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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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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的复勘报告冰冷地躺在裴肆野的办公桌上,像一块沉重的墓碑。
林晓峰的遗体解剖结果与现场初步判断一致:致命伤确系高速列车碾压导致头颈部离断,瞬间死亡。
体表无明显外伤或抵抗伤,符合自主卧轨特征。
报告末尾几行字将结论再次砸实:
手腕部发现陈旧性切割伤痕:位于左前臂桡侧远端(腕横纹上方约2cm)
多条平行细浅疤痕,方向一致,符合自残特征。
疤痕颜色发白,边缘平整,愈合时间推断为数月至一年内
伤痕深度未及肌腱、神经、主要血管,推测为表皮至真皮浅层损伤。
未发现近期新增伤痕。
裴肆野的目光死死钉在“陈旧性切割伤痕”和“自残特征”几个词上。
法医的结论倾向性很明显——这是长期存在抑郁倾向或心理问题的生理印记,是“自杀”动机的有力佐证。
小王拿着报告复印件,脸色也不太好看:“裴队,法医那边说,这种伤痕在学生群体里虽然比例不高,但也并非罕见。”
“结合现场情况和格式化手机的行为,他们认为……自杀倾向明确。”
“家属那边……恐怕更难接受了。”
裴肆野没说话,指节重重敲在报告上。
手腕的伤疤像一枚无声的标签,几乎要把林晓峰钉死在“抑郁自杀”的十字架上。
它太“合理”了,合理得让人窒息。
那部被格式化得如同新生婴儿般的手机,那精心选择的、避开所有视线的死亡路径,
此刻在这道陈年旧伤的映衬下,竟显得像是死者为自己准备的、一场充满仪式感的告别演出。
一股烦躁攫住了裴肆野。他挥挥手让小王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的嗡鸣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需要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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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霓虹在公寓的窗外流淌,映照着沈锈君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刚结束一个棘手的商业纠纷电话会议,神经末梢还残留着高强度对抗后的余烬。
书房的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纸箱被翻了出来。那是搬家时打包的“过去”,被他刻意遗忘在角落。
箱子里是一些旧书、高中时期的笔记、几张泛黄的奖状,以及……一部早已停产的旧手机。
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外壳,屏幕上细密的划痕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他插上电源,老旧的数据线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屏幕亮了,是早已过时的系统界面,提示输入密码。
沈锈君的手指悬停在虚拟键盘上方,微微停顿。
七年了。
那个账号“Rusty”连同它背后那段被恐惧填满的岁月,早已被他用新的身份层层包裹,深深埋葬。
工作需要,他换了新的工作号,社交圈彻底洗牌。
那个承载着黑暗过往的“Rusty”,理应和他少年时代的恐惧一样,被永久封存。
可林晓峰的死,还有裴肆野那双仿佛带着旧日气息的审视目光,像无形的撬棍,撬动着记忆的棺盖。
他输入了一串复杂的、由案件编号和化学符号组成的密码。
系统卡顿了几秒,终于跳转到登录界面。用户名:Rusty。
登录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主页界面弹出。
信息流早已停止更新,充斥着七年前那些被他狂热转载的悬案分析、法医档案和侦探软件分享。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个角落。
沈锈君的目光没有在那些血腥的标题上停留。
他的手指快速滑动,目标明确地直奔私信列表和曾经加入过的那些隐秘群组。
大部分群组早已沉寂,头像灰暗。
私信箱里塞满了垃圾信息和早已失效的论坛通知。
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筛选、排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彻底格式化这部旧手机时,一个不起眼的、被折叠在“低活跃度”分类里的群组名称,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群名没有花哨的符号,只有几个冰冷的字母和数字组合,像一个随机生成的代码:X-7-Omega。
他的指尖悬停在群名上方,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这个群……他记得。
七年前,在他精神世界最动荡、被害妄想最炽烈的时候,他曾短暂加入过这个群。
它并非他惯常浏览的“悬案研究”或“侦探技术”群组,
而是一个打着“压力疏导”、“边缘共鸣”旗号,但事实上充斥着大量厌世情绪、虚无主义讨论的群聊
群里的成员ID都带着强烈的疏离感和自毁倾向——“NullPoint”、“SilentDecay”、“EchoInVoid”……
发言内容充斥着对世界本质的怀疑、对痛苦的病态迷恋、对“解脱”方式的病态探讨,以及对所谓“纯粹理性选择死亡”的病态推崇。
他们用晦涩的哲学片段、冰冷的物理定律(如熵增、热寂)甚至数学公式,来包装和合理化内心的绝望与自我毁灭的冲动。
沈锈君当年加入,是出于一种病态的同理心,想看看他的世界里是否还有别的存在形态。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群的氛围与他对抗恐惧的生存本能背道而驰。
这里只有沉沦,没有反击。于是他迅速屏蔽并遗忘了它。
此刻,“X-7-Omega”的群图标上,赫然显示着一个鲜红的数字——99+。
这意味着,这个沉寂了七年的群组,在近期,有极其活跃的新消息。
沈锈君的心跳,在绝对的寂静中,擂鼓般敲击着耳膜。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群聊。
海量的信息瞬间刷满了屏幕。
发言的时间戳密集地分布在最近几个月,尤其集中在林晓峰期中考试后那段时间。
发言者依旧是那些充满疏离感的ID,但讨论的主题却发生了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存在的负熵终究徒劳,当痛苦函数超越阈值,最优解是归零。”
“监控是系统的眼睛,避开它,是夺回选择权的第一步仪式。”
“格式化,是最后的尊严。让数据归于混沌,如同生命归于尘土。”
“老旧的轨道,承载着工业时代的叹息。它冰冷、精确、不可阻挡,是完美的终焉舞台。”
甚至有人贴出了几张模糊的、显然是偷拍的照片——废弃铁轨的延伸、荒草丛生的路基、锈迹斑斑的信号灯。
地点特征,与林晓峰身亡的现场惊人地吻合!
沈锈君的手指冰冷,快速向上滑动。
他看到了一个极其活跃的新ID,发言风格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引导性的冰冷,昵称是:“Observer_Zero”
这个“Observer_Zero”似乎深谙如何用那些冰冷的术语和看似理性的逻辑,撩拨人心底最深的绝望。
它不直接说“去死”,而是不断强化“痛苦无解”、“存在荒谬”、“选择死亡是终极自由”的论调,
并“不经意”地提供着关于如何“无痕消失”、“完美避开监控”、“选择特定地点”之类的信息碎片。
沈锈君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那个陌生ID的发言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林晓峰期中考试后的情绪低落、深夜的语音聊天、突然激增的熬夜时间、对监控的刻意规避、手机的彻底格式化、精准选择的死亡地点……
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了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灰色群组——
“X-7-Omega”。
而那个隐藏在“Observer_Zero”ID背后的人,就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蛛,用冰冷的逻辑丝线,无声地缠绕、引导着林晓峰,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条冰冷的铁轨。
沈锈君猛地关掉了群聊界面。屏幕上倒映出他此刻的脸——
他拿起自己的新工作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指尖悬停在裴肆野的名片上。
是告诉裴肆野,将这个指向“网络诱导自杀”的线索交给警方?还是……
沈锈君的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群组里冰冷的术语,闪过林晓峰父母崩溃的脸,闪过裴肆野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
最终,定在“Observer_Zero”那充满恶意的发言上。
找到“Observer_Zero”。
他倒要看看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