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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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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虽过,天气炎热依旧。
沈行远从酒店健身房回来,脱下上衣准备洗澡,却接到了一通久违的电话——
沈屹峤同学升入小学以来,适应情况良好,他想回父亲身边待一段时间,乔灵允了。
孩子监护人大发慈悲,施舍给他们父子相见的机会,沈行远只能接受。
沈行远不好带着孩子住酒店,于是决定回钟山暂住,并提前请了保洁人员去打扫。
第二天中午,家政公司发来短信,通知他保洁服务已经完成,沈行远于是退了酒店房间,驱车回钟山。
钟山一带隶属于柳城老城区,交通发达,设施健全。沈家所在的小区位于钟山路,附近是钟山广场,广场北面是购物中心万象城。
钟山小区是柳城第一批建设起来的中高端小区,楼高十二层,七楼以上一梯两户。沈家位于六栋十二楼,他曾无比喜欢从阳台看出去的城市风光。
晚上八点光景,城市夜生活最是热闹的时候,沈行远终于拎着两大袋食材飘回了钟山小区。
他站在电梯里神游,电梯在一楼停顿,他回过神来,望向缓缓打开的梯门,怔住——
外面等电梯的人群里,竟然有一个严大小姐。
距离拉萨一别已两月有余,小姑娘模样大变——她剪短了头发,穿一身纯黑休闲西装和平底鞋,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左肩背画筒,右手拎包,视线低垂,一脸被工作摧残后的生无可恋。
但抬眸看见沈行远的一瞬间,她眉开眼笑。
沈行远心里不无触动。
他下意识想与她招呼,但她顺着人群进来,站在他右手边,与他只隔着十公分距离,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他便打消了打招呼的念头。
电梯往上行,不断有乘客离开,到八楼,最后两位多余的乘客终于离开。
沈行远倾身去按关门键,收敛很久的视线终于“得逞”地从小姑娘身上扫过——小天鹅气质一点没变,站立时依旧头颅高昂,目不斜视。
南方的气候湿润,养人,回到柳城不过两月,她面部的皮肤已经完全重回水嫩光滑的最佳状态。
年轻身体强大的修复能力总是让人惊叹。
再看自己,韶华已逝,难免自惭形秽。
尽管他早已不是当初那副颓唐模样——从拉萨回来沈行远便提前结束假期,上岗复工。不管内心如何沧桑,外表到底是光鲜亮丽的。
到十二楼,两人一前一后出来,严静沉才回头和他打招呼,唤了一声“哥”。
不是无礼地直呼他的姓名,而是仿佛回到七年前,那时候他们还能毫无芥蒂地交谈。
这个转变让沈行远有些错愕。
“好久不见。”严静沉说。
沈行远点了下头,微笑着问:“刚下班?”
“嗯。你呢?”
“可能比你好一点。”沈行远说,“我前几天刚把这个月的飞行时长飞完,现在算放假。”
“这算好一点儿?!”严静沉夸张地皱着眉反问,距离月底还有一周多,这假期是否过于实在?
沈行远淡然一笑,不作反驳。
几句寒暄结束,各自走到家门前开锁。
“哥。”严静沉叫住他,笑得很牵强,“好久没看见你,还以为你搬家了呢……”
“是要搬家了。”沈行远说。从拉萨回来他就在四处物色新居,如今已有了心仪的选择,只等过户合同签订。
严静沉倏地僵住,上扬的嘴角也缓缓回落。
沈行远望着小姑娘闪烁的星眸变得黯淡无光,久久无言。
相识多年,他们不曾有过超越点头之交的交集,他也不曾在意过任何一次相遇或分离,只当是两条独立延伸的线,纵使有交点,也不过是飞鸿踏雪泥,不足为道。没想到如今再度面对离别,沈行远心里竟无端生出几分惆怅——
恐此次一别,无再见之日。
人的一生中,来往过客何其之多,离别可谓常态。沈行远已经步入人生的第三十八个年头,又经历了双亲离世和妻离子散,自认早已对聚散无常司空见惯,因此觉得这番异样的情绪,来得实在蹊跷。
也就是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沈行远清楚地确认了自己对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态度。
对她的在意超出了他的预期,倘若放任自流,想必他早晚会沦陷。
他有点慌,想逃,转身重新输入密码。
“哦,恭喜你搬新家。”严静沉看着他宽厚的肩背,故作镇定地笑着说。
密码输入错误。
沈行远干脆放弃,想同她说些什么来将这个话题揭过,“小严……”
“嗯?”
短促的一个音节,不咸不淡,沈行远却敏锐的意识到:大小姐生气了。
他不懂自己为何如此了解她的脾性,就好像,他们已相识相知多年。
可他却不知该如何熄灭她的怒火,踌躇半晌,最后竟然干巴巴地说:“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白老师,你读研这几年,她一直很挂念你。”
严静沉屏息许久,不知想起什么,没好气地反问:“你以为我不想陪在她身边?”
沈行远当机长这些年,多难缠的乘客都处理过,勉强算得上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但此时却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一个外人,终归是没有立场嘱咐她什么的。
不欢而散,各回各家。
白岚因下班回来,发现沈行远的车停在车位里,便知有对冤家要碰面,好戏要开场。
回到家打开门,饭香扑鼻,一室静谧。
白教授一边为女儿的长大感到欣慰,一边走到餐桌旁掀开罩子看饭菜,品相之差,让她止不住地叹气。然后把严静沉从房间喊出来,洗手开饭。
大小姐平时总和她抱怨工作上的琐事,今天却一反常态安静得很,联想到住在对门那人,怕是戏已经开唱了,白岚因便问:“见过小沈啦?”
严静沉抬头看了她一眼,平静答:“嗯。”
“吵架了?”
“路人一个,有啥好吵的?”
白岚因不是八卦的人,也不爱唠叨晚辈,见她不愿说,就没继续问。
“我才往前走了一步,他就后退了九十九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严静沉吃饱喝足,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又接上了这个话题。
白岚因问:“你做什么了?”
“啥也没做啊,就在门口打了个招呼,结果他说他要搬家了。”
“没听说过。”
“我一回来他就要搬家,绝对是故意的!”
“瞎猜没用。”白岚因说完进书房去了,还不忘指使她洗碗。
严静沉做完家务,回房间打开电脑用CAD软件画图,画得很烂,时不时看手机,也没有想看到的消息。
两个多月以来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过,显得她置顶和他的聊天框这个行为尤其可笑。
白岚因不给她出谋划策,她就找张疏寒。
张疏寒在和男友约会的间隙里认真浏览了严静沉的诉求,然后发给她一张写着“看猪猪”的猫猫表情包。
接着是一条长达半分钟的语音:“你怎么这个时候脑袋不灵光了?你跟他表白过吗?没有。没有表白,何来拒绝一说?再说了,搬家是需要时间谋划准备的,不是说搬就能搬,人说不定只是单纯地想换个地儿生活,跟你没啥关系。还有,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老婆,呸,前妻,给他戴绿帽子,就在那间房子里,他要是还住得下去,那问题可大发了!所以呢,宝贝,你别太卑微了,别看啥都觉着人在躲你、拒绝你。”
搬家对沈行远而言是好事,严静沉自然明白,只是仍旧觉得不安——
「他确实这样做过。」
在她还未开口表白之前,他就将她的感情抹杀,之后,避她如洪水猛兽。
「今时不同往日了宝贝,以前你是未成年,他有未婚妻,他要是敢越雷池半步,脊梁骨都得叫人戳穿。现在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咱严大小姐配他不是绰绰有余?」
「你也太现实了。」
「现实可比这现实多了!!!」
严静沉无言以对,关掉手机画图。
两分钟后,她还是弃了鼠标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置顶很久的对话框,输入文字。
删删减减,到底是没发出去一个字。
天刚麻麻亮,严静沉便打着哈欠出门了。
等电梯时,她习惯性地去看1201室,大门照旧紧闭,主人大概还在睡懒觉。
此时已是九月下旬,这座南方城市却还没有显现出秋日的萧瑟。道路旁两排枝繁叶茂的栾树,满树粉花,树下笔直的柏油路与两侧老旧的石板路的交界处,残花聚了一片又一片,风一吹,花朵就在行人脚边撒欢打滚。
严静沉戴上蓝牙耳机,听一首浮夸的《风华绝代》醒神。
她先去小区大门外的早点铺用了早餐,然后步行去地铁站乘车上班。
她目前就职于柳城建业机械设计中心,师从行业大拿岳至谦,单位位于城北工业园区,这条地铁线不能直达,需要中转两次,耗时不短,平时她总是利用通勤时间打盹儿,但今天她睡不着,她需要完全的清醒来思考。
她回忆起走廊里那一段寒暄,想起男人悠闲从容的姿态,清爽干净的脸庞——从拉萨回来后他似乎过得不错。
只不过,那双依旧古井无波的略显忧郁的眼眸告诉她,他再不是从前那个沈行远了。
但,她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女孩了,不是吗?
七年蹉跎岁月,无论如何,她也该为这段酸涩时光画上休止符。
再次点开那个置顶对话框,她变得无比从容。
对方大概的确还在梦乡,没有回复,快到中午,才发过来一个字:好。
严静沉看见,悬了一上午的心才稳稳落回胸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