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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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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不敢言语,二人沉默着出了宫门。进宫前是午膳前后,眼下已经夕阳西沉。岳邈已然浑身湿透,再看曹庭柏额前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岳邈知道自己要向曹庭柏做个解释,还要再商议眼下这个烂摊子如何收尾,于是向他挤出一个笑意,“将军先回府里看看念融吧,我回府换身衣服,晚些再来叨扰。”
曹庭柏点点头,目送他上轿,忽然又叫他,“敬远。”
岳邈浑身抖了一瞬,掀开轿帘,半个身子探出来,“将军……”
“敬远,”曹庭柏向他点点头,“不必挂心,好好用过饭再来。”
岳邈鼻头酸楚,险些克制不住要落泪,他猛地点了几下头,曹庭柏便伸手替他合上轿帘,转身走了。
入了夜,曹念融正在给父亲展示自己在宫中新学的射箭技艺,小小一个少年站在步靶前拉弓引箭,支支直中红心,曹庭柏大喜,他既没有娇惯养逆儿的想法,一把将曹念融抱起,竟是向上抛了几下,惹得原本还故作成熟的小人儿又惊又笑,忽然大叫:“爹!爹!岳大人来了!快放我下来!”
曹庭柏接住儿子,抱着一回身,果然见岳邈在院门口笑着看他们。
他先前回府时叮嘱过王楯晚些时候岳邈要来,叫他不用通报只管请进来,也不知这么看了多久。
曹念融比他还先反应过来,向岳邈行了个礼,“岳大人好,念融失礼了。”
曹念融早熟,岳邈几乎未在他身上见过一丝顽童模样,眼下见他在父亲怀中总算有了些孩童的稚气,也跟着松快不少,向院里再一瞧步靶,开口便夸:“看来念融的射术又精进不少,想来日后不输将军。”
儿子被夸比自己被夸还高兴,曹庭柏摸了摸曹念融的头,又见眼前的青年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这冰食原本中午要送来的,结果被叫去了宫里,我就让齐叔放冰窖里冰着,现在再带来给念融。”
曹念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食盒,又看向身边高大的父亲。
一转头,岳邈也望着他。
曹庭柏自然不会扫这二人的兴,替曹念融接了食盒放到他手中,“只一点,既吃了冰食,今夜不许再贪凉睡地下。”
小孩点头如捣蒜,捧着食盒一溜烟跑了。
曹念融一走,他二人又静下来,曹庭柏见他惴惴不安,招呼他一同在后院凉椅上坐下,边说:“我还觉得我把融儿惯得太过,一见敬远,才知道更有甚者。”
岳邈小声道:“念融很懂事,对他好是正常的。何况他是你的儿子,再惯也惯不坏。”
曹庭柏闻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实在平平,似乎只是听他说了句好听的话多看他一眼,但岳邈莫名觉得这是要切入正题,好不容易轻松片刻的心又狂跳起来,身后掌心都沁了汗。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岳邈攥紧手心,率先开口:“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是我对不住将军,要打要骂我随将军处置——”
“敬远。”曹庭柏喊停了他,将还热着的茶向他推了推,“还是我先说吧。你喝口茶。”
岳邈谢罪的话卡到一半,只能曹庭柏说什么他做什么,于是慢吞吞将热茶喝下肚,竟然真奇异地感觉到一丝凉爽。
“圣上面前的事,你不必解释。在那种情况下,这是唯一能打消圣上赐婚的方法了。”曹庭柏略一停顿,眼睛看向眼前年轻俊朗青年额前那块碍眼的疤痕,尽管已经愈合,在明白如水的月光下仍然留下浅浅的痕迹,“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要说对不住,也是我对不住你。”
这话说得下一句就该再次拒绝他了。
岳邈心头霎时冰凉。
哪怕他未见到曹庭柏的这些时日给自己再次被拒绝做了许多铺垫——只要曹庭柏不因他离开前的“轻薄”对他避而不见,反正曹庭柏为了曹念融也不会再结婚,他与曹庭柏一辈子都这么相处,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曹庭柏真要再次拒绝他,岳邈还是心里痛得喘不过气,只能在面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将军与我,哪有什么对不住的,是我自愿,不必放在心上。”
曹庭柏却沉默半晌,问道:“你这小半年在京中,没有再遇见如意的人?”
岳邈的笑更挂不住了,再开口甚至带了点哭腔,捧着茶杯赌气道:“如意的人有那么好遇见吗?还是将军觉得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
“不。”曹庭柏这回很快否定了,只是下一句话横在喉头,他难得踟躇起来。
“反正在圣上心中将军现在已与我绑在一起,你就算烦我厌我,在京中也要准我进府,回西北也要带上我,你也没机会再找其他的女儿家——”
“敬远。”
曹庭柏叫了他一声,却又没了下文。
因为他见到岳邈眼中两行泪直直地滑落下来,砸进茶盏里,溅起几朵小水花。
曹庭柏竟不敢说了。
岳邈也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举起袖口胡乱抹了把眼睛就要告辞。曹庭柏也没有留他,只是送他出门,又回身在院子里坐了一会。曹念融把食盒送还回来,才发现岳大人已经走了,懵懵懂懂地望向父亲:“岳大人府里是出了事吗?怎么今日走得这样急?”
曹庭柏心念一动,反问道:“岳大人平日在府上待的时间很长?”
“挺长的。”曹念融有些不好意思,“只要我不在宫里陪殿下,大人就会来府里看我,带许多新鲜话本和吃食……我在宫里读不懂的书,就都趁这个机会向岳大人讨教。当然,我也教了岳大人!”
曹庭柏又听得好笑,“你教岳大人?你教了他什么?”
“爹爹同我说过的战争故事,还有三十六计!”曹念融想了想,“还有爹爹教过我强身健体的功法,还有武术的基本功,我都带着岳大人一起练!”
曹念融边说边比划,又不得曹庭柏不信,只是他更疑惑,“岳大人说没说他为什么要学这些?”
“没说呀。”曹念融摇头,“他只是问我爹爹平时和我在一起都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然后便让我教他。”
有这句话,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岳邈不过是想日后多有些共同的话可以与他聊。
曹庭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见儿子打了个哈欠,才敛了思绪把小孩送回去睡觉,自己也躺在了榻上。
只是他一闭眼,岳邈那张强撑着笑意落泪的脸就在他脑海中晃来晃去,叫他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