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速溶咖啡和旧纸张的味道。
裴肆野坐在分局附近一家略显嘈杂的咖啡馆角落，面前摊着林晓峰案的部分非涉密材料复印件，烟灰缸里已经戳着两个烟蒂。
他盯着法医报告上“陈旧性切割伤痕”那几个字，眉头锁成一个死结。
七中、自杀、格式化、隐秘的伤痕……这些碎片像生锈的齿轮，在他脑子里咯吱作响，却卡不到一起。
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风。
裴肆野眼皮都没抬，但那股熟悉的气息，已经摆明了来者何人
沈锈君径直走过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赴一场预约好的商务洽谈。
干净的白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裴肆野面前摊开的文件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
“裴警官，好巧。”
沈锈君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标准的社交开场白。
裴肆野这才慢悠悠地抬眼，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巧？”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沈大记者什么时候有闲心跑分局附近喝速溶咖啡了？这档次，配不上您‘沈大记者’的身价吧？”
沈锈君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抬手示意服务生。
“一杯黑咖啡，谢谢。”
他这才转向裴肆野，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来这边见个委托人，路过看到裴警官，想着上次张强的案子，还没好好感谢裴警官配合工作，效率很高。”
“感谢？”
裴肆野嗤笑一声，把烟按灭，
“用不着。职责所在，依法办事而已。”
他刻意把沈锈君上次在警局门口的话原封不动抛了回去，手指却无意识地敲着那份法医报告。
“倒是沈记者，现在业务挺广，连七中学生的案子也接了？林晓峰的父母找的你？”
“林先生和林太太处于极度悲痛和困惑中，他们需要一个答案。”
沈锈君没有直接承认，但也没否认，
“我只是提供法律咨询，保障他们的知情权不被程序性壁垒阻碍。”
“知情权？”
裴肆野身体微微前倾，
“沈记者，明人不说暗话。你感兴趣的不是什么‘知情权’，你是闻着味儿了，对吧？”
他指了指桌上林晓峰的名字，
“一个高三学生，避开所有监控，跑到荒郊野外废弃铁轨上‘自杀’，死前还把手机格式化得比新机还干净……这手法，这思路，是不是让你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沈锈君笑了笑，只是端起刚送来的黑咖啡，轻轻吹了吹热气。
“裴警官的想象力很丰富。”
“每个生命都是独特的，悲剧的成因也各不相同。”
“用过去的刻板印象套用现在的个案，是调查的大忌。”
“我以为裴警官这样的老刑侦，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
他抿了一口咖啡，姿态优雅，话却像裹着棉花的针，
“还是说，七年了，裴警官还在金河小区那个水箱里打转？看谁都像那个‘真凶’？”
裴肆野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眼底闪过一丝被戳中痛处的愠怒。
他猛地靠回椅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引得旁边桌的客人侧目。
“沈锈君！”
他压低了声音，
“少跟我在这儿玩文字游戏！你心里清楚得很！”
“那小子格式化手机的手法太他妈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个学生！”
“还有那条路……他对监控点的熟悉程度，你告诉我，一个整天埋头读书的高三生，哪来的这种‘技能’？哪来的这种‘心思’？”
“所以呢？”
沈锈君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微微歪头，镜片反着冷光。
“裴警官是觉得，我有义务向警方提供破案灵感？”
“还是怀疑我这个‘犯罪预备役’，在背后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高中生‘传授经验’？”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
“裴警官，办案要讲证据。臆测和联想，在法庭上……一文不值。”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显得格外聒噪。
两人隔着小小的咖啡桌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硝烟味。
裴肆野胸膛起伏，他知道沈锈君在故意激他，在试探警方的掌握程度。
这小子比七年前更难对付，他把记者的身份和规则运用得炉火纯青
沈锈君也在等。
他需要知道警方对X-7-Omega和Observer_Zero有没有线索，需要知道林晓峰手机恢复的进展。
但他绝不会先开口求裴肆野，那等于示弱，也等于承认自己对这个案子有超出记者身份的“兴趣”。
裴肆野盯着沈锈君那张滴水不漏的脸，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这小子是根难啃的骨头，但他那股子异于常人的敏锐和近乎犯罪天才的脑子，或许真能撕开林晓峰案的迷雾。
尤其是青春期孩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玩意儿，常规调查可能真不如沈锈君这种“同类”理解得透。
“哼，”
裴肆野忽然哼笑一声，打破了僵局，脸上的怒意敛去，换上一副混不吝的表情，
“沈大记者，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
“你当年在七中，不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主儿？问题少年这东西真的你比谁都门儿清。”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又抽出一支，却不点燃，只在指间把玩着。
“林晓峰这事，透着邪性。常规路子查，费劲。我这儿，”
他用烟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有点想法，但缺个能理解‘非正常思维’的脑子来碰碰。”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坦诚：
“你呢？你跑来跟我‘偶遇’，不就是想看看警方手里有没有你查不到的料？想看看那个把林晓峰引上铁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咱俩都别装了，累。”
沈锈君的手指在咖啡杯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裴肆野的直白撕开了那层职业化的伪装。
他确实需要警方的信息，尤其是技术层面恢复的手机数据痕迹和更细致的通讯记录，这些他作为记者很难合法拿到。
而裴肆野……他承认了案件的非比寻常，也点明了他看中自己的“价值”。
“裴警官的意思是，”
沈锈君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少了些刻意，
“想进行一场……非官方的、基于共同‘兴趣’的信息交流？”
“别说得那么文绉绉。”
裴肆野不耐烦地挥挥手，
“就是互相通个气儿！我告诉你点我能说的，你把你那‘天才’脑子想到的、不方便用记者身份去查的，也倒腾倒腾。”
“目标一致：搞清楚林晓峰到底怎么回事，揪出那个藏在后面的王八蛋。”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锈君，
“怎么样？沈大记者，敢不敢屈尊降贵跟‘老人家’合作一把？为了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学生？”
沈锈君沉默了。
他看着裴肆野眼中那熟悉的、混合着疲惫、执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的眼神。
七年前在地下室水箱边崩溃的自己，此刻这个寻求合作的刑警，
他需要答案。
不仅仅是为了林晓峰的父母，或许也是为了看清自己当年可能滑向的，深渊的边缘。
“合作这个词，太重了，裴警官。”
沈锈君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伸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基于对特定案件线索的有限度信息沟通，或许更贴切。”
他调出二维码界面，将手机屏幕转向裴肆野，
“仅限于此案。而且，”
他强调道，
“一切沟通，以不违反我的职业伦理和法律规定为前提。”
裴肆野看着那个小小的二维码，又看看沈锈君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咧开嘴，
“行！有你这句‘有限度’就成！”
他动作麻利地掏出自己那部屏幕有裂痕的旧手机，对准二维码，“滴”的一声。
“沈锈君Rusty”出现在了裴肆野的新联系人列表里。
“裴肆野”也出现在了沈锈君的手机上。
沈锈君手指飞快地在备注栏里又加了两个字：（别发语音）。
裴肆野嗤笑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
“成了！沈大记者，咖啡我请了，下回见面，希望咱们能有点‘干货’交换。”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文件卷了卷，准备离开。
“裴警官，”沈锈君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语气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平淡，
“信息是双向的。希望下次见面，您能带来一些……关于林晓峰手机云端数据或网络痕迹的‘新发现’。”
“等着吧，小兔崽子。”裴肆野心里暗骂一句，脸上却扯出个笑，“放心，亏不了你！”
两人在咖啡馆门口分道扬镳。
城市的喧嚣包裹着他们。
金河旧案的锈蚀气息、林晓峰冰冷的死亡轨迹、还有那个隐藏在死亡后的阴影，
仿佛都随着这个简单又别扭的联系方式，被暂时地、心照不宣地连接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