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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祭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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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回河边一站定,对着寂然的河水痴痴地望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自己的影儿,这满身血污的怪物是谁?她朝身旁无人处指指点点,朝她自己说:“你看这,怪东西。”
说罢,一个纵身跳进去,溅起一汪水。在河水中翻了个滚儿,往河边去,脚踩河底,露出被冰凉的水激得发白的脸,抹了两把,捏住鼻子沉下水,憋了会儿气又忍不住把头钻出来,吐出一口水。
果然还是不想死,她心道。于是脱了外头破烂得不能看的外衫揉了两把,血被泡出来,丝丝缕缕脏污了河水,像一缕缕虫儿摆动着游走了。捧水在脸上,身上,又在四处拍拍,终于把身上的血水都泡去了,再脱去身上的衣服,还没脱完,脚底一滑,鞋子跟了她这么久,日晒雨淋,频繁跑动,这会儿才坏了也是稀奇,山月就踩去鞋子任由它漂流走。
日头一会儿躲进云里,一会儿钻出来晒她。
山月慢条斯理地将外衫丢上岸去,把身上仔细搓了一遍,又赤着身带着湿衣服上了岸,搬了平日里晒衣服的大块扁石头来,又搬来一块小的做搓衣板,一边搓洗一边摔打。日头照得暖融融的,衣服还没洗完,身上就干了,脚底沾着河边的湿泥,山月洗净衣服晾在树杈中间,再赤脚走回岸边坐在石头上,把脚浸在水里来回晃荡。
太阳又出来了,山月眯起眼想睡一觉,却觉得这么赤着身子睡不安稳,总要遮住肚脐,想去寻之前在死尸身上扒下来的衣裳盖着,一转身,走神了,便端详起自己的身子来。
因着四处跑动,指甲都没有剪就磨掉了,手脚上都长了茧子,大腿和胳膊感觉更有力气了,可比起在家的时候她是瘦了的,她的身形和贼丫头日渐相仿——难道吃饭少,跑动多,就会变成这样?但她骨头还是更宽些,底子还在。她摸着自己的骨头,躺在石头上数自己的肋骨,数着数着就乱了。
叫娘看见了,一定说她不像话,在这无人处大喇喇地光着屁股在自己身上摸着,山月摸到自己的胸口,心原来还要往中间一些,隔着一层肉,有东西在跳,咚咚,咚——这怎么叫死呢?又顺着锁骨,掐住脖子,掌心也传来血管子的跳动,咚咚——
她又摸着手腕给自己把脉,是跳动着的。
抬起手腕,那黑色的虫印在心里刺了她一下,便撂下手腕安静片刻,把过去的种种都想了一遍。
她的世界不过是望垒头山这么小的一片,在这短短数月就地覆天翻,起先想通的,后面就想不通了,如今没有人可说话了,她再想不通又如何?和谁去说呢?人若独身生活,不过吃喝拉撒,那些烦扰说给谁听?她思考又有何用?不过是自己困着自己。
她衷心羡慕起赵李来,赵李有一条狗陪着,那狗即便成了怪物也不伤害同伴。她本来有一只污秽的乌鸦,如今也没有了。
只是,也不再强求什么,山野里只有她一人又怎样?她还是——
好像也不是只有她一人。
身后就是神明娘娘那巨大的躯体,沉睡着并不回应,可神明娘娘是醒着的,至少,似乎是神明娘娘把她从蛹神那里拽了出来。
她立时翻身起来,从石头上纵身一跃,扯着搭在河岸的辫子跳上去,爬到兽神的肩头。
她记得之前她和贼丫头睡在一起,因为身子搭着,所以她进了贼丫头的梦。
若贼丫头还醒着……想到这里,便又失落了,她在神明娘娘身边睡了这么久,也没有入梦啊!
她又想起一事,便有些迟疑,然而此刻这是她唯一的同伴了,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迎着风吹干了头发,从肩膀慢慢爬下,踩着神躯的锁骨,身子探向兽神的嘴巴,努力地掰开。
神似乎并没有做梦咬牙的习惯,因此她一用力,用肩膀一撑,便撬开了嘴巴,抬腰把身子塞了进去。
她钻进了紧窄的口腔内,一如当初兽神把她吞入口中的样子。
她艰难蠕动着,然而嘴巴内壁柔软回缩,粘附着她的躯体,不好挣扎,反而要顺着舌头往喉咙滑去。
山月想调转过来,头朝外躺着,这样她可以随时抬脚撑住身子。
她模糊记得战神的习惯也是把信徒吞入腹中,兽神也这么做,总有什么原因吧?山月是想不通了,那是不能对她言语的秘辛,如今她觉得安全,即便兽神醒来稍微说几句话,似乎就能把她研碎,可她仿佛置身温暖的被窝里,困意逐渐袭来——明明神明的嘴里是偏冷的。
她终于费力地掉转过来,代价是她险些直接滑进食道中,但食道还是比她紧窄,没有直接把她吞进去,她才撑住,慢慢滑回来,刚洗净的身体也黏湿如羊水,她勾起兽神的舌头把双腿卡进去,身子停稳了。她揉揉因自己胡闹而踢到的口腔内壁,仿佛它们现在还有知觉似的,又道:“贼丫头,若你醒着,你先别睡,别叫我一个人在外面。你若睡了,等你起来可别把我吃了……若是我睡个好几天还是见不到你,我再出去给你刷毛。”
叮嘱过后,也不管神明是否听到她这奇怪的话语,她就自顾自地闭上眼睡了。
刚闭眼,她又睁开:“不好,我衣服晒干了被风刮走可怎么办?”
但进来一趟也不容易,犯不着为了几件衣裳把人家神明的嘴巴踢出水泡来,她只好不满道:“你说说你,害我又没一件衣裳。真是贼丫头……好了,这次是我粗心,不怪你。”
一番自我编排,编出贼丫头尚在眼前的埋怨和数落,山月又想想外头的事,不愿再管了,闭眼沉入睡梦中。
她自己也不知晓,她不自觉地睡着睡着便努力蜷起来,双腿渐渐悬空,四肢被软肉挤压,如同镶嵌一般被固定在唇舌之间,渐渐,又松开仿佛婴孩的姿势,摊开成了个“大”字,贴在冰冷的舌尖上。
神尝到了祭品的滋味,舌尖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