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最喜爱的收藏品? ...
-
冰冷的气息依旧缠绕着宁故春,脖颈上那条如同精钢铸造的手臂带来的压迫感丝毫未减。齐圣以一种近乎情人依偎的姿态,半搂半挟持着他,穿过了那道无声开启的灰白色门户。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隔绝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冰冷气息的牢笼,却也将他彻底拖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令人心悸的未知深渊。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压迫感攫住。
首先涌入鼻腔的,不再是纯粹的消毒水味,而是一种混杂着潮湿泥土、腐烂植物根茎、新鲜木屑、劣质烟草、汗臭以及……若有若无的、陈旧血腥气的复杂气味。这是一种原始、蛮荒、带着强烈攻击性和隐藏暴戾的气息,与身后那个无菌牢笼的冰冷秩序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的混乱和危险。
光线骤然变得黯淡而复杂。没有均匀的冷光,只有几盏悬挂在粗壮树干或简陋木架上的、用深色油布半遮掩着的防风马灯。昏黄摇曳的火光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勉强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域。这些光域之外,则是沉甸甸、仿佛有实质重量的黑暗,如同潜伏的巨兽,吞噬着一切细节。
宁故春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努力观察这片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罪恶王国。
他们此刻似乎站在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山坳或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隐蔽营地中央。头顶是浓密得几乎不透星月的原始树冠,层层叠叠的枝叶如同巨大的黑色穹顶,遮蔽了天空。脚下是踩实了的、有些泥泞的土地,混杂着散落的干草和木屑。
围绕着他们,依着山壁或在粗壮的古树之间,搭建着数十座奇形怪状的建筑。它们并非规整的房屋,更像是巨大的、用原木、粗帆布、甚至伪装网混合搭建的?巢穴?或?碉堡?。大量新鲜的、散发着清冽松香的原木枝干和成捆的枯草、木屑,被精心地覆盖、堆叠在这些建筑的外表和顶部,形成极其逼真的伪装层,从空中俯瞰,几乎与周围茂密的丛林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更让宁故春头皮瞬间炸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的是——人!
到处都是人!
他们如同忙碌的工蚁,在各个木屋之间穿梭。他们有的扛着沉重的弹药箱,步履稳健;有的叼着烟,三五成群地聚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有的在擦拭保养着手中的武器——宁故春清晰地看到有人靠在木屋墙边,用油布擦拭着一把折叠托的AK系步枪的枪管!还有人拖着沉重的油桶,正在给几辆漆成迷彩色、车身沾满泥浆的越野车加油。
这些人,无论穿着打扮如何各异,身上都散发着同一种气息——一种混合着亡命徒的凶狠、长期刀口舔血的麻木以及绝对服从命令的、如同野兽般的警觉和呆滞!他们的视线偶尔扫过齐圣和他搂着的宁故春时,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对猎物般的漠然。
这些人大多穿着便于行动的、磨损严重的深色便服或迷彩服。有的光着膀子,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纹身;有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别着家伙;更多人则是眼神凶狠、动作粗鲁,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低声交谈,或擦拭着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具、枪械零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戾气和散漫的暴力气息。
宁故春粗略一扫,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
毒贩!武装分子!
数量之多,远超他的预估!仅是视野所及的范围内,粗略估计就有数十人!而且看那些倚靠着集装箱、神情警惕地四下扫视的岗哨,以及角落里堆放着的、用防水布盖着的成箱物资,从形状判断绝非普通日用品,这里绝非临时据点,而是一个长期运作、设施完善、武装到牙齿的巢穴!
他强行压下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脸上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有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隐蔽地捕捉着周围的环境细节——岗哨位置、火力点可能的布置、建筑结构、人员分布……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抵抗。
齐圣似乎很满意宁故春的“安静”和“配合”,搂着他脖颈的手臂稍微放松了一丝力道,但那冰冷的掌控感依旧存在。他甚至微微侧头,用下巴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亲昵地蹭了蹭宁故春头顶的碎发,这个动作让宁故春瞬间绷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齐圣的声音带着愉悦的磁性:“怎么样?比起那个冰冷的盒子,这里是不是更有……‘家’的感觉?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他刻意加重了“生命力”三个字,语气里充满了扭曲的幽默感。
他步履从容,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带着宁故春朝着营地深处、一座看起来更大、伪装得更厚实、像是由几个巨大“草垛屋”组合而成的核心建筑走去。
他们拐过了一个由巨大气生根缠绕形成的、如同天然拱门般的角落。前方,一处搭建在几棵巨大板状根上的、相对“规整”一些的木棚屋前,站着三个身影。他们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齐圣出现,那三人立刻挺直了身体,脸上瞬间堆满了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的神色,微微躬身。
宁故春的目光迅速扫过三人。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穿着相对干净的丛林迷彩作战服,脸上有一道斜贯左颊的狰狞刀疤,眼神凶悍如鹰隼。
第二人个子矮小精悍,鹰钩鼻,眼神灵活中带着狡诈,穿着脏兮兮的格子衬衫。
第三人……
当宁故春的目光触及第三张脸时,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那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肤色蜡黄,眼角下垂,嘴角带着点苦相,穿着灰扑扑的夹克衫,扔在人堆里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然而!
宁故春的瞳孔却在瞬间缩成了针尖!
张彪!?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炸响!
何绘!是何绘!在一次高度机密的案件分析会上,何绘曾调出一张极其模糊的偷拍照片,指着上面那个模糊不清、但眼角有颗不起眼小痣的蜡黄面孔,用极其凝重的语气告诫所有核心成员:“这个人,代号‘影子’,真名张彪。极度危险!化装渗透高手,心狠手辣。曾涉嫌参与多起跨境绑架、针对警方人员的恶性袭击,也曾经绑架过我……照片拍于五年前一次跨境联合行动外围,是唯一影像,尽管有人见到,但是没有任何其他照片。见到此人,务必高度警惕,优先呼叫支援,切勿单独接近!”
何绘那清冷严肃的声音犹在耳边!宁故春当时还特意记住了那张蜡黄脸上唯一的识别特征——左眼角下方那颗黄豆粒大小、颜色很淡的棕色大痣!
此刻,那颗痣,就清晰地长在这个恭敬弯腰、穿着灰夹克的男人左眼角下方!
张彪!这个何绘口中极度危险、曾经涉嫌绑架过何绘本人的亡命徒!竟然出现在齐圣的核心营地!并且……看起来地位不低!?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宁故春!这不仅仅是一个隐藏的武装据点!齐圣的力量网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深入!连张彪这种级别的悍匪都能被他网罗麾下!那警队内部……是否也……
没等宁故春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其中为首的张彪已经恭敬地开口,声音粗嘎:
“先生,这是刚收到的风。”
“说。”齐圣的声音恢复了那份居高临下的平静,搂着宁故春手臂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甚至更紧了一点,仿佛在宣示所有权。
张彪快速汇报,说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夹杂着一些黑话切口
“余亭温和肖述那两个条子快疯了。”张彪讲开第一句就笑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一脸幸灾乐祸的狰狞笑容。“他们的人像疯狗一样,把星海码头翻了个底朝天,连礁石缝里的螃蟹都快掏干净了。还动用了海警,封锁了港口,挨个查船,搞得鸡飞狗跳。现在又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南港区外围,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他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
“另外,‘鼹鼠’确认,内部已经启动最高级别紧急预案,全市天网系统全开,搜查令和通缉令都拟好了,估计天亮就会发出来。”另一个精悍手下补充道,语气更加冷静。
“还有,技术组那边,”张彪继续汇报,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那个姓何的眼镜小子,带着人还在拼命分析之前留下的痕迹和老灯塔那边消失的信号源,试图反向追踪我们这边的加密频道和信号屏蔽源。不过‘鼹鼠’说,他们还没摸到门道,‘蜂巢’的防护墙固若金汤。”
听着这些汇报,宁故春的心如同被重锤一次次敲击!
余亭温的暴怒失控……他能想象那个火爆脾气的余队长此刻是如何的煎熬和自责……
肖述和何绘在市局疯狂搜寻线索……他们一定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天网……大数据……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原始雨林深处,这些现代科技的力量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更可怕的是……这些如此详细、甚至涉及余亭温情绪状态的信息……
警队内部……有内鬼!而且级别不低!能将核心指挥层的情报如此迅速地传递出来!
冷汗顺着宁故春的鬓角滑落,冰凉地滴在他僵硬的脖颈上。那股寒意,比齐圣的手臂更加刺骨!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充满毒蛇的陷阱边缘,脚下是摇摇欲坠的薄冰!
齐圣听完刀疤脸的汇报,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嗯,知道了。做得不错。”齐圣的夸奖敷衍得如同打发万圣节讨糖果的小孩。
这时,一直沉默站在旁边、如同背景板般的另一个匪徒突然抬起了头。他那双带着苦相、看似浑浊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锐利而阴冷地刺向了被齐圣紧紧搂在身边的宁故春!
张彪的目光也在宁故春漂亮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和怀疑。然后,他转向齐圣,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沙哑和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腔调,又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营地沉闷的空气:
“先生,”张彪的目光再次扫过宁故春,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属下斗胆问一句。上次‘灰烬巢穴’行动计划泄露,‘壁虎’吴小六栽了,您不是说……那个叫何绘的条子脑子太灵光,对我们威胁太大,得想办法弄进来‘清理’掉吗?”
“上次是上次。”齐圣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何绘?他的脑子确实有点意思。但那一次,他只是……一块比较好用的跳板。”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张彪,最后落回被他紧紧勾在臂弯里的宁故春身上,那眼神瞬间变得极其专注、深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热度。
张彪顿了顿,蜡黄的脸上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齐圣:“可这次……您费这么大周章,布下这么大个局,引了整个边城警方的注意,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微微停顿,帽檐下的目光更加锐利地刺向宁故春苍白而平静的脸。
“您甚至不惜暴露‘锚点’的部分能量,最后抓回来的……却是他?”张彪的语调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质疑和不以为然,“这个宁故春……不也是一个只会对着电脑敲键盘的分析师?他能有什么用?值得您冒这么大的风险?我们兄弟流的血,就是为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宁故春身上,如同在掂量一件垃圾的价值:
“……就为了……抓这么个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小白脸儿?”
他上下打量着宁故春,眼神充满轻蔑和不信任:“这小子好看的花瓶儿似的,当个观赏品还行,看着就是个只能敲键盘的废物小点心,能有什么用?抓他回来,除了浪费粮食惹麻烦,还能干嘛?姓余的那群疯狗闻到味儿还不得撕碎了扑过来?风险太大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怀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显然,在他这种刀口舔血、只认拳头的悍匪眼里,宁故春这种文职分析人员,毫无价值。
空气瞬间凝滞。
刀疤脸和鹰钩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神惊疑不定地在齐圣和张彪之间来回扫视。
宁故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齐圣的气息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齐圣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但那双深不见底的乌黑瞳孔里,所有的温和与慵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如同万年冰川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风暴。他搂着宁故春的手臂,依旧保持着看似亲昵的姿势,但宁故春能感觉到,那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些,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齐圣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张彪。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那种平静得令人窒息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张彪。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就在张彪在那冰冷的注视下,额角开始渗出细微冷汗,眼神开始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时,齐圣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如同丝绸般柔滑的语调,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冰冷地砸在张彪的心头:
“张彪。”
齐圣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理由。”
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极致诡异魅惑的弧度,那笑容在营地幽绿的微光下,显得妖异而恐怖。
“至于他……”
齐圣搂着宁故春的手臂微微收紧,几乎将他完全带入自己冰冷的怀抱,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抬起,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如同抚摸稀世珍宝般,轻轻拂过宁故春苍白冰冷的脸颊!
那冰凉的触感让宁故春如同被毒蛇舔舐,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齐圣的目光落在宁故春惊恐的脸上,眼中那猩红的微光再次闪烁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和绝对的占有欲。
“……在我这里,他有特权。”
他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低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帝王敕令般的威严:
“他不需要‘有用’。我带他来的理由只是……我爱他,他是我最喜爱的收藏品。”
他的目光转向张彪,脸上的笑容骤然加深,那笑容里充满了甜蜜的、却足以令人骨髓冻结的威胁:
“懂了吗?”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
营地昏暗的光线下,张彪那张蜡黄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他看着齐圣那双深不见底、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眼睛,看着对方脸上那甜美如毒药的笑容,又看了看被齐圣以一种绝对占有姿态禁锢在怀中、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宁故春……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张彪的心脏!那是一种凌驾于暴力之上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脖子后的汗毛根根倒竖!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齐圣那令人胆寒的目光,声音艰涩沙哑:
“……懂了。先生。”
齐圣满意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威胁从未发生过。他重新挂回了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手臂依旧紧搂着浑身僵硬的宁故春,姿态优雅地越过噤若寒蝉的三人,如同帝王巡视领地般,继续朝着营地更深、更黑暗的未知区域走去。
只留下张彪三人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的眼底,怨毒、恐惧和一丝深深的不解如同毒液般翻涌。在摇曳的昏黄火光和沉重的黑暗压迫下,后背被冷汗无声地浸透。他们看向宁故春背影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轻视和疑惑,而是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和巨大不解的复杂情绪。
这个苍白、沉默、看似毫无威胁的分析师……
竟然是“监鬼”齐圣视若珍宝、赋予“最高特权”的……?最喜爱的收藏品??
而那件带着齐圣烙印的黑色外套,如同裹尸布般紧紧包裹着宁故春,上面残留的冰冷檀香气息,在这片腐臭的营地空气中,显得格外刺鼻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