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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猫眼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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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在六点三十分准时响起时，林彬蔚已经盯着天花板看了十七分钟。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白噪音，窗帘缝隙间漏进一线靛青色的晨光。他伸手按掉闹铃，腕表表盘在昏暗环境中泛着淡蓝色的夜光——母亲生前送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表背刻着“致我的星辰”。
盥洗台的镜面映出一张缺乏睡眠的脸。林彬蔚将冷水拍在脸颊上，盯着镜中自己眼下泛青的阴影。昨夜他又梦见了那片星空，不同的是这次梦境里出现了模糊的人形轮廓，左眼位置闪烁着熟悉的冰蓝色光点。
衣柜里挂着三中崭新的藏青色校服。林彬蔚套上衬衫时皱了皱眉，衬衫布料粗糙得像是用砂纸编织的，与之前国际学校的定制校服天差地别。他故意没系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锁骨处一小片苍白的皮肤。
七点二十分，林彬蔚推开公寓楼大门，晨风挟着银杏叶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对面的小卖部门口，乐颜正蹲在地上系鞋带，蓝色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突然张开的翅膀。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左眼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蓝。
“早。”乐颜站起身，怀里抱着的牛皮纸袋发出酥脆的声响，“吃早饭了吗？”
林彬蔚摇头，随即被塞进手里一个温热的纸包。展开来看，是两枚造型歪扭的枫糖可颂，边缘有些焦黑，散发着浓郁的黄油香气。
“爸爸烤的。”乐颜用指尖蹭掉鼻尖上的面粉，“第一次用新烤箱，火候没掌握好。”
可颂的酥皮在齿间碎裂，过量的枫糖浆从缺口溢出来，甜得发苦。林彬蔚沉默地咀嚼着，想起国际学校餐厅那些完美无缺的蓝莓马芬，每天早晨由戴白手套的厨师长亲自摆放在骨瓷碟里。
他们沿着银杏街向东走。
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时而交叠时而分离。乐颜走路时习惯性贴着墙根，右手总是不自觉地摩挲着左腕上的电子表，廉价的儿童款式，表带已经泛黄开裂。
“你的眼睛...”林彬蔚突然开口，又突兀地停下。这个问题在国际学校会被视为严重失礼，但此刻某种强烈的好奇压过了教养。
乐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先天性虹膜异色症，左眼缺少黑色素。”他转头直视林彬蔚，晨光中两只瞳孔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透光度，“小学时他们叫我波斯猫。”
假的，都是他养父安慰的话罢了。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三中的铁艺校门豁然出现。尖顶上“第三中学”四个鎏金大字已经斑驳脱落，门口聚集着穿同样藏青色校服的学生。几个女生正围着公告栏叽叽喳喳，在看到乐颜的瞬间突然安静下来，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他的异色瞳，又迅速移开。
“转学生在教务处报到。”门卫室窗口探出个花白脑袋，“高二的在明德楼三楼。”
教务处弥漫着速溶咖啡和过期打印纸的气味。戴着玳瑁眼镜的教导主任将林彬蔚的学生证递回来时，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林氏集团的...？”
“只是普通转学生。”林彬蔚打断他，余光瞥见乐颜正盯着墙上光荣榜发呆。榜首位置贴着张褪色的照片，模糊能辨认出是个戴厚镜片的男生。
走廊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五个男生推搡着挤进办公室，最前面染黄发的那个正用篮球做着胯下运球。“报告老师！高二八班应到四十六人实到四十五人！”他夸张地敬了个礼，目光扫到乐颜时突然凝固，“卧槽，这猫眼怪怎么在这？”
空气瞬间冻结。乐颜的右手悄悄攥紧了校服下摆，布料在指节处绷出青白的颜色。林彬蔚向前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他前面：“借过。”
黄发男生夸张地后退：“哇哦，转学生好酷哦！”他故意模仿林彬蔚的站姿，引来同伴的哄笑，“您哪位啊？贵族学校体验生活？”
“周凯！”教导主任的呵斥及时落下，“带新同学去教室。”
明德楼的楼梯间贴满褪色的励志标语，台阶中央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出凹陷。周凯抱着篮球走在前面，每走几步就回头投来探究的目光。在二楼转角处，他突然倒退着走到乐颜身边：“听说你在英才时差点不读了，是因为被同学推下楼梯？”
乐颜的呼吸明显滞了一拍。林彬蔚看见他蓝色左眼的瞳孔急剧收缩，像受惊的猫科动物。
“我没有。”乐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英才的人说你有精神病。”周凯用篮球轻轻砸向乐颜胸口，被他侧身躲开，“是不是真的啊，猫眼哥？”
林彬蔚突然伸手扣住弹回的篮球。他比周凯高出半个头，俯视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很吵。”
教室里的喧哗声在三人进入时骤然降低。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射来，林彬蔚感到乐颜的身体微微僵直。班主任是个扎马尾的年轻女性，鼻梁上有几粒雀斑：“同学们安静，这位是转学生林彬蔚。”
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林彬蔚注意到乐颜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那是教室里唯一周围没有人的位置，桌面上刻满各种侮辱性词汇。
“你和乐颜当同桌。”班主任指向那个孤岛般的座位，“课间会有同学带你们参观校园。”
周凯夸张地举手：“老师！我可以！”他的跟班们发出心领神会的窃笑。
晨读时的阳光斜穿过玻璃窗，在乐颜的异色瞳仁里投下细碎的金斑。他的课本包着牛皮纸书皮，边角已经磨损起毛。林彬蔚翻开崭新的教材，发现扉页被人用红笔画了只独眼猫，旁边写着“怪物去死”。
“别看。”乐颜突然伸手盖住那行字，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疤痕。林彬蔚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甲床却布满细小的纵向裂纹。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周凯就蹿到了他们桌前。他故意用屁股撞歪乐颜的课桌，彩铅笔盒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几支铅笔滚到林彬蔚脚边。
“第一站，标本室！”周凯宣布，“里面有只双头乌龟，跟我们的猫眼同学特别配！”
乐颜蹲下去捡铅笔时，后颈处的脊椎骨节清晰可见。林彬蔚突然踢开椅子站起来，金属椅腿在地面刮擦出刺耳声响：“带路。”
标本室在实验楼底层，散发着福尔马林和霉变的混合气味。周凯把脸贴在装蛇类标本的玻璃罐上，舌头吐得老长：“乐颜你看，这是不是你兄弟？”他的跟班们配合地发出怪笑。
林彬蔚停在鸟类标本展柜前。一只雪鸮展开双翼，玻璃眼珠反射着冷光。乐颜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初中时他们往我课桌里塞死麻雀。”
“接下来是重磅景点！”周凯突然拽住乐颜的手腕，“三中著名闹鬼厕所！据说在里面照镜子会看见——”
“够了。”林彬蔚扣住周凯的手肘，拇指精准按住尺神经沟。周凯顿时像被电击般松开手，表情扭曲：“操！你干什么？”
“参观校园，不是参观你的低级趣味。”林彬蔚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乐颜——对方手腕上已经浮现出淡红色的指痕。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周凯揉着手肘，眼神在林彬蔚的腕表和乐颜的异色瞳之间来回扫视：“你们什么关系？”
乐颜的蓝色左眼剧烈颤动了一下。林彬蔚将手帕塞进他掌心：“朋友。”
这个词像某种魔法结界，周凯悻悻地后退两步：“没劲。食堂自己去吧，出口右转。”他带着跟班们扬长而去，走廊里回荡着刻意的大笑。
食堂的嘈杂声在百米外就能听见。乐颜带他走了侧门，避开正排队的人群。“周凯初中是英才的。”他突然说，“当时他表哥...是推我下楼梯的人。”
林彬蔚的餐盘里多了块糖醋排骨。乐颜把自己餐盘里的芹菜一丝不苟地挑到角落，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千百次：“为什么帮我？”
阳光透过食堂的彩绘玻璃，在乐颜脸上投下蓝色和红色的光斑。林彬蔚用筷子尖戳破排骨表面的酱汁：“糖。”
“什么？”
“昨天那颗糖，”林彬蔚注视酱汁缓缓渗进米饭，“太甜了。”
乐颜怔了怔，突然笑起来。这次连蓝色左眼也弯成了月牙，两颗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林彬蔚看着他的右眼笑先眯起，左眼延迟半秒才跟上，像是信号不良的显示器。
下午的班会上，班主任宣布了月考消息。乐颜在笔记本上画满银杏叶的速写，叶片边缘的锯齿被他描得格外深刻。放学铃响起时，他迅速收拾好书包，却坐在原位没动。
“等他们先走。”乐颜轻声解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林彬蔚注意到他的敲击节奏很有规律——三长两短，像是某种密码。
走廊渐渐安静下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教室后墙，乐颜的影子恰好与墙上的涂鸦重叠——有人用马克笔在那里画了只被叉掉的异色瞳。林彬蔚突然伸手盖住那个涂鸦，掌心感受到粗糙的墙面质感。
“从后门走。”乐颜带他拐进一条隐蔽的走廊，墙皮剥落处露出砖红色内里，“周凯他们通常在前门堵人。”
林荫道上铺满银杏叶的落叶，踩上去像走在蓬松的地毯上。乐颜突然停下，从书包侧袋掏出个铁盒：“给你。”
盒子里整齐排列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每颗都用印着星座图案的糖纸包裹。“昨天那种买不到了，”乐颜低头用鞋尖碾着一片银杏叶，“这是我自己包的。”
林彬蔚挑了颗深蓝色的，糖纸上印着天蝎座图案。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看见乐颜的蓝色左眼里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像沉在深海里的月亮。
“明天见。”在银杏街分岔路口，乐颜朝他挥挥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林彬蔚脚边。那个铁盒在林彬蔚口袋里沉甸甸的，随着步伐轻轻撞击着他的大腿。
公寓的电梯镜面映出林彬蔚嘴角不自然的弧度。他伸手触碰镜面，意识到这是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有人让他尝到比回忆更甜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