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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于雪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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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四年,十二月六日,小雪。
白一又活了三年。
这三年恍恍惚惚,突如其来的疫情把她封锁在家里,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去,可现实仍如往常一样,势要把她反复折磨,绝不罢休。
不知这是第几场雪,也不知这是第几个冬天。
冬天一年比一年难耐,雪却越下越少,世界越来越奢侈。
白一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悠悠的走在路边,汽车驶过的声音在雪天更加明显。她一步一步的踏在薄薄的细雪之上,落下一个个黑色的脚印,玷污了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纯净。
雪花们死在了她向前的脚下,她也许应该站着不动。
白一踩着盲道静静的走着,感受地面的凸起和措不及防的中断,走过一个红绿灯。
她路过了一所陈旧的小学。
小学门口立着一块大石板,刻着学校的名字,单从门口看环境是不错,教学楼刷了新的砖红色油漆,只不过内部仍是布满风尘劣迹,仍是漆黑的写满小字的脱落墙皮,仍是开不了的灰尘扑扑的大叶片的风扇,仍是摇摇欲坠的玻璃和高矮不一的座椅。
白一在这个小学的六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仔细想想却是没待多长时间。她只记得自己经常偷偷跑到学校操场角落里不明所以的哭,静静的看着一群肆无忌惮的孩子撒欢的闹,刚开始她还会羡慕,也会笑,只不过后来就不在意了。
她从不把自己归为小孩子的行列。
她一直在被迫长大,被迫宽容,被迫成熟。
即使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棉帽在发传单,拦下一名名的家长和孩子硬塞着一张张纸,然后转头就被随手扔掉。
“这位家长,了解一下我们的机构……”
“家长,您女儿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
“唉,家长您好,我们是中考冲刺……”
“您孩子成绩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的优惠活动……”
发传单的人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走过的人,却唯独在白一走过时愣了一下,略过了她。她的白发很惹眼,苍白的皮肤在雪天显得了无血色。
那男人反应过来后立马追了上来,惹得更多视线落在了白一身上“小,小朋友,我们机构……”他在看到白一正脸时又明显的愣住了,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是不是被冻得——没有表情,该怎么形容呢?冷酷?呆滞?还是……麻木不仁。
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会露出的表情。
“啊……”他还在思索该怎么说服面前这个奇怪的小孩。
白一没有站住,兀自向前走去。那男人却硬是把传单往白一手中一塞,尴尬的挠了挠头,嘟囔了几句继续给后方的发送传单,却不料路人都绕到了另一条路上,他又连忙追了上去。
白一的左手捏着传单,垂在半空中无处可放,像是拿了个脏东西,不情不愿的向前走了一段路,还好十字路口有一个垃圾桶,白一顺手丢了进去,用胳膊和脖子夹住伞柄,拍了拍手。
白一住的地方离她的学校有些远,拐过这个红绿灯后还要再走个半小时。没有人会接她,她自然是要自己走的。
雪花还在飘着,落到白一的鞋尖悄然化去,她抬手提上卫衣的帽子,拉紧了带子,打了个哆嗦。
今天是周五,路上来往的车很多,在马路上碾下一条条黑色的车轮印,车鸣声不断。
半小时后,白一终于走到她住的地方,这里是城市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楼房低矮,墙皮脱落,邻居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时偶尔能看见几个刚会走路的小孩被老人拉着散步。但这样的天不会有老人出来,小孩自然更不会有。
白一绕过小区门前拦车的杆子,向小区内走去。她绕过了几栋楼,拐了几个弯儿,一路上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的脚印。
她踏入七号楼登上楼梯,爬到了五楼,把书包从肩上放下,书包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很轻,她把书包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门锁,拧开了厚重的铁门。
“咔哒。”门开了,白一的手僵在了原处,没有拉开房门。
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白一无法消化它,也不知这直觉是好是坏,只是迟迟下不了手。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无非是被打的半死不活,死了到是个解脱,所以不能算坏结局。可是屋里没有吵闹和摔砸东西的声音,屋里很安静,不像是她的养父回来了,他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回来,因为他恨不得白一去死,看见她就会觉得脏了眼睛,白一也总会躲着他。
白一放下了仍插在门锁里的钥匙,抖了抖伞上的水,将它倚放在墙角,盯着它看了一会儿。雪水顺着伞面流下,滴在地上,在水泥上留下一滴痕迹。
豁出去吧。白一想,反正也没有什么更坏的结果了,况且是好是坏还不知道呢。毕竟在一些小事上她的运气一向好的出奇,什么剪刀石头布从来都不会输,扔骰子向来都是六点,蒙的题目十有八九都是对的……也许是这个烂命的补偿吧。
白一从新把手搭上了钥匙,把它拔了出来,随即握住门把手,一压一拉,门开了。
冬天天黑的快,七点的时候月亮就升的老高,冰冷月光透过阳台撒在门前,落在一个人的身上。他提着一把镰刀,寒气逼人。
白一不认识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了,却还是走了进去,反手带上了门口。
白一顿了顿,真是稀奇,身体就像不受控制一样。
大概是一旦想死就会什么都不怕了吧。
男孩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两人对视良久,男孩率先转开目光,收起了镰刀继续蹲下身摸索着什么。
白一顺着他的动作向下看去,那里有两个人正倒在血泊中,月光照亮了他们俩煞白的面容,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嘴边还有凝固的血。是白一的养父母。
白一不知道在想什么,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没料的他们会这样突然的死掉。白一从前是多么希望这两个人死掉,诅咒着他们尽早下地狱,但后来这种念头淡去了,如今又猛的被拽出来,她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但是更多的还是茫然,不知所措。白一好像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假象,她的书包顺着肩膀滑下,啪的落在地板上,她自己则是揉了揉眼睛。
七点的山东已是黑的彻底,月亮孤零零的挂着,天上一尘不染,看不见星星。
男孩仍自顾自的忙着,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面前的女孩,或者是根本就不想要搭理。
白一动了动嘴唇,开了口“你是谁?”
这声音很轻,却让人听很清楚,男孩抬起头看向她,眨了眨眼。
“……我?”男孩愣了一下,抬起一只手用食指指了指自己。
这下轮到白一疑惑了,这屋里……除了他们就没人了吧?这样想着,她又将屋子环视了一圈,确实没有其他人。白一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男孩犹豫着站起身。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照进来的月光,那月光正正好好的照在男孩身上,让白一看了个清楚。
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漆黑的短发,白暂的肤色,整洁的西装和宽大的披风,以及血色的红瞳。
有一个荒诞的想法在白一脑间闪过——他不太像个活人。也许是那过于白暂的皮肤,竟是比白一的肤色还要白上几分,简直是没了血色。
两人对视,谁都没有率先开口,白一还在纠结他是不是活人,那男孩却起了身向白一的方向迈了一步 ,白一没有动弹。
男孩:“你不害怕吗?”
不。白一心里突然打上一句,而后又像突然漏了一拍,毕竟说出这种话的人一般不是都是些杀人魔或幕后黑手,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人。
但诚心的说,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毕竟她在渴求死亡,比起不害怕更应该说是平常心,就像是在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同学,一切都是那么普通,那么随意。
她的确是觉得在这个熟悉的住处,脚边躺着自己的养父母的人奇怪得很,但畏惧却是一丝都没有生出,就像是打心底的觉得这些事情没什么好怕的。
他抬头看一眼男孩,奇怪,她从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因为长相判定这是一个好人。
你是谁,你叫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有什么企图……白一在心里纠结了半天,愣是一句也没有问出。男孩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她为了躲避眼神低下了头,把目光转到地上躺的那两具尸体身上。
“是你杀了他们吗?”白一想到了先前男孩手里的镰刀,但上面并未粘血,在月光照耀下干净得很。
“不是。”也是白一预想到的答案。
只是这样事情就变得更加奇怪了,既然不是那他又为何拿出了武器,自然不可能是为了防范自己,从刚才男孩诧异的表情来看,他是认为别人是看不到他的。
“那你的武器……”白一今天的心情不错,话格外的多。
“抱歉,是因为我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人类的气息应该算不算不寻常吧。白一心里想。
“他们死了吗?”白一想捂住自己的嘴。答案显而易见。
“嗯。”男孩认真的答到。
“他们是怎么死的?”白一想拍自己一巴掌。还是因为答案显而易见——掀倒的椅子和电视机,满地的玻璃渣,散落的大大小小的杂物,满地的血迹,还有一把沾满黑血的菜刀。
白一是最该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
“互殴至死。”男孩仍答得很认真。闻声,白一的视线重新抬了上来。
“你是谁?”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我叫治,是一名天堂收债人。”
白一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试图理解他所说的“天堂”,不是一个随便起的名,而是那个死后的归宿。
“你是不是……”白一本想直接问他是不是死人,但这说法过于无礼于是她便改口道“不属于这里。”
死去的人自然是不属于人间,更何况他方才说了“天堂”。但愿自己是理解对了。
“我已经死了。”男孩答。
“我的确不属于这里。“溢满了悲情的色彩,让白一有些不知所措。
白一突然觉得这种问法也很伤人心,有点后悔。但奇怪的是她居然开始在意自己说的话会不会伤到别人了。
“我属于天堂,人死后灵魂的归所。”
“我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任务,我的使命。”
听上去像是工作,白一还在纠结天堂居然也要打工。
“天堂收债人,致力于收取死去之人的灵魂,不至于让他们留置人间,无处可归或危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