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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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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肆野的烟灰缸满了。
他靠在椅背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惨白灯光和他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头。
李志强的失踪案毫无头绪。
现场太干净,干净得诡异,像被什么贪婪的舌头舔舐过一遍。
走访邻居,收获的只有对老吴的抱怨和对赵大姐母子的同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对赵大姐的同情。
裴肆野揉了揉眉心,烦躁驱使他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试图用碎片信息冲淡脑子里那双冰冷眼睛和那句轻飘飘的“死的好”。
社交软件上充斥着无关紧要的动态,直到一个异常的名字像根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扎进他的视野——
【Rusty】
头像是一只卡通的毛绒公仔,一只圆滚滚软乎乎的白色尖叫小猫。
裴肆野叼着烟的动作顿住了。指尖悬在屏幕上,
他点开了这个名为“Rusty”的主页。
没有自拍,没有生活琐碎。
充斥屏幕的,是密集到令人窒息的转载信息流,像一张蛛网。
#未解悬案 #世纪谜团 #消失的受害者 #完美犯罪…
一条条标签触目惊心。
点进去的链接,是各种冷门刑侦论坛的深度分析贴、尘封档案的扫描件、甚至是国外某些极为硬核的侦探软件功能分享。
裴肆野滑动屏幕的手指越来越慢,眼神也越来越沉。
这个账号的主人,像一头在案件森林里逡巡的孤狼,只对最血腥、最离奇、最悬而未决的猎物感兴趣。
然后,他看到了原创内容。
标题简洁:《清洁工》、《回声》、《锈蚀的齿轮》。他点开最新更新的那篇《清洁工》。
裴肆野的呼吸屏住了。
文风冷硬得像手术刀。
故事讲述一个饱受邻居长期精神虐待的精神疾病少女,如何在一次深夜的发病崩溃,设计让那个“恶魔”彻底消失。
没有煽情,没有道德挣扎,剧情层层递进,压抑的让人不舒服
作案手法,大概就是女孩如何伪装成清洁工,利用对方酗酒的弱点制造“意外”假象,如何利用常见的化学药剂彻底清除痕迹,
以及如何让现场干净得一尘不染
细节之专业,令人脊背发凉。
尤其是关于“清洁”过程的描写,那种对物理和化学手段的熟稔运用,远超一个普通学生的知识范畴。
裴肆野几乎能闻到文字里透出的消毒水味和那股……淡淡的血腥气。
第二篇《回声》,主题是复仇。
一个受害者家属,在司法无力后,如何化身“影子”,用漫长的时间和精密的布局,让当年的加害者一个接一个地,以“意外”或“巧合”的方式,偿还血债。
思想赤裸而尖锐:
当法律失声,同态复仇(an eye for an eye)是唯一能涤荡污秽、让世界重归“平衡”的法则。
第三篇《锈蚀的齿轮》更短,更像一则黑暗寓言。
描述一个锈蚀的齿轮如何卡死了一台庞大机器的运转,最终导致整个系统崩溃。
隐喻直白得可怕:某些早已“锈蚀”的、散发着腐朽恶臭的存在,唯有被彻底移除或粉碎,才能避免更大的灾难。
结尾是一句冰冷的断言:“容忍锈蚀,即是共谋毁灭。”
裴肆野嘴里的烟早已熄灭,烟灰掉落在键盘上他也浑然不觉。
办公室的灯光惨白地照在手机屏幕上,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不是猎奇,不是模仿。
这是一种信仰。一种对“以暴制暴”、“同态复仇”近乎偏执的推崇和合理化构建。
每一段情节,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某种黑暗逻辑的冰冷推导,指向一个结论:
当威胁逼近,当保护失效,唯有主动的、彻底的“清除”,才能带来真正的安全。
“Rusty”… 锈蚀的。
裴肆野缓缓靠回椅背,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
他闭上眼,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出沈锈君的脸:警局里啃苹果时那冰冷戒备的眼神,筒子楼门缝后一闪而过的恶意,还有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死的好”。
不是巧合。
这个账号,就是沈锈君内心深渊的投影。
那些转载的悬案,是他收集的“威胁样本库”;那些侦探软件的动态,是他磨砺的“武器”;而那些原创的、以复仇和清除为主题的冰冷故事……是他为自己构筑的、在妄想世界里对抗“恶魔”的行动指南,甚至是……事后的合理化宣言?
李志强砸门时的死亡威胁,在沈锈君扭曲的滤镜下,无疑就是一篇活生生的、需要被“清除”的序章。
而他失踪后那异常干净的现场,那消毒水味,那若有似无的腥气……简直就像是《清洁工》从虚拟文字里爬了出来
裴肆野猛地睁开眼,他拿起手机,截下“Rusty”主页的关键信息,尤其是那几篇原创故事的标题和片段。
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他最终拨通了一个技术部门熟人的内线,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陈,帮我查个社交账号,ID是‘Rusty’……对,越快越好。”
“另外,七中附近,有没有售卖……特定化学试剂的店铺?或者,近期异常的购买记录?”
挂断电话,裴肆野重新点燃一支烟,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越来越浓的锈味。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Rusty”的头像,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缓慢转动、随时可能卡死并崩裂一切的——
锈蚀的齿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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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线被厚重的旧窗帘滤成一种浑浊的灰黄色,吝啬地洒在筒子楼狭小的房间里。
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沉闷和一股若有似无的、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儿。
沈锈君的生物钟像精密的发条,准时在六点将他从浅眠中拽醒。
他习惯性地侧耳倾听了几秒。
楼道里很安静,没有预想中宿醉者的踉跄脚步,也没有邻居早起洗漱的哗啦水声。
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真空感,包裹着这栋破败的建筑。
这过分的安静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骤然捂紧了他敏感的神经。
他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薄被边缘——直到楼下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汽车喇叭响,那紧绷的弦才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寒意顺着脚心瞬间窜上脊椎。
客厅里没有传来熟悉的、母亲在厨房忙碌的锅碗瓢盆声,也没有食物的香气。
这反常的寂静让沈锈君刚刚平复的心跳又漏跳了一拍。
他像一只踏入陌生领地的猫,无声地推开自己卧室的门。
母亲赵大姐正背对着他,站在狭小的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眉头微蹙地盯着水龙头。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旧睡衣,头发凌乱地挽着,
“妈?”
沈锈君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赵大姐转过身:“锈君起来啦?今天不做早饭了,妈带你去巷口吃包子,豆浆油条也行。”
沈锈君没动。
他站在原地,视线越过母亲,精准地落在那只空水杯和沉默的水龙头上。
母亲的反应很平常,就是那种发现东西不对劲时的不爽快。
但“出去吃”这个决定本身,在沈锈君高度戒备的雷达网里,依然是一个需要解读的信号。
太突然了,打乱了他们母子的日常行动轨迹。
“为什么?”
沈锈君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但那双漆黑的瞳仁却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落在赵大姐脸上。
他需要知道原因,任何微小的偏离常态都可能意味着潜在威胁的蛛丝马迹。
赵大姐叹了口气,用下巴点了点水龙头,带着抱怨和一丝后怕:
“嗨,别提了。早上接水准备煮粥,凑近了一闻,好像有股怪味!”
“说不上来,不是漂白粉味,也不是水龙头铁锈味……就感觉有点…混浊?腥?”
她摇摇头,一脸嫌弃,
“这老破楼的水管,不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保险起见,咱今天别用了,出去对付一口吧,也省得我做了。”
**怪味?**
沈锈君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沉默的水龙头。
不是漂白粉,也不是铁锈?那是什么?
母亲只是出于谨慎和对食品安全的担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但在沈锈君的世界里,“怪味”这个模糊的词,无疑瞬间点燃了他脑内怀疑的火药。
什么“怪味”?是化学残留吗?是某种清洁剂的余味?还是……别的、更致命的东西?
昨晚他睡下后,似乎有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异响?
当时以为是幻听……现在想来……这“怪味”会不会是某种行动留下的痕迹?
或者,是针对他们母子的新危险的预兆?
无数的猜测瞬间涌上心头,每一个都带着不祥的预兆。
他的指尖有些发冷,胃部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几乎想立刻冲到水龙头前,拧开它,亲自嗅一嗅,尝一尝,确认那“怪味”的真相。
他甚至开始想象水流中可能潜藏的东西——无色无味的毒?用于“清洁”的特殊药剂残留?目标是谁?
然而,墙上那只廉价塑料挂钟的秒针,发出“咔哒、咔哒”单调而急促的声响,像催命的鼓点。
七点十分了。
再不走,上学就要迟到。
迟到意味着教导主任那张严厉的脸,意味着全班同学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意味着被额外关注——这在他的世界里,是绝对需要规避的。
“哦。”
沈锈君最终只应了一声,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去碰触那个可疑的水龙头。
他转身走向洗手间,拿起牙刷,目光扫过洗漱台旁的瓶装水——那是母亲今天给他准备漱口用的。
他沉默地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他胡乱地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像鼓点一样落在洗手台上。
他换好校服,背起书包。
赵大姐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站在门边等他,手里拎着那个买菜用的旧布包,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这破水”之类的话。
沈锈君最后看了一眼厨房的水龙头。它沉默地矗立着。
那股被母亲抱怨的“怪味”,像一个无形的幽灵,盘旋在这个狭小、破败的空间里,也盘旋在他心头。
“走吧。”沈锈君的声音很轻,率先拉开了门。
楼道里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灰尘和陈旧的气息。
他没有再看母亲,径直走了出去,步伐比平时更快,仿佛急于逃离这个突然被未知“污染”的空间。
赵大姐连忙跟上,反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屋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