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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恐怖的猜疑 ...

  •   齐圣的手臂像一条冰凉的蟒蛇,紧紧箍在宁故春的腰侧。他的体温偏低,透过两层不算厚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无机质的、令人不适的寒意。宁故春强迫自己全身的肌肉保持在一种松弛的、近乎顺从的状态,倚着这股并不情愿的支撑力,任由齐圣带着他继续往密林深处走。脚下是盘根错节的藤蔓和厚厚的腐叶,踩上去无声无息,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某种巨大生物湿滑的舌苔上。
      他脸上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平静,甚至微微侧头,让一缕散落的碎发擦过额角,增添了几分不经意。然而内心的海啸早已席卷了每一寸理智的堤岸。叛徒!“鼹鼠”是谁?这个代号像一根淬毒的钢针,深深钉进了他的思维中枢。齐圣的势力网络复杂得如同迷宫,能接触核心机密的就那么几个,每一个面孔都在他脑中飞速掠过——彪悍暴戾的雷彪?阴郁深沉的何老七?还是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难测的疤脸?每一个怀疑都伴随着致命的寒意。他来到这里,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就是为了揪出这只深藏的毒瘤。此刻身处狼窝,目标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一股冰冷的焦躁感啮噬着他的神经。但面上,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控制得如同精确的钟摆——缓慢,悠长,不带一丝烟火气。
      齐圣的目光扫过他平静的侧脸,那薄削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满意的弧度,像是鉴赏家看到了一件完美无瑕的藏品。箍在宁故春腰上的手臂似乎又收紧了一分,脚步也随之轻快起来,踩踏枯叶的节奏变得短促而跳跃,如同一个即将展示心爱玩具的孩子。
      前方密林的遮挡豁然开朗。一片人工拓宽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极其庞大的伪装建筑。巨大的主体结构隐藏在层层叠叠的藤蔓、草席和伪装网之下,颜色杂乱地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若非走近,极难发现。齐圣脚步未停,只是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对着空气极其随意地招了招。
      阴影里,两条剽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如同从灌木丛中滑出的毒蛇。两人都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战术背心,肌肉虬结,眼神锐利如鹰。其中一人身姿更为挺拔,脸上带着一道不甚明显的旧疤,正是韩永结。他的目光飞快地在齐圣和宁故春身上扫过,当掠过宁故春那过分清俊、即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精致轮廓的面容时,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极其自然地落后半步,与宁故春保持着明显的距离,甚至微微侧身,将视线投向别处。
      他的姿态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回避和警惕。老大亲自带过来的人,还是个漂亮得过分的年轻男人……韩永结心里嘀咕,八成是老大的“那位”。他可不想靠得太近,万一惹得老大不快,或者这位“小情人”觉得被冒犯了吹点枕头风,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沉默地跟在另一侧,像个忠心但懂得分寸的影子。
      齐圣对韩永结的识趣似乎毫无表示,径直带着宁故春走向那庞大建筑伪装得最为厚重的一扇门。门口同样覆盖着藤蔓草席,韩永结抢前一步,麻利地掀起一角厚重的迷彩帘布。
      一股浓烈浑浊的气息混合着刺眼的光芒,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宁故春的眼皮本能地猛烈跳动了一下。
      门内是一个异常宽阔的空间,像是将某个废弃的厂房进行了彻底的改装。支撑的粗大钢梁裸露着,锈迹斑斑。真正刺目的,是悬挂在梁下那几盏巨大无比、功率骇人的工矿灯。它们如同几颗小型太阳被强行塞进了这封闭的空间,灼目的白光从高处泼洒下来,无情地灼烤着下方的一切。光线打在粗糙的水泥地面、冰冷的钢铁支架、以及……
      宁故春的心脏骤然一缩。
      屋子中央地带,七八个人影围着一张巨大的、用粗糙木板拼成的长桌。几盏同样高亮的台灯聚焦在桌面铺开的地图上。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几乎每个人腰间、手臂旁或直接搁在桌沿的反光物件——砍刀、□□、打磨得寒光闪闪的铁棍、枪柄……所有金属和光滑的表面都被那顶灯无情地照射着,反射出无数道细碎、尖锐、如同破碎镜片般锋利的光斑,在墙壁、地面、空气里疯狂乱溅、跳跃。整个空间被这种无处不在、充满侵略性的“光之刀锋”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仿佛都在强光和反射的挤压下发出无声的尖啸。这灯光设计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让闯入者瞬间失明,剥夺其视觉上的抵抗能力。
      宁故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光爆”狠狠击中。他整个人猛地一僵,眼睛在生理性的剧痛下不受控制地紧紧闭上,眼前瞬间被一片灼热的血红和白斑占据。强烈的眩晕感和刺痛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挡,喉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细小的抽气声。他被迫拐来时匆忙,眼镜根本没来得及戴,此刻裸眼直视这地狱般的光污染,脆弱得如同被扔进了碎玻璃堆里。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眼角瞬间湿润了——那是被强光刺痛后涌出的生理性泪水。
      围坐在桌边的七八个人在门被掀开的瞬间就齐刷刷站了起来,动作带着训练有素的统一,脸上混杂着恭敬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他们显然在讨论着什么紧要的策略,光线焦点下的地图上还用红蓝铅笔做了不少标记。但当他们的目光在看清齐圣臂弯里的人影时,那份恭敬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冻结。老大怀里带着个人?还是个男的?!
      齐圣自己显然是习惯了这群手下对“亮闪闪威慑力”的迷惑心理,只是眼皮本能地微微抖动了几下,眯起眼以适应这亮度。然而,宁故春那近乎失态的僵硬、闭眼、抬手遮挡以及眼角瞬间泛出的湿意,一丝不差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那张本就带着病态优雅的俊脸,霎时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一个锋利的结,眼底深处瞬间凝聚起一片冰封的阴鸷。那阴鸷来得太快太猛,仿佛深潭之下蛰伏的凶兽被触碰了逆鳞,骤然抬起了狰狞的头颅。
      “都把刀收起来。”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习惯性的、冰冷滑腻的优雅腔调,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没看见他眼睛闪到了?”
      空气凝固了。
      那几个刚站起来的汉子,脸上的惊愕还没褪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冻成了僵硬的雕塑。收刀?因为这年轻人眼睛被闪到了?老大什么时候关心起别人的眼睛舒不舒服了?在他们的认知里,老大齐圣,从来都是优雅的暴君,是微笑着欣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的掠食者。他的字典里,只有利用和毁灭,怜悯和迁就这种柔软的字眼,从来与他绝缘。眼前这一幕,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荒诞离奇。
      惊疑像瘟疫一样在窒息的空气中无声地蔓延。他们僵在原地,互相交换着茫然又惊恐的眼神。
      “聋了?”齐圣的声音又飘了过来,这一次,尾音微微拖长,那股冰冷的压迫感陡然加重。没有雷霆之怒的咆哮,但那平滑声线底下翻滚的威胁,足以让在场每一个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瞬间汗毛倒竖。他们太熟悉了,这正是风暴来临前最令人窒息的死寂。
      哗啦!锵啷!叮当!
      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那几个大汉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桌上、腰间、脚边的金属凶器一股脑地往桌下、凳子底下、甚至身后角落里塞去。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金属磕碰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刀光铁影带来的视觉污染瞬间消退了大半,只剩下头顶那几盏大灯依旧散发着惨白灼热的光芒,但总算不再有那么多疯狂散射的锋锐碎片了。
      宁故春紧闭着眼,努力平复着视网膜上的灼痛和眩晕。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湿痕。韩永结无声地站在稍远的阴影里,目光小心翼翼地掠过宁故春泛红的眼角和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齐圣那明显不悦的侧脸,唇线抿得更紧,脚下甚至下意识地又往后挪了半步,尽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心里的判断更笃定了:这位,绝对是老大的心头肉,碰不得。
      被一群手上沾满鲜血的毒贩如此近距离地、惊疑不定地盯着,宁故春全身的警戒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马上、远远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光源和人群中心!去外面随便找个角落待着,也比在这里当靶子强。
      然而,理智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这个求生的本能冲动。离开?不!他不能走。
      这里是核心!是齐圣巢穴的心脏!他们在讨论策略,他们可能在分配任务,他们口中不经意泄露的只言片语,可能就是找到“鼹鼠”的关键线索!情报!这是他冒死潜入的唯一目的!离开这光线刺眼的核心地带,就等于主动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机会。
      代价……宁故春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下坠。代价就是必须待在这个变态身边,忍受他那令人作呕的触碰和掌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他强行压下,喉咙里泛起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冰火交煎。一边是毒蛇环伺的极致危险,一边是揪出叛徒的唯一曙光。他别无选择。
      宁故春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强光灼烧后视网膜残留的灼烫感。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生理性的水光尚未完全褪去,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漾开一层薄薄的、易碎的脆弱感,如同被打湿的蝶翼。但这脆弱只存在于眼底最深处,当他的目光抬起,迎向齐圣那依旧笼罩着阴鸷的视线时,已迅速沉淀为一种温和的、近乎驯顺的平静。
      他微微侧过头,动作幅度不大,却让两人之间原本就极近的距离又缩短了几分。他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一泓无风的池水,清晰地传入齐圣耳中:“齐圣。”他依旧坚持叫他的全名,这称呼本身似乎就带着一种奇特的、拒人千里的边界感。“灯太强了,眼睛确实有些不舒服。”陈述事实,没有任何抱怨。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缓慢且不易被旁人觉察的幅度,极其自然地、更近地靠向了齐圣的身体一侧。那姿态,介于无意识的依赖和有意识的靠近之间。他的目光扫过那张巨大的木桌,语气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淡然:“就在这里坐着歇会儿就好。” 他没有说“我想留下”,也没有说“让我坐你旁边”,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表述了一个最普通的需求——眼睛不舒服,想在这里坐着歇会儿。仿佛只是选择了最方便的位置。
      然而,就在那极其轻微靠拢的动作完成的瞬间,宁故春清晰地感觉到箍在自己腰侧的那条手臂,那冰凉的、如同蟒蛇般的手臂,猛地收紧了!那不是粗暴的禁锢,而是一种带着难以置信震颤的、充满了强烈占有欲的回应。
      齐圣脸上的阴鸷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冰,刹那间消融殆尽。那张俊美但充满病态掌控欲的脸上,陡然焕发出一种近乎炫目的光彩。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其愉悦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弧度。眼底翻涌起狂喜的漩涡,那光芒比他头顶的工矿灯还要耀眼,充满了纯粹的、几乎要将人灼穿的占有欲和满足感。
      钓成翘嘴了。
      宁故春那一点点的靠近,那一点点隐含“依赖”的姿态,那平静话语里没有抗拒的默认……落在齐圣那极度扭曲、病态渴望完全掌控的感官里,不啻于久旱逢甘霖,枯木逢春!这比任何赤裸裸的讨好献媚都要让他灵魂颤栗。这是他强势掠夺后,猎物终于流露一丝丝驯服征兆的证明!是他病态执念得到微小回应的无上甘泉!
      “好。”齐圣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带着一种能融化坚冰的宠溺,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宁故春的腰,引着他往长桌尽头、那把唯一铺着厚实软垫,显然是齐圣专属的高背扶手椅走去。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呵护珍宝。“就坐这儿,安稳。”
      那姿态,仿佛宁故春不是被强掳来的猎物,而是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头至宝。他甚至一手搭在椅背上,亲自为宁故春调整了一下软垫的位置,确保他坐得舒适。那股殷勤劲儿,简直如同最忠诚的侍从在侍奉他至高无上的君主。
      整个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惊疑不定的七八个毒贩,下巴都快砸到脚面上了。他们无声地倒抽着冷气,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集体看到了太阳炸成了烟花。老大……这是在干嘛?伺候人?还是这么小心翼翼、千依百顺的伺候?那个年轻人刚才说什么了?就说了一句灯强、眼睛不舒服?然后老大就……就成这副模样了?!
      惊涛骇浪在他们脑中疯狂翻涌、冲刷、碰撞。最终,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解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所有混乱——男朋友!这绝对是老大的男朋友!那个传说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能容忍老大这阴晴不定、掌控欲强得变态的男朋友!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老大性取向比较不直,私下里也不是没议论过,但谁也没当真。就老大那性格?优雅是真优雅,狠起来那也是真的六亲不认,偏执得像条疯狗,占有欲强到令人窒息!这种人能找到伴儿?那真是老天爷开眼,祖坟冒青烟!
      可眼前这活生生的、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面前!老大那眼神,那动作,那语气……不是男朋友是什么?!简直是把“这是我的宝贝”刻在脑门上了!
      刹那间,几个心思活络的汉子,腰板像是被无形的口令指挥着,“唰”地一下挺得笔直!一个个站得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脸上的凶悍之气瞬间收敛,努力挤出这辈子最温和、最无害的表情,试图传达出一种“请放心,我们绝对尊重且不会打扰大嫂”的友好信息。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宁故春在柔软的垫子上坐下,身体微微放松,但脊背依旧保持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借着低头整理自己袖口,一个极其细微且符合此刻“顺从”身份的动作,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压在胸腔深处的浊气。成了!
      奥斯卡影帝?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那点微妙的轻松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就被沉重的现实吞没。这地狱里的影帝桂冠,浸透了毒液和鲜血,拿在手里只觉冰冷彻骨。
      头顶巨大的工矿灯依旧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热白光。没有了刀光剑影的反射,光线的攻击性减弱了许多,但长时间暴露在这种强光下,眼球依旧传来持续的酸胀和干涩感。宁故春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巧妙地遮掩了目光的锐利。他用眼角极其克制地扫视着长桌两侧肃立的几张面孔。
      雷彪是个大块头,脖子粗壮,手臂肌肉虬结得像老树的根瘤,此刻站得最直,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还没从“大嫂”带来的震撼中完全回神。宋老七则相反,身材精瘦,颧骨高耸,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桌面那张地图,仿佛要把上面的线条刻进脑子,但从他微微绷紧的肩膀和偶尔抽搐一下的咬肌来看,他内心的震动丝毫不比雷彪小。
      坐在宋老七旁边的是疤脸,左脸颊一道狰狞的旧疤从耳根斜拉到嘴角。他倒是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似乎想努力表现得友好一些,但那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配上那道疤,显得格外诡异和不自然。
      宁故春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快地掠过他们的脸,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肌肉的抽动、眼神的闪烁、喉结的滚动、指关节因用力握紧而泛出的白痕……任何一个超出常规的、无法用“震惊”来解释的异常,都可能是“鼹鼠”存在的蛛丝马迹。
      “……所以,西线仓库最后的这批‘货’,后天凌晨四点,必须全部转移干净。”齐圣冰冷滑腻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宁故春身旁那把高背椅的主位,身体微微后靠,姿态优雅而放松,仿佛刚才那个暴戾的呵斥和此刻的柔情蜜意从未存在过。他说话的对象是疤脸,“疤脸,你负责押运。水路,走老河道那个废弃小码头。船已经安排好了。”
      疤脸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凝重严肃:“明白,老大!保证准时送到!”
      “嗯。”齐圣轻轻应了一声,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如同某种倒计时的钟摆,“路线图下午韩永结会给你。记住,走夜路,眼睛放亮点,别让‘野猫’盯上。”他的语气平淡,但“野猫”两个字咬得极其清晰,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疤脸身体一凛,用力点头:“老大放心!谁敢靠近,老子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齐圣似乎满意了,视线缓缓移开,落到了雷彪身上:

      .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甸甸的铅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一种黏稠的窒息感。唯一打破这片死寂的,是角落里一盏老式白炽灯发出的“嗡嗡”悲鸣,灯丝烧得滚烫,将齐圣绷紧的侧影夸张地投在白灰剥落的墙壁上。
      齐圣的手,像一只生铁锻造的鹰爪,死死钳在雷彪的喉咙上。雷彪整个人被这股蛮横的力量钉在冰冷的铁椅背上,那张油腻的胖脸涨成了猪肝色,青筋如蚯蚓般在太阳穴和脖颈处疯狂搏动。他徒劳地试图掰开那只锁喉的铁腕,粗短的指头在齐圣纹丝不动的小臂上徒劳地抓挠着,留下几道浅白的印子,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破碎的“嗬嗬”声,涎水失控地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肮脏的衬衣前襟。
      “一部分?”齐圣的声音不高,甚至压得很沉,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空气里,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你告诉我,就他妈一部分?”他猛地发力,雷彪的脑袋被“咚”一声狠狠掼在椅背坚硬的金属横梁上,发出一声闷响。雷彪的眼珠瞬间充满血丝,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眼白,喉咙里的嘶鸣骤然尖锐,又猛地被掐断,只剩下濒死的倒气。
      “……齐哥……”雷彪从几乎碎裂的喉咙里挤出蚊蚋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用尽了残存的力气,带着濒死的绝望,“是…是余亭温…还…还有姓肖的那个条子…他们…他们鼻子太灵…就…就盯上几条小鱼…真的…就一点点…”
      宁故春的嘴唇非常细微的抖动了一下。
      余亭温他们找到线索了!
      他能找到我吗?
      “一点点?!”齐圣的嘴角扭曲着,勾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狰狞的弧度。他俯低身体,那张英俊却因暴戾而显得扭曲的脸几乎贴到雷彪因缺氧而发紫的面上。冰冷的气息喷在雷彪脸上,“我他妈让你守着的‘货仓’,你告诉我被条子掀开了盖子,就因为这‘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让他们顺藤摸瓜,一点点就足够让我们所有人…下去陪阎王爷喝碧螺春!”
      他掐着雷彪脖子的手再次凶狠地收紧!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那块脆弱的软骨。雷彪的身体剧烈地向上弹起又被无情地摁回去,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等待开膛破肚的鱼,只剩下喉管深处绝望的“咯咯”抽气。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角落里,韩永结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挡住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脸上肌肉无法抑制的微小痉挛——那是震惊与愤怒在极力压抑下形成的扭曲表情。他紧紧攥着藏在桌下的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浓重的暴力与绝望像粘稠的泥浆,几乎要将这狭小的空间淹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白、骨节清晰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突兀的平静,轻轻地搭在了齐圣那只扼住生命的手腕上。
      触感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
      是宁故春。
      他没有看地上濒死的雷彪,目光只落在齐圣因暴怒而绷紧的侧脸线条上。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深处所有翻涌的情绪。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摇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刻意打磨过的柔软:“齐圣。”
      这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炸开了某种无形的禁锢。
      齐圣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那只充满毁灭力量的手,绷紧如铁弦的指关节,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竟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他猛地转过头,暴戾的视线像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直直打在宁故春脸上,审视着,压迫着,仿佛要将这张平静的面具撕碎,看清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宁故春没有退缩,也没有迎合那令人心悸的审视。他的目光依旧低垂,仿佛带着一丝无法承受的疲惫和怯懦,轻轻扫过齐圣那沾着汗水和污迹的手背,声音更低柔了几分,像最柔软的丝绸拂过粗糙的砂纸:“别在这里杀…太脏了。”
      他停顿了一下,舌尖似乎不经意地舔过有些干涩的唇瓣。“我看着难受。”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仿若被吓到的脆弱颤抖。他微微抬起头,终于迎向齐圣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风暴的眼睛,眼神澄澈得像初春消融的溪水,却偏偏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乞求的迁就。他小心翼翼地晃了晃那只轻轻搭在齐圣腕上的手,指尖带着微不足道的牵引力“我陪你出去冷静一会,好不好?”
      这个“好不好”说得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将全部选择权都捧到对方面前的卑微姿态。
      审讯室里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濒死的雷彪、暴怒的齐圣和那个突然介入、如同站在悬崖边起舞的宁故春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空气凝固着,只有雷彪喉咙深处那濒死的“嗬…嗬…”声,微弱地、顽强地证明着他的生命尚未完全熄灭。
      齐圣脸上那蚀骨的暴戾,如同退潮般,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在宁故春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的唇瓣,以及那只搭在他腕上、苍白纤长的手上。那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像一头凶兽突然被某种难以理解的、脆弱美丽的生物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柔和,如同薄雾般在他眼底弥漫开来。
      齐圣钳住雷彪咽喉的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咳!呃——咳咳咳——嗬——”
      骤然涌入肺部的空气如同滚烫的刀片,割得雷彪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马上却又静下了声音,身体像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从椅背上滑落,“咚”地一声重重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贪婪又痛苦地大口呼吸,涎水和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死亡威胁的恐惧,让他控制不住地发抖。
      齐圣却再没看地上的雷彪一眼。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人吸引了。他猛地反手,不再是掐握,而是以一种近乎狎昵的方式,一把攥住了宁故春那只刚刚搭在他腕上的手。他的动作带着蛮横的占有欲,却又小心翼翼地将力道控制在不会捏疼对方的范围内。冰凉粗糙的指腹,带着刚才沾染上的汗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雷彪的腥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浑身发毛的探索意味,在宁故春白皙细腻的手腕内侧皮肤上,重重地蹭过,反复摩挲。
      那触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滑过肌肤,激起一阵无法抑制的生理性战栗。宁故春的身体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起来,但他脸上那副平静中带着一丝脆弱怯懦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化,甚至眼睫都没有多颤动一下,仿佛那令人不适的触碰根本没发生在他身上。
      齐圣的嘴角,却因为这个细微的身体反应,难以察觉地向上勾起了一点。那弧度很浅,几乎难以捕捉,却如同春风瞬间掠过了冰封的湖面——纯粹的、被取悦了的得意。他享受这种掌控感,尤其是掌控一件看似脆弱、却又能给予他特殊反应的“珍品”。
      “好的。”齐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刚刚碾压过生命后的奇异餍足。他拽着宁故春的手腕,力道不大不小地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姿态亲密又充满了绝对的占有宣告。他锐利如刀的眼神扫过角落里已经瘫软成一团的雷彪,那目光冰冷刺骨,如同在看一堆待处理的垃圾。
      “算你幸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进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哥哥看着难受,今天不杀你,先记账上,下次不许再犯。”
      他不再多言,拽着宁故春的手腕,径直朝门口走去。宁故春顺从地被他带着,脚步踉跄了一下才跟上,无声无息,像一个被主人牵着的精美提线木偶。他的另一只手,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死死地攥紧了裤缝,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深深陷进掌心,用那尖锐的刺痛,死死压制着胃里翻涌的恶心和身体深处叫嚣的反抗本能。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沉重的铁门在两人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隔绝了室内浓郁的血腥气和濒死的喘息。
      瘫在地上的雷彪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抽响,涕泪横流,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让他暂时无法思考。角落里,韩永结依旧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上绷起的青筋暴露着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短暂的死寂后,房间里剩下的几个核心成员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
      “操……”被称为“疤脸”的中年男人抹了一把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心有余悸地低声骂道,“齐哥刚才…真他妈是要下死手啊!”他瞥了一眼地上还在抽搐的雷彪,眼神复杂。
      旁边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梳得油亮、外号“花蛇”的瘦高个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八卦意味:“看见没?还得是大嫂!就他敢在齐哥那个点上去捋虎须……”
      另一个叫“肥膘”的胖子,身上的肥肉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平复下来,随着粗重的呼吸一颤一颤:“嘿,关键齐哥还真就吃这套!”他咂咂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佩服,“啧,大嫂那模样…我要是齐哥,我也迷糊…讲话又软…看着就心疼…难怪齐哥那么稀罕他。”
      “废话!”花蛇嗤笑一声,用肩膀撞了一下肥膘,“关键是人那分寸拿捏得死死的!你看他刚才那样儿,可怜兮兮的,说要出去,齐哥那火气,‘唰’一下,比咱库房那高压水枪冲得还快!这叫什么?这叫本事!”他竖起大拇指,一脸的心悦诚服,“换你上去劝?老子敢打赌,你刚凑过去,下一秒就跟彪哥躺一块儿了。”
      疤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目光投向紧闭的铁门方向,带着一种对强者的敬畏:“本事?这他妈是修行!得忍得住!就齐哥那脾气,阴一阵晴一阵的,翻脸比翻书还快,看谁都像欠他几千万…也就大嫂,能把他顺得那么服帖。”他顿了顿,用一种仿佛看透了某些人生真谛的语气总结道,“大嫂是真的厉害。心性稳,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换个人,早他妈疯了。”
      角落里的韩永结始终低着头,像个与这场议论无关的透明人。他胸腔里那股翻腾的血气差点冲破喉咙。他猛地咬住了腮帮子内侧的软肉,一股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堪堪压住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荒谬笑意。他借着抬手揉眼睛的动作,飞快地抹去了眼角因为憋笑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

      门再次被推开。
      齐圣拉着宁故春的手腕走了进来。室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刀切断。每个人都立刻挺直了背脊,目光低垂,不敢直视。齐圣脸上那些暴戾的棱角似乎被外面冰冷的空气冲刷掉了一层,虽然依旧阴沉,但那股要择人而噬的凶煞之气淡去了不少。他随意地甩开宁故春的手,拉开主位那张沉重的木椅,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都他妈傻站着等开饭?”齐圣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语气不耐,“说正事!”
      疤脸立刻反应过来,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抢先一步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沉稳:“齐哥,刚收到风,‘新茶’那边有点状况。”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老地方那条‘水路’?”花蛇习惯性地掏出了一盒烟,手指刚碰到烟盒,瞥见齐圣冰冷的眼神,又触电般缩了回去,讪讪地搓了搓手。
      疤脸摇摇头,脸色凝重:“不是水路。是‘旱道’。问题出在‘中转站’那边。”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接下来的消息让他也觉得棘手,“‘仓库’的‘看门狗’…昨晚被‘野猫’端了两个。”
      “什么?!”肥膘失声叫了出来,脸上的肥肉因为震惊而剧烈抖动,“什么时候的事?哪条‘线’上的?”他下意识地看向齐圣,眼神里充满惊恐。
      齐圣靠在椅背上,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发问,仿佛在等待更完整的拼图。
      疤脸语速加快:“‘东郊’六号仓!就是‘兔子’之前用来囤‘白面’的那个点。昨晚下半夜,‘野猫’突然拉网,抓了个现行。看门的‘老拐’和‘大牙’当场就栽了,人赃并获!还好‘货’不多,只是临时中转的一点零碎,大头没放在那儿。”他快速补充道,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妈的!”花蛇低咒一声,眼神凶狠,“‘野猫’怎么盯上的?是‘鼹鼠’那边漏风了?”他猛地转头看向齐圣,“齐哥,这条‘旱道’是‘鼹鼠’刚打通不久,还没走几趟‘货’呢,这么准就摸到‘中转站’了?会不会……”
      花蛇的话没有说完,但“内鬼”两个字像无声的惊雷,瞬间在所有人头顶炸响。空气骤然绷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闪烁起来,带着猜忌和审视,下意识地用余光扫视着身边的人。
      就在这时,一道目光,非常轻,非常自然地从齐圣的侧后方投来,短暂地落在他因思考而绷紧的侧脸线条上。没有任何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次转瞬即逝的、仿佛自然而然的目光停留。
      宁故春安静地坐在齐圣侧后方的一把椅子上,位置并不显眼,姿态放松,微微垂着眼,仿佛在出神,又仿佛只是在关注着齐圣的一举一动。刚才那短暂的一瞥,角度和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恰好能让齐圣只要稍微偏一点头,或者抬一下眼,就能轻易地捕捉到那道目光的轨迹。
      齐圣敲击桌面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零点几秒。他没有立刻去看宁故春,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丝丝。那股无形的、因“内鬼”二字而骤然升腾的猜忌阴云,仿佛被这一道无声的目光悄然拂散了一角。他依旧沉默着,但敲击桌面的节奏,似乎不再那么充满压迫感了。
      花蛇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和齐圣气场微妙的变化弄得有些迷茫,后面质疑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疤脸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继续汇报:“损失…暂时还在可控范围内。只是‘东郊’六号仓这个‘窝’彻底废了,‘老拐’和‘大牙’知道的有限,都是外围的‘闲棋’,吐不出多少有用的‘料’。关键是…那条‘旱道’,恐怕得先‘封冻’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避风头?”齐圣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野猫’咬到了尾巴,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松口?”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疤脸和花蛇:“‘耗子’人呢?他藏的‘窝’被掀了,他一点风声没收到?”
      疤脸脸色更加难看:“‘耗子’…联系不上了。昨晚事发之后,我们的人去找他,‘门锁’开着,‘家里’像被‘野猫’抄过,人…‘蒸发’了。”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蒸发’?”肥膘的声音都变了调,“是被‘野猫’叼走了,还是…自己‘溜号’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更恐怖的猜疑如同冰冷的毒藤,无声地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蒸发”这个词,在这个圈子里,往往意味着结果——要么落入警方手中,要么……就是被灭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恐怖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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