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
“公子，您怎么一点不心急啊。”
阿翠收掉他过于单薄的里衣，另取来一身滚绒的厚重外衫，披在青年肩头。
宫里的腊梅快开了，一点点小花苞缀在枝头，亮眼得很。
纪悲声收回视线，“啪”一声落下棋子，棋盘上黑白交错，个个晶莹温润。
“心急什么，”他翻一页棋谱，回头看向阿翠，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心急什么？”
阿翠失语，支支吾吾半天。
她总不能说，让纪悲声别丢了皇后的位置，可这话说出来，又分外可笑，连她自己都难以启齿。
“可是如果陛下真要立三公主为后，您……”
她给纪悲声捏肩，低声嘟囔。
“您又要怎么在宫里立足。”
纪悲声落下一子，不动声色，“那是好事，毕竟陛下是天子，中宫空悬，下面人总要讨个说法。”
看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阿翠梗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的事情，少议论。你也无需试探，若是觉得前路渺茫，我亲自同陛下说，你另择良主便是。”
纪悲声说话平静，并无一丝迁怒之意，话里话外都是为阿翠着想。
可她听在耳中，却无端心惊胆战。
“奴婢不敢，”她立即“扑通”一声跪下，“陛下的安排，奴婢不敢置喙。”
纪悲声看着眼里，暗自摇了摇头。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他语气平静，终究没说什么，“你若是没事，去看看那两只狗可还好。”
窗边吹来一阵冷风，扫过桌台上开合的书页，脆黄的书页乱翻，哗哗作响，宫殿角落的炭火微红，散发融融暖意。
他转头，看向远处摇曳的花枝，兀自叹了口气。
眼下这个时节，北祁要把公主送来，怕是别有所图。
他倒没有如此好心，不是为了楚嗣霜考虑，只是乱中生变，也不利于他出逃。
-
临近年底，楚嗣霜政务繁忙，连来同纪悲声用膳都是少事。
纪悲声乐得清闲，除去寻云漪疗伤外，一个人在殿外散散心，下下棋，也相对悠闲。
云漪叫他保持好心情，称心情也会影响痊愈速度。
纪悲声虽然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今年算是冷冬，伤寒是常事，宫中大小病不断，云漪也难得忙碌。
好在云漪身边几个小童难得悠闲，起初还有兴致陪纪悲声下几局棋，在接连被纪悲声杀得片甲不留后，个个闻风丧胆，自觉丢人，也不敢再提下棋的事。
索性换成了讲故事。
大多时候是小童给纪悲声讲，真假参半，还有些大逆不道的前朝野史，诸如“摄政王终其一生没有篡位，是忘不了皇后那双忧郁的眼睛”一类。
纪悲声听了，只是暗暗道了句荒谬，无可奈何地一笑而过了。
临近年节，宫中早早装点起来，新雪配着清雅的腊梅，别有风情。
纪悲声在湖边望远出神，忽然听到近乎吵闹的陌生女声。
宫中一向冷肃无声，连风吹草动都听得真切，这样的喧闹极为少见。
纪悲声听得耳中，心里难得生出好奇，便寻去看。
腊梅林之间，是一群衣着鲜艳的少女，为首那人红衣金饰，发间编进细细的彩绳，还坠着几颗鲜艳的绿松石，只是远远打眼一瞧，便看得出身份尊贵。
他慢慢转动轮椅，瞧瞧靠近些。
还没近到眼前，他便能听到那姑娘的声音。
“怎么越走越偏僻了，初九，你确定这边是正确的路吗？”
少女衣角落了腊梅花，鼻尖缩了缩，似乎在嗅闻什么。
名唤初九的侍女刚要开口，先被少女出手打断了。
“什么人，”她皱眉，环顾一圈，远远锁定了纪悲声所在的方位，“鬼鬼祟祟的！”
阿翠一直远远跟在纪悲声身边，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又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宫闱，顶撞主子！”
那少女听到人声，眉毛一竖，叉着腰走上前，“你说什么！阿哥说我此来常国，是来当皇后的！”
纪悲声早对少女的身份有所猜测，此刻听了这话，心里终于有了底。
他刚要制止阿翠，对方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气势汹汹地反问：“你哥？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胡言乱语！”
“你！”
她明显怒火上头，掏出腰间一把软鞭要冲上来，却被身旁几个小丫鬟拉住，低低连声劝她息怒。
“公主三思，此地不比北祁，何况公主本就为两国交好而来……”
“公主息怒，这丫头一向不分青红皂白，爱逞口舌之快，今日顶撞公主，是我管教不周了。先向公主赔个不是。”
纪悲声眸光微微一动，一把拍在阿翠后背上，“快给公主赔罪。”
“是，”阿翠不甘心地应了声，转身向少女欠身赔罪，“奴婢失言，还望公主恕罪。”
那少女眉间微微松缓半分，面上怒气消散大半，眸光隐晦地打量纪悲声片刻，轻轻“咦”了一声，收起鞭子爽朗一笑。
“无妨，是乐嘉误闯后宫，又失言在先，倒该是我向公子赔不是了。”
她眉心的绿松石微微颤动，一双宝石般澄澈的棕色眼眸微微敛下，忽而一笑。
“公子瞧着面善，不知尊姓大名？”
她虽为北祁公主，说起常国官话倒也清晰利落，分毫不似初来乍到。
“免贵姓纪。”他语气淡然。
安乐嘉歪着头看看他，又拽了拽一旁侍女的衣角，“初九，你瞧瞧我与纪公子，倒有几分相似呢。”
初九当然不敢像自家主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另一位主子瞧，只是轻轻扫了一眼，道了句“是”。
纪悲声闻言，如梦初醒似的狠狠皱眉。
是像，安乐嘉与他分外相像，而他呢。
他与那位已故的君后殿下分外相像。
心里蔓延上一丝“果真如此”的酸苦。
纪悲声眨了眨眼，兀自道了句“果真如此”。
他先前，居然还指望过楚嗣霜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倒是可笑至极。
他的真心，不过是平等地分给每一个有价值的、与先君后相似的可怜人身上。
偏爱？
纪悲声看了看眼前明媚飒爽的少女，嘴角上扬的角度讽刺。
不过薄情。
安乐嘉嘀嘀咕咕不知和侍女说了些什么，半晌才一拍脑门，想起正事。
她向纪悲声微微一躬身，歉疚道：“乐嘉有一事劳烦纪公子，方才与丫鬟来寻丢失的手镯，走错了路，现下不知这后宫从何处离开。”
纪悲声压下方才的情绪，吸了口气，“你同我来吧。”
他心疼这姑娘，没必要为难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苦命人。
为安乐嘉带了路，纪悲声看着她与侍女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兀自摇了摇头。
他回头看向阿翠，轻声开口，“我们回去吧。”
只是刚刚转身，便听得身旁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似是元齐身旁眼熟的小太监，此刻正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旁，紧张兮兮地行礼。
“公子，陛下有请……”
他没说缘由，纪悲声也无心去猜，只是喟叹一声，“知道了。”
小太监小步在前带路，纪悲声瞧了一阵便阖上眼眸。方向不是寝宫。
时隔半月有余，纪悲声终于再见到楚嗣霜。
不过十几日光景，纪悲声却有些恍惚，复杂纷乱，道不清究竟是何种心绪。
对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会因为几日的政务繁杂而倦怠，依然是那副捉摸不透的模样。
见纪悲声来了，楚嗣霜倒是开门见山。
“过些时日，年节的夜宴，你同朕去。”
“那三公主呢，贵君殿下呢？”纪悲声平静地看着他，直视对方的眼眸，“我与陛下同去，陛下又如何向诸位交代呢？”
楚嗣霜面色不悦，“朕为何要同他们交代。”
“那我呢，我在陛下心里，算得上是什么呢？”
纪悲声嘴角微微弯起，与柔和平静的面容不同，他的每句话都像是尖刺，戳在楚嗣霜心口上。
“陛下要作践我便罢了，我却如何不能再作践自己了。”
他这才意识到纪悲声的不对劲，却只是冷言道：“你又在胡说些什么，朕何曾作践你。”
“宫宴，朕愿意带你去，便是赐你无上的尊荣……莫要再胡言乱语。”
闻言，纪悲声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掺杂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涌入鼻腔，淡淡生涩刺骨。
他盯着眼前金灿灿的香炉，白烟袅袅，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名贵的宝器间，像是忽然看不真切。
半晌，纪悲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倏然握紧了拳。
“陛下。”
他开口唤道。
殿中并无他人，洒扫整理的下人和方才引路的太监早就退了出去。
只剩下满殿穿堂风满盈，卷着床边金灿灿的飞帘，起起落落，像是卷下新一年的第一场暮日。
楚嗣霜下意识去看他。
却见纪悲声缓缓张口，声音冷涩，忽而又大逆不道念出他的姓名。
“楚嗣霜。”
"旁的不提，我只问你，在你眼里安乐嘉算什么？政事的牺牲品，还是先君后的替代品，和我一样？"
他看着楚嗣霜越来越阴沉的面色，多日的阴霾扫净大半，忽而心里满盈解脱一般的爽快。
“陛下，在您对先君后的矢志不渝里，当一个横生的替代品，果真是叫人发笑。”
“您的深情，当真令人作呕。”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