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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百合 ...

  •   “……什么?什么!师弟你莫不是在说胡话?”
      善玄的神情不亚于惊慌失措,“我以为你这是功成名退披甲凯旋,没想到你这是杀人放火落荒而逃啊!”

      温卓及时道:“不是落荒而逃,是被梦境踢出来了。”

      “滚蛋,都一样。”
      善玄显然不在乎他的狡辩,摆摆手,“师尊还未醒,你就好人做到底将功赎罪,麻溜地再进去一趟……”

      温卓的表情有些难看,关于再次入梦他不是没考虑过,只是……
      “阑音他……还会让我入梦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善玄托着腮坐在桌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快快快,时间就是金钱啊师弟。”

      形势所逼,温卓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认命地拿出铜钱儿似的破镜,轻轻搁在手心。

      温卓慢得出奇的动作,和拖拖拉拉的念咒语的腔调,无一不在彰显着他并不平静,甚至是极为焦躁的内心。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就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熟悉的抽离感瞬间袭来。

      ……成功了?

      他身形开始摇晃着变得浅淡。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温卓终于回了神,愣怔地往善玄那处看了一眼。

      善玄好整以暇地一颔首。
      “……我都说了嘛,你杀了师尊的爹娘表兄,师尊他怕是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善玄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愉悦,甚至隐隐带着参破天机之人的骄傲的神情。

      只是他这话说得太轻了。
      即将抽离,虚影儿似的温卓根本听不清,只能看见善玄笑眯眯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是说了什么。

      就在下一刻。

      温卓耳畔的声音忽然尽数被掠夺,突如其来的完全寂静让他耳朵猛地袭上一阵紧绷的不适感。
      他的眼前的场景也随之变换,他似乎是来到了另外的空间,四周空旷一片,却黑暗无边,一望无际,没有一丝光亮的虚空深处的黑暗。

      温卓无师自通一般福至心灵。

      识海。
      这里似乎是……阑音的识海。

      修仙之人的识海,大小与陈设皆凭心而动,大多数人识海中的场景都是这一生中最为重视之物的投影。
      可能是久违的故居,可能是无垠的旷野,甚至可能是幽闭的山洞。

      哪怕是温卓也不例外。

      可是他从没有见过有任何一个人的识海会是这样的。
      如此荒芜,如此寂寞,如此……恐惧。

      但是温卓并没有在原地停滞太久。
      因为很快,他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由远及近,有人正在缓缓向他走来。

      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温卓的嗅觉便成了他唯一的感官。
      于是身后那人身上的药香是如此清晰地传来,随后被温卓稳稳地捕捉到。

      “阑音。”
      温卓似乎并不是在疑问,反而是轻飘飘却掷地有声的肯定的呼唤。

      他转过身,直到他看见了身前那白衣胜雪消瘦的身形。
      “阑音。”

      梦境中时间的流速和现世不同。
      此时的玉阑音已经再不是玉府上的小公子了。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温卓见惯了的那广袖长袍样式,一袭象牙白色单袍,不着里衣。
      他长发大散,未束发,也未有任何配饰,素净到近乎寡淡。

      玉阑音的一双眼睛向来是一片温和的含情脉脉,此时依旧如此。
      他浅浅地笑着,同温卓漆黑如海的眼眸对望。

      良久的对视后,玉阑音眨了眨眼。
      他轻声一笑,“找到你了。”

      未等温卓从怔忪中回神,面前的玉阑音已经逼近了他。
      他温和却坚硬的手拽住了温卓的前襟,仰头,在温卓苍白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迟到了许多年的吻。

      温卓被他温热又柔软地唇勾得眼眸一暗。
      正当想要就着这个姿势反客为主的时候,玉阑音已经轻轻地放开了他。

      温卓看着面前这人坏心又揶揄的笑,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

      这人……他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玉阑音的确是故意的。
      方才离得近,温卓身体着火似的温度都要烧到他的身上了,他再不松手不是自讨苦吃呢么。

      温卓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许久,他道:“阑音,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他忽然没头没尾,语意不详地这么说了一句。
      不过玉阑音却是瞬间就听明白了温卓是在问什么。

      温卓入梦之时身上带着隐身术,他并不知道玉阑音会看得见他,于是便没有刻意变换面容。
      依照玉阑音的记性,他没道理不记得自己。

      “一直。”
      玉阑音笑着,轻轻地一个叹息,“我一直知道是你。”

      随后,玉阑音就感觉自己被一双坚硬又滚烫的手臂环抱住了。

      “对不起……”温卓喃喃道,“让你一个人等太久了,对不起,阑音……”

      玉阑音比温卓矮一些,仰着头,下巴轻轻地靠在温卓的肩膀上。
      “没事。”半晌,他轻轻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久。”

      现世。

      屡屡受到迫害的善玄这次总算是提高了警惕,从头到尾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可算是没再被从天而降的温卓吓一跳。
      他抱臂,上上下下打量着喜上眉梢的温卓,“哟,这回还挺快。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温卓脸上的喜色不遮不掩,“嗯。”

      似乎是有所感应特地来佐证似的,温卓话音将落,床榻之上高烧不退昏迷多日了的玉阑音便有了反应。
      他床榻外侧的手臂微微一动。

      善玄迅速捕捉到了这个动静。
      他不由地大喜,毫不吝啬地对着温卓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好师弟!”

      温卓连忙上前,俯下身来摸了摸玉阑音的额头。
      嗯,退烧了。

      他总算是放下了心来,这才朝善玄客客气气一拱手,“师兄过奖。”

      此时拢虚的情况不比玉阑音好多少,这几日的他活像是瞬间苍老了一万岁。
      身体本就欠佳,如今伤了心神,恶化得更加迅速。

      玉阑音苏醒后,稍加修养了半日,一听说拢虚病倒了,也顾不上自己残破的身体,赶忙前来探望。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老啦……”
      拢虚躺在床上,咳得肺都要出来了,“还麻烦真人你跑着一趟……”

      虽然美其名曰“探望”,但是玉阑音来到此处后,其实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床边,连开口的次数都很少。
      这两人,年纪一个比一个大,脸色一个赛一个的乌青,打眼一看都分不清哪位才是真病号。

      玉阑音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怪我,拢虚。是我撺掇他随我出去,却没能把他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都怪我。”

      对着拢虚,元宿央的父亲,玉阑音终于第一次剥开胸膛,袒露出胸口的那块巨石。
      尽管这并不能让他的愧疚减少分毫。他甚至想要拢虚狠狠地指着他痛骂他一顿,也好过现在的煎熬。

      拢虚这段时日消瘦了太多。
      原本胖得和充气了似的脸如今反倒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日比一日干瘪。

      “真人你这话可真是……让我情何以堪。”
      他眼眶深深地凹陷着,声音也晦涩难闻,“不瞒真人,从小算命先生给我卜的命相便是‘血光凶相,克亲克友,命硬福薄’。我原本是不信的。”

      “真人啊……北晔这剑宗之地不比你们南泽,我们这地界,刀光剑影,打打杀杀,权利和地位的高椅,那都是人血人肉堆起来的啊。我背负着玄天门走到今天,我真的……做了太多孽了,我做了无数昧良心的事,杀了无数无辜的人。”
      拢虚苦笑,“一开始我良心也疼,那时候我劝我自己,这是我不得不做的,我不能心软。可是这么多年,这话说多了……心就真的硬了。”

      玉阑音没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当我发现我沉迷草菅人命的滔天权利的时候,已经晚了啊。”
      拢虚深陷的眼窝似乎有泪光闪烁,“那时候,宿央已经战战兢兢地长大了,我只能努力地用我余下的时间尽力地对他好一些,我想弥补……我并不只是为了托付玄天门,真人,我只是……想见见他,我只是想奢求他原谅我,哪怕只是和我说说话。可是现在……”

      “怪我啊,真人,怪我。”拢虚道,“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玉阑音对此并没有搭话。
      他只是轻轻地抬起头来,问道:“不过,拢虚,宿央走后,这玄天门下一任掌门……”

      “玄天门下也有几个有本事的小辈,心性……都比我强,交给他们我也是放心的。”
      拢虚叹了口气摆摆手,但似乎对此不甚在意,“不过,元某的确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玉阑音颔首,“但说无妨。”

      “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候,若玄天门有难……还望真人看在元某和宿央的面子上,照拂玄天门一二。”
      拢虚说着就要起身同玉阑音行礼,却被玉阑音轻轻按下了。

      “你我多年交情,宿央……又救我一命。此后玄天门有如十方宗,玉某说到做到。”
      玉阑音的声音温和却平稳,却让人不由地安心。

      拢虚说不出话来,他只颤抖着,感激地紧紧握着玉阑音细弱的手腕。

      元宿央的葬礼结束已久,十方宗前来的吊唁之人早已先后离去,回到了十方宗。
      玉阑音和温卓在玄天门待满到头七,这才同拢虚知会一声,道了别。

      可是回到十方宗不过三日,玄天门便再度传来了消息——
      玄天门掌门,拢虚,昨夜仙逝了。

      依照拢虚临终的遗言,玄天门掌门门下关门弟子泓继,继任掌门之位,主办前掌门拢虚葬礼一事。
      掌门与少掌门先后去世,玄天门上下齐悼,不得穿华服,不得吃荤腥,居丧一月。

      玉阑音对泓继有印象,那时候他才七八岁的样子,是个喜欢跟在拢虚屁股后面的小古板。
      在去玄天门的路上,他想,当时的小孩子……如今大概是百岁有余,定是成了大孩子了。

      可是真到了玄天门丧礼上,玉阑音眯着眼睛往面前高台之上看去。
      待看清那身穿鸦青丧服身材修长的人至中年的端正男子,他不由地一怔。

      哦,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玉阑音跟在排着队伍的人群之后。
      等轮到了他,他轻轻地往棺材里的拢虚胸口上放了一束百合。

      他的目光在拢虚身上停顿一瞬。

      原来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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