内向,朋友本来就不多,都是班里的几个。网上……应该没有吧?”
“有的!”
林父突然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有一次,大概就是期中考试后不久,我晚上起来倒水,听见他房间里有很小的说话声,像是在跟人语音聊天!”
“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说什么,但语气……感觉不像跟同学说话那么随意,我当时以为是他在请教老师问题之类的,就没太在意,也没问……”
“语音聊天?”
沈锈君忽然抬眼,
“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持续了多久?您后来问过他吗?”
“就……就那一次,十一点多吧。持续时间不长,可能十几分钟?后来再没听到过。”
林父更加懊恼,
“我真该问问的……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空间,我就……”
沈锈君沉默了几秒,客厅里只剩下林母压抑的啜泣声和林父沉重的呼吸。
“林先生,林太太,”
沈锈君再次抬起头,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有一个关键情况你们需要知道:晓峰的手机被彻底格式化了。”
“这意味着,他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在网络上留下的几乎所有痕迹——聊天记录、浏览历史、下载的文件——都被刻意、彻底地抹除了。”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绝非一个普通高三学生会轻易做到的,或者说,绝不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迹。”
他看着眼前这对瞬间因惊骇而瞪大眼睛、脸色煞白的父母,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请你们竭尽全力地回想——在晓峰期中考试后情绪低落、熬夜增多、甚至疑似进行过隐秘语音聊天的这段时间里,他有没有加入过任何你们不了解的网络群聊?”
“或者,有没有频繁地添加过你们不认识的‘好友’?哪怕只是在你们经过他房间时,无意中瞥见他手机屏幕上闪过一个陌生的群名、一个奇怪的头像?任何与此相关的蛛丝马迹,都可能是揭开谜底的关键!”
沈锈君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定着他们。
那个“陌生群聊”或“陌生好友”,极可能就是那个引导林晓峰避开监控、走向冰冷铁轨的幕后黑手
他需要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