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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海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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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和的死好像影响到了他,又好像没有。他不觉得难过、痛苦,也不觉得释怀、轻松。木然地送棺材入了土他才晃觉这场雨只停了两天,短暂到只够匆匆置办棺材然后让那人去到最后的归属。
这间狭小的出租屋滞留着一种让桑折而不觉感到心理恶心的味道。也许是他太过敏感,在这里停留的两个晚上都是彻夜难眠,整个人精神恍惚。
回来时桑折而给手机关了机,现在再打开时,寥寥无几的消息,大部分是程故也发过来的,桑折而粗略瞟了一眼,没有回复。
他想离开了,他觉得很累。
他莫名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故也,面对谭辄,还有池声,景明和的死好像让他隐隐约约中抓住了什么,他无法欺骗自己,他想走向景明和的结局。
每个帮助他的人都说未来会变好,但每一次的痛苦都比快乐更先来临,更加漫长,他的乖巧和沉默不过是心脏压抑太久后的麻木与伪装。
每个讨厌他的人都在说他的不足,他们从没有看到过他的好,也许只是因为讨厌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他的一切在他们眼里都是错误与可笑的重复上演。
如果一切只是一场臆想,那敏感的人能不能走向幻境的终点回到真实?
桑折而梦见过无数次自己的死亡,可每一个惊醒的黑夜,现实还是一片困厄。
他有点沉迷上梦境中那种死亡地感觉了。
梦境没有痛感,而现实眼泪总与痛楚混杂。
桑折而没有回花店,他去了海边。
海风的味道让人安心,桑折而坐在一块离海很近的大礁石上,海面翻涌着波涛,天色明明暗暗,风雨欲来。
桑折而把手机放在旁边,有人不断地给他打来电话,他只是无神地看着远处偶然乍泄的天光,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桑折而总是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很不起眼的一株小草,时间将他风化枯干,偶尔有甘霖降临,却再也救不活腐朽的生命。
旁边的手机一次再一次振动响起,他就冷漠地不看它,而等不到回应的那个号码却执着地一次再一次地打来。
他真的太累了。
他不想接起那个电话。
过了很久,那头消停了,桑折而撇过去头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忽而释然地扯了一下嘴角。
他拿起手机,解锁,打开通话记录,删除了所有的记录,然后是各种软件的联系人,一个一个地删除,然后注销账号,没有留念,毫不迟疑。
账号一一注销完,又有号码打过来,桑折而看到号码,手指悬在半空顿了一下。
1**——
他想起以前的事,认出来了这个号码的主人。
明明一年多没有联系了,怎么偏偏赶上今天。桑折而闭了闭眼睛,还是按下了接听。
“桑折而,你在哪里?”
是程故也的声音。
“……你……怎么会……”桑折而手心一时不稳,手机滑落到地上,他弯下腰捡起手机,调整好呼吸,重新开口“……怎么会是你?”
程故也并不回答他,反倒问道:“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为什么要丢了阁楼里你的东西,为什么留了8000块钱在我床上,为什么要删了我的好友……”
程故也说到后面,声音似乎都带上了哑:“……桑折而,你在哪里,告诉我。”
桑折而仰起头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听上去尽可能正常一些,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无声滑落:
“……对不起,”
“那8000块钱有7200是还给谭辄的,你帮我给一下他,还有800是还给你的,前段时间的伙食费,虽然不够,对不起……”
程故也有些气急反笑了一声:“桑折而,你这算什么?你要再一次斩断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桑折而,你去哪儿了……”
桑折而拭去脸上的眼泪,眸子睁开,觉得天光刺眼,无力应道:“……对不起……”
“谁tm要你道歉了,桑折而,你去哪儿了……”
“程故也……”桑折而喊了他一句,对方一时间消音沉默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虽然对方看不到,桑折而还是很努力地硬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笑意和轻松:“我在池声哥哥那里给你留了东西,记得去找他拿,他会给你的,还有,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桑折而,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
“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你答应会和我一起去辞大的,”
“你为什么……要再一次食言……”
桑折而垂下眸子,听完程故也控诉的话,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藏好所有痛苦的情绪,轻声开口:“程故也,我也喜欢你。”
“但是,”
“程故也,”
“喜欢,并不能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尤其是像我这样,”
“懦弱又自私的人。”
“我很抱歉,”
“我食了言,”
“我撒了谎,”
“我真的好累,”
“我好想让一切,”
“都不了了之。”
桑折而话落,放下了手机。身边寒风惊起,吹得他意识不清。
如果他们早点在现实中认识的话,桑折而也许会因为程故也的到来而放下一切压在心上的苦楚,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他们还是认识得太晚了。
喜欢和爱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长久的压抑和克制模糊了不同感情的边界,他更加不清楚自己对程故也的感情算什么,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就当是他的自我欺骗,就当是这种感情是喜欢——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桑折而,我去找你好不好?”
“……”
桑折而拿起放下的手机靠近嘴边,沉默良久才开口道:“还记得你带我来过的海边吗?”
桑折而说完,终于挂断了电话。
程故也要赶过来怎么也得还花上一个小时,桑折而坐在礁石上,双腿悬空,脚下汹涌的波涛起伏,拍打着礁石。
他的心灵平静,是一种即将得到解放的平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割破了左手手心的皮肤,鲜血渗出落在礁壁上,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平静地看着远方积压着的乌黑的云层。
天空忽而飘起雨,细密地打在他的身上,身体明明泛着冷,他却莫名感觉到了一抹轻快。
他不知道程故也什么时候到的,但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时,程故也就在那里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也没有撑伞,雨同样细密地打在他的身上,他们在同一片雨色中,狼狈又不堪。
桑折而展开眉眼朝他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惨白,他只是强撑着虚浮的身体爬起来与程故也面对面站着,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程故也以前的电话号码。
“能听见吗?”桑折而把手机靠在嘴边,声音在淅沥的雨声中飘渺又破碎,让程故也听不真切“程故也?”
“过来,桑折而。”他的声音像是哀求,听得桑折而恍惚了一下。
他远远朝程故也笑着,然后摇了摇头。
“程故也,我很高兴你就是他。”
“但我找不回当初那种热烈的情感了。”
“我们,回不到过去,”
“也不该再有将来,”
“对不起。”
桑折而的声音始终很平静,无波无澜,却在呼啸的风声和冰凉的雨水中丧气又悲哀,他定定地看着程故也,视线太过模糊,又吹着雨,他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桑折而又感觉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他渗着血的那只手颤动了一下,然后他别开了眼。
他觉得自己像是头晕,又像是头疼,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拉扯得漫长,他深呼吸一口气,松了手上的力道,手机滑落地上,桑折而闭了眼,直直向后仰去。
他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他自私地想要程故也记住他,所以等着他来。又矛盾的想要他放弃他,所以选择在他面前结束一切。
青春苦痛总有人越不过去,比如桑折而。但程故也跟他不同,他只是程故也青春中一段再微小不过的插曲。
无法逾越的苦痛也终会在时间转换中结痂淡化,也许有一天,再也找不回残留下的痕迹。
海水侵蚀口腔肺腑窒息的过程在意识模糊中被拉得很长,海浪声浮水声都被急剧放大,耳边嗡鸣,听不真切。
意识消失地前一秒,他看见那遥远的粼光跃动的水面猛地出现一波涟漪,一个模糊地身影在向他游来。
他好想伸去手被他拉住,但眼皮子已经变得太重,手也使不上任何力气,身后是一片虚无,意识终于在心脏的微弱跳动中失去了清醒。
他其实有点后悔了。
不过在理智断线之前,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而所有曾经有关的一切,终于能够回到他原本所设想好的方向。
如果现实的浑噩的痛苦太长,自我欺骗也成了一种折磨,那么也许沉沦进梦里才是他最好的归属。
他只是有点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