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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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黑虎，赵李脸色大变，她恶狠狠地看着山月，仿佛一头狼饿极了，要从她脸上叼一块肉下来。
山月吓了一跳，然而她却看到赵李的眼神对着很远的地方，并不是在恨她山月，那神情常见于许多穷苦人，山月常在村里见到，生了大病的人，断了腿的人，没指望的人，在全然没了神采之前，都有过这么目光穷尽恨极的一段日子，或许是恨神，也或许是恨自己。
可山月却觉得若是黑虎真出事，赵李是该恨她山月的。
“黑虎发狂了？伤了你？”虽然这样猜测，但并没有见赵李身上有什么伤口，只有衣裳被撕烂了。
赵李仍然是那么恶狠狠的样子，一双眼转过来看山月，那撑起来的狠，渐渐瘪下去，舌头在嘴里团了好几个转，才想起该说些什么，慢吞吞地：“没有的。没有的事，它没有。”
还没等山月追问，赵李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叫道：“黑虎——”
四周也没有黑虎的回应。
山月连忙将人扶起，问发生了什么，然而扶起来，赵李也像一团泥一样跌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两条腿都酸软，靠着一股气走着，陡然卸了劲儿就站不起来，撑着山月的胳膊尽力试了两回没站起来便作罢，指了远处的山林道：“黑虎终于也发了狂，我是知道有这么一日，想着它护了我这几年，临了，我也不想活，给它做了口粮也是全了我们的情分。但它好歹还是条好狗……”
赵李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一连串泪珠子往地上打，哽着道：“就是成了怪物，也还惦记着我，张嘴都放在我脖子上了，从它眼睛里还能看出带着灵的，能懂事的，我喊它放心吃我，它就扭头走。”
山月愕然，扶着赵李的手也不自觉松了劲，心里堵了一团土块。
赵李又道：“我不容它走，要是它自个儿走了，留我一个，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田间地头的，我还能活多久？我新下去的苗不长，田里现成的也泡烂了，我还能吃多久？还能有多宽的活路？”
女人说着，眼泪便渐渐收住，却没注意那站着的姑娘凄惶的神情，掰着自己破烂的衣袖说起前因：“黑虎要走，我不肯，就拉拉扯扯起来，它是按捺着发狂的性情，好几次眼睛也花了，张开嘴要咬我，临了又生生咽回去，只能扯几口布头。它聪明，还知道忖度着力气不伤我，我没用，没拉住它，一转眼，它就跑了……我追出来找……”
就遇上了山月。
山月举目一望，如今黑虎也终于像其他被污秽浸染了的野兽，在这山林中栖息了。若自己不在兽神的身体旁边，说不准还能遇上。
她搀着赵李起来，含着满嘴的话，最后鼓起勇气道：“赵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住，我就在山里。或许你我也能是个照应，也方便你寻黑虎。”
赵李却摇摇头，又缓了约莫半个钟头才撑着地从地上站起来，推开山月往前走：“我是冲着死去活的人，我活够了，心里不高兴够了，全是老天不收我我才活着的，和我这样的人住，好好的人也要变得不好了，我想一个人住，活着死了，都由我高兴。”
山月心道你虽然这么说，可现在不还是在找黑虎。
话没有说出来，她也渐渐明白了，就像她这一路走来，赵李也是有她自己的路走，赵李有自己的奔头，活着有点自己的偏执，和她山月无非一碗面，一摞饼的缘分，是来迟的邻居罢了，不是家人。
如此，她不劝了，只说自己从垒头村来，那里是没有黑虎的。又说那里有点不好的东西，还是不要过去了。
赵李点点头，拖着脚步继续往前走着。
山月想着从前管赵李叫赵寡妇的时候，二癞头还活着的日子。却觉得十分模糊，想不真切，二癞头还活着的时候，赵李哪有出门走动的时间？山月挤不出些回忆让她能更加动容地望着赵李，只觉缘分如雾气稀薄，被风一吹就散，她有心管点什么，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是她喂了黑虎不该吃的东西——然而又想不出她能做什么，便认了命，回自己的路上去。
走出去，已经望不到赵李的身影了，山月不再回头，径直往河边去。
河边还躺着兽神巨大的身体，翅膀，头发，都和她走之前一样。贼丫头并未醒来。
翻过鹿身跳过去，河边垒了一摞洗净的陶罐，石头上搭了两件衣裳，唯独不见瞎眼女人的踪迹。
瞎眼女人这是去了哪里？山月收拾着陶罐和衣裳，却觉得窝里少了点什么，翻找一番，只觉得自己磨制的尖石头不见了，但那就是个石头，随处乱放也是可能的。
捡了自己常用的斧头拿上，山月在附近找了一圈，不见瞎眼女人的踪影，山月下意识想要叫乌鸦来，却想起乌鸦已经回不来了。
那诡异的乌鸦生得糊涂死得糊涂，山月也接受了这事，往远了走。
那女人的名字她不知道，都不像黑虎那样有个名字可叫。
这些好了，她和赵李都在这茫茫的望垒头山上找同伴了，她还有心让赵李一起生活，算了，她照顾得了谁？连自己也顾不好。
那女人瞎了眼能去哪里？难道认识路吗？一个好眼的人稍不留意，走着走着脚下就打拐，何况是根本看不见的人？而且那女人不是平日都在五牛山么？
啊，难道是回五牛山去了？
山月在垒头山高处往下望，望不到什么，这不是枯槁的寒冬腊月，而是春夏之交，又生着许多不认识的诡异作物，密密麻麻遮蔽视线。
她离开也很久了，算算脚程，若是个看得见的人，不急着赶路也能到五牛山了。
山月便直接往五牛山去，从远处往近处寻。
从前天到今日，山月没有吃什么东西，因此肚子又空了。
若吃正常的食物，便要折返，或是去裂山的山洞里取，耽误时间，若是吃不正常的食物，乌鸦不在，山月也触景生情不愿折腾，便按下了吃饭的念头。
反正活不活，死不死的。
刚这样想，她便猛地咬住舌尖，非得吃点什么不可，每日准时吃饭才能证明她活着，她就要活，因此就要吃个饭不可，又怕耽误时间，四下一看，从树上扒了一块新鲜的苔藓当了饼子填进嘴里嚼了，便觉得是“吃饭了”，一边嚼一边快跑赶路。
嚼多了，竟然也不难吃，像吃了浸在生鱼水里的糠窝头，有些腥臭也有些塞牙，但若仔细咀嚼起来竟还有些汁水丰盈的美味。山月嚼着嚼着便又就近从路边的树上刨下一块，连着泥土一并吃着，却觉得没有上一块好吃，呸呸地吐出来，继续寻人。
忽然，山月拔出斧头，还未转身，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
若不是山月及时拔出斧头横挡颈间，脖子便要被即刻贯穿。
巨兽的尖齿下淌着腥臭涎水，爪子按在山月脑袋一侧，抠出盘大的浅坑。
山月只看得见野兽紫黑的舌头与尖利的两排牙齿，扶着斧柄撑了一股劲，低喝一声抬脚踢在巨兽下巴上，人顺势蹬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起来，不由得惊叫：“黑虎！”
听见熟悉的名字，巨兽通红的双眼似乎一怔，紧接着便被狂怒淹没。
黑虎比上次见到更魁梧两倍，俨然比真虎还要再大两圈，身上筋肉绷紧，皮肉却被过度膨胀的肌肉崩烂，裂出旱地一般的裂纹，尾巴低垂，被山月踢了一脚也不过晃晃脑袋，便又蓄势朝着山月来。
它有灵智，知道山月力气非同小可，刚刚一击未能得手，这次便没有贸然上前，而是低吼着压低身子，寻山月的破绽。
山月横过斧子。
她不愿杀黑虎的。
“对不住，是我对不住。连累了你，如今你变成这样，还有村里的狗……都是因我瞎逞能的缘故。若你听得懂，我要告诉你，我要捉了你回去给赵李看，若是捉不了，我就地杀你。你也可以杀我，我们各凭本事吧。”
山月郑重向黑虎道，便呼喊起了战神。
并不是大声呼喊，而是心中寻求着那巨神的影子，在诸多念头中主动找那疯狂的呓语。
还未成功呼唤战神，黑虎便不知是能察觉危险，还是觉得山月难缠而放弃目标，折身便跑。
山月来不及多想，拨开树枝就追上去。
这段时间以来，山月住在山上常常四处奔跑，比起在村中，耐力与灵巧只增不减，偏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只觉得黑虎如一道巨石轰隆隆地碾过，快得她追赶不上，即便如此也要死死追上。
至于那瞎眼女人——惭愧说，才捡来，并没有什么牵绊，况且任由黑虎在林中穿梭，即便找到瞎眼女人恐怕也要日日提心吊胆。况且她寻不见那女人，而黑虎却近在眼前，总得抓一头。
正在林中跑着，忽然手腕一酸。
若是以前，山月只会以为自己拎久了斧子胳膊不舒服。
但此时，山月却有些留心，那酸痛有点怪异。
稍微放慢速度一看，手腕上的黑色虫印像是要挣扎着活过来，不住扭曲着。
细看，却又一动不动，仿佛山月跑累了眼花。
就这么错过几步，便被黑虎远远落在身后。
山月一咬牙，刚要再追上去，便觉身后有东西，回身挥斧一砍，砍断一根小小树枝。
握着树枝的是一张烂脸。
是的，是脸在握着树枝，脸皱得像一团抹布，用褶皱夹着毫无杀伤力的树枝。
人也歪歪扭扭，仿佛被八百只鸟儿啄烂了的稻草人，摇摇晃晃地挥舞着面条似的胳膊，手在上，脸在腰上，屁股在胸口。
山月登时想起自己在祭头地窖里那诡异的，被蛹神的虫子脱去皮的经历。
一斧头砍下去，那皱巴巴的脸啵的一声弹开，好像之前被人胡乱地缝起，现在展开了，露出原本的样貌。
“孙一胜？”山月一脚踢飞这黏烂的孙一胜人皮，怕再被吞入，警惕地往后退好几步。
半截腰在地上站着，裤腰处还有另外几张脸。山月记得那似乎是孙一胜寨子里的什么人。
被她砍断的地方，人皮套着人皮，一层套着一层，是一棵有年轮的树桩，深深浅浅，弯弯曲曲地堆褶在一处，不知是谁潦草地收集了那些碎尸，拼拼凑凑地挪出这么一具烂人。
啪叽——几块不知是脾还是肺的腐烂内脏从“年轮”的缝隙里滑落出来。
这半截人挣扎着，继续往山月走来。
山月倒退，身后传来难闻的气味，近在咫尺。
是黑虎悄然折返，张开嘴，流出腥臭的涎液。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不见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