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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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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声莞尔:“不用谢。”
他开门上车,临走前又降下车窗喊了一声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的人。
“桑小同学,以后喊我一声‘哥哥’吧。”
桑折而弯了弯眼眸,乖巧喊到:“哥哥。”
“好了,再见。”池声满意的摆摆手,然后开车离开。
池声离开后,桑折而感觉到一股寒风从脊背划过,凉意翻涌,令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也许他现在应该回花店了,但鬼使神差地,他往另一个方向——游乐园的方向走去。
夜间的娱乐项目只有摩天轮碰碰车这些安全系数高的,桑折而找了一个离摩天轮很远足矣看清摩天轮全貌的高台坐着。
旁边是园里的小吃铺——其实就是一些小孩子特别喜欢吃的可乐汉堡棉花糖冰淇淋什么的,和外面的差不多,但就是硬生生贵出了一倍不止。
身后是熙攘的人流,眼前是流动的光影,桑折而本应该觉得落寞,却莫名生出一抹轻快感。
他一个人在哪里坐了很久,然后再一次想到死亡,没有任何其他的掺杂,只是突然地,很想试试看濒死的感觉,也许会比感情上的凌迟来得痛快,来得彻底。
桑折而离开了游乐园,来到了附近一坐鲜有人至的凉亭。
他无甚规矩地坐到了地上,夜风拂过,寒意阵阵。桑折而拿出了兜里一把放了很久的手工刀,上面已经有些锈迹,桑折而抬起另一只手,利落地在手腕往上的地方划了一刀。
夜色明暗,街灯忽闪,他看不清楚血的颜色。
好像也不是很疼。
桑折而麻木地想,不自觉又看向纤细的手腕处。
刚刚放在一旁静音的手机突兀地亮起屏,桑折而定眼看过去,认出了来电号码的主人,他下意识想——程故也现在在找他。
手机电量告急,桑折而还没有缓过来飘忽的思绪去接起那通电话,手机就自己因为电量不足而关了机。
桑折而深呼吸一口气,割下下衣摆一块布料胡乱缠住手腕往上的那道伤口,拿上手机,步行回去。
他每一次都离死亡很近,每一次都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于是痛苦反复,反而让人惶惶不安。
桑折而闭了闭眼,转头看向对面床上的人,没有预料地,程故也也在看他。桑折而的呼吸停滞半拍,不自在地别回头去。
“晚安。”
他听见程故也说。
后面几天桑折而过了一段平静日子,不过,好像有的事已经成了定局,无法改变。
平静好像也只在这一时,潮汐暗涌潜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只需静候一个时机,然后给船只致命一击。
高考过后是连绵的雨水倾斜,风也喧嚣,让人心忙意乱。
景熙找上门时,桑折而正在修剪店里花草的枯枝败叶,被来人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哥时怔愣了一下,手上的剪刀一时间没拿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桑折而木楞地回过头,那张原本风水皆平的脸这时间却生出几分别样的怪异情绪,一种恐惧,不自在和痛苦的哀楚在他的眼底下泛起波澜。
景熙定了定神,还是开口道:“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
桑折而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不言本身就是一种拒绝。
景熙咬咬牙,再次开口:“就这一次,我不要多了,五……不,三千,三千好不好。”
桑折而垂下眸子,复又抬起,有些哀伤地看着景熙,语气平静却是不容置喙的决绝:“不好。”
“哥!”景熙猛地跪下来,抓住桑折而的裤脚,一字一泣,远比窗外的大雨来得更让人防不胜防。
“我求你借我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求求你……好不好……”
“……”
桑折而很庆幸谭辄一大早就拉着程故也去送单子了,店里面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难堪和痛苦都能够少一点。
“景熙,我没有钱。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哥哥。”
“我们之间,如果没有血缘这条枷锁的话,我们就像陌生人,你能懂吗?”
你得到过很多的爱,幸福过,快乐过,他们把关心都倾注在你的身上,而我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存在,有人期望过你的到来,而我只是一个无法安置的“意外”。
桑折而有很多话想说,但都像是被卡在了喉咙一样,无法诉诸于口。
桑折而扯回了自己的裤腿,语气冷漠又疏离:“人是不会给讨厌的人回应的,你懂我的意思吗?景熙。”
景熙停止哭泣,声音还是哽咽,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哑着声音说:
“桑折而,我也很讨厌你。”
讨厌你的置身事外,讨厌你的疏离淡漠,即使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的你,知道他们对你不闻不问,不负责任,甚至是过激地伤害过你很多次,她还是会觉得不公。
她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些破事,她也不过才十七岁不到。
“我知道,”桑折而欣然接受了她的讨厌“我一直都挺讨人厌的,所以,不要在对我抱有任何幻想。”
等景熙一把眼泪一句哽咽地离开了,桑折而还是向池声借了5000转给景熙,等景熙接收了以后麻利的删了对方的所有联系方式。
就像是她说的,就当是最后一次。
后面景熙没再来找过他,反倒是桑媛,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找上门来闹事。
这段时间谭辄有计划把花店折腾到隔壁市去,一两天才回店里来一趟,每次也只是匆匆收拾完东西又装车离开。
程希越生了病,程故也需要去照顾他,也有一阵子没到店里来,花店大部分时间只有桑折而在了,花草已经被搬空得差不多,只剩一些大件的还有谭辄舍不得丟的旧物件还需要再搬两趟。
桑媛来找他,无非就是要钱,在桑折而这里要不到钱,就砸店里面的东西泄气。
闹出的动静不算小,但桑折而有心压着,谭辄和程故也只知道桑媛经常来找人,并不知道花店被砸的事,因为每一次桑媛都是挑不轻不重的东西砸,每一次桑折而都会在桑媛愤愤离开后重新打整好店里。
断断续续的大雨,阴晴不定的天气,好像都在预兆着什么事情是发生。六月底的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桑折而从他大伯那里知道了景明和死亡的消息,他必须得再回去一趟。
谭辄已经有几天没有回来,他在安置那边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打电话来让桑折而暂时先搬到程故也那里去住,他已经和程故也说好了,等自己在那边把一切都安顿好了就来接他过去。
桑折而很乖地应了好,挂断电话后上楼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他的东西很少,被褥衣物和各种各样的生活物品都是谭辄给他添置的,他不知道算不算他的东西,但想来自己用过的东西已经不适合再留下,便除了被褥其他东西都打包进了一个袋子。
还有一罐没吃完的糖,一个密封的鼓鼓囊囊的信封和那本《自私的基因》放在了程故也的床上。
也许是因为没有归属感,他生活中会用到的东西很少,没有什么是必须的,他过着简单的生活。
他提着那个装着他生活过的痕迹的袋子离开花店,他把那堆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一切都应该有个了结,痛楚如果不能停在过去,那就应该终结在此时。
镇上的雨比城里面还要大,世界一片吵杂,雾气迷蒙,看不真切。
桑媛早已经不管景明和的事情,尸体是他大爸帮忙弄到了那间破旧的出租屋。一年多不见,景远端头发花白了大半,不过五十岁出头的年纪,生活将他磋磨得不成样子。
出于本能的,习惯性的,桑折而很怕他。
景远端讨厌桑折而,但他并没有对不起桑折而,反而是桑折而自私地在不属于他的地方折磨了他们十几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面对一个讨厌的人是一件很难熬的事,因为他面对景明和桑媛地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桑折而还是很感谢景远端他们一家,即使过往十几年的记忆里并没有多少欢喜,但他们的养育是真真切切的。
“大伯。”桑折而垂着头,怯怯地喊了一声。
景远端疏离又淡漠地点点头,指了指旁边关着的屋门:“人在里面,你……你成年了,看着处理吧。”
“好。”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景远端也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在上初中,另一个还在找工作,他身上的责任很大,他还要上班,然后匆匆离开。
景明和生前娶了一个讨人厌的媳妇,加上自己本身就不太好的三观,以及欺软怕硬,只会号苦,不干实事的性子,亲戚这边的人缘都败光得差不多了。
他的后事是社区的人帮桑折而一起草草办完的,没有葬礼,也没有任何人来见他,包括桑媛和景熙。
印象中,景明和特别喜欢骂他,他在媳妇和女儿面前都是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到了桑折而这里,就是又凶又骂。
因为桑折而不会反抗,而且特别怕他,所以景明和所有负面的,真实的情绪都可以在桑折而身上得到发泄。
景明和早就把桑折而视作一切苦难的源头,早些年那点微渺不显的爱和愧疚早就化作一片云烟,无迹可寻。
他是不被爱的人,是错误的存在,其实一切苦楚都有迹可循,也许后来所有发生的事都早已命中注定,命运在冥冥之中就被安排好了流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