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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藏在阴沟里的‘鼹鼠’ ...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临安市刑侦支队灯火通明的走廊里。每一扇门都仿佛被紧张的情绪死死顶住,值班的电话铃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每一次挂断都带着无功而返的沉重喘息。余亭温坐在自己办公室的阴影角落,整个人几乎陷进那把吱呀作响的沙发里
风暴的中心,余亭温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座被强行固定在滚烫岩浆上的黑色礁石。
冰冷的屏幕上,数据流淌不息——齐圣过往的犯罪轨迹、每一次行动的冷酷手法、蛛丝马迹指向的习惯巢穴……它们被拆解、重组、反复分析。刑警们熬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不断刷新的地图坐标和监控画面,企图从混沌的电子海洋中捞出那枚唯一的、沉没的指针——宁故春的下落。
手机被余亭温紧紧攥在手里,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在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之下,皮肤深处却奔涌着截然相反的滚烫浪潮。指尖无意识地滑过屏幕,一次又一次刷新着那些令人窒息的情报。宁故春的名字,如同无形的烙铁,每一次在视野里跳出,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狠狠烫下一个印记。过去那些并肩作战、在生死边缘默契配合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清晰得让他心脏骤然紧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烟味和尘埃的空气呛入喉咙,带来一阵压抑的咳嗽。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刺痒,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眼前冰冷的数据流上。
然而,思维的轨迹早已偏离轨道。齐圣。这个名字在他齿缝间无声碾磨,留下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个疯子。那个盘踞在边境阴影里、带着恶毒微笑的毒枭。他抓走了宁故春。
余亭温的胃陡然拧紧,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蛇行而上。囚禁?虐待?这个念头像毒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齐圣的手段有多残忍,审讯室的墙壁上那些照片无声地诉说着一切。如果宁故春落在他手里……余亭温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驱散脑海中那些狰狞的画面。
不…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手指划过屏幕,调出几张齐圣在不同地点留下的监控截图。那上面的男人,即使在模糊的像素里,嘴角也永远挂着一丝令人极度不适的弧度,如同欣赏自己精心布置的杰作。尤其是其中一张,他倚在一辆越野车旁,姿态松弛,目光却直勾勾地投向镜头深处,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那视线,似乎穿透了电子屏幕,牢牢锁定了某个不在画面中的人——那份偏执到扭曲的“兴趣”,几乎凝成实质。
他不会轻易毁掉宁故春。余亭温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刺破皮肤。齐圣费尽心机,布下如此扑朔迷离的疑阵,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简单的虐杀。他要的是宁故春这个人本身,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占有欲。如果仅仅是为了伤害,以齐圣那份暴戾恣睢的性子,在那绑架发生的混乱午夜,就该动手了。他不会忍耐,更不会迟疑。他没有。他把宁故春带走了,如同野兽拖走它精心挑选的战利品。
“他不会伤害他……”余亭温在心里近乎催眠般地对自己重复,像是在抓住一根摇摇欲坠的稻草。如果齐圣只想单纯地报复、伤害,何必大费周章,布置迷阵,引着他们在城市迷宫般的线索里疲于奔命?为了炫耀他那肮脏的“游戏”?还是为了……某种更扭曲的乐趣?
这份清晰的认知并未带来丝毫解脱,反而滋生出另一种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恐惧。像漆黑的原油,无声无息地漫过胸腔,冰冷而沉重地压迫着每一次心跳。
囚禁。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齐圣那种扭曲的迷恋,那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宁故春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执念……囚禁是必然的归宿。将那只自由飞翔的白鸽强行折断翅膀,锁进不见天日的牢笼,仅供他自己病态地欣赏。
宁故春……他现在在哪里?在怎样的地方?那地方是阴暗潮湿的地窖,还是充斥着化学制剂刺鼻气味的制毒工场?齐圣会怎么对待他?仅仅是物理上的囚禁?还是用更令人作呕的方式去“欣赏”他的痛苦?宁故春那种宁折不弯的性子,在那种地方……
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无形之手狠狠攥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尖锐得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余亭温那层由多年刑警生涯锻造出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冷静外壳。一种强烈到足以令他战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宁故春可能会死。不是轰轰烈烈地牺牲在围捕毒贩的枪林弹雨中,而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片由齐圣掌控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便如燎原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的边界。恐惧,真实的、带着冰冷铁锈味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攥住了余亭温的咽喉。
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隔着制服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擂鼓般急促而紊乱的心跳。
太奇怪了。这感觉来得太过汹涌,太过……不合常理。他经历过太多战友的离去,每一次都带着沉重与悲痛,但从未像此刻这般,被一种近乎窒息的、灭顶的恐惧所淹没。宁故春……为什么是他陷入这种境地,会让自己的心绪如此失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
余亭温像是被从噩梦中抽离出来,带着一丝茫然抬起头。门口站着三个人,像三尊压着风暴的雕像。队长肖述立在最前,身形挺拔,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微微跳动。他身后半步,站着痕迹鉴定专家何绘,清俊的脸庞绷得死紧,眼神锐利如刀,紧抿着唇,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和忧虑。宋寒则守在稍远处,魁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走廊大半的光线,紧锁的眉头下是一双沉郁的眼睛。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灌满了沉重的铅水。
肖述没说话,目光沉沉地锁在余亭温脸上。何绘也盯着他,眼神复杂难辨。宋寒只是沉默地立在门边,像一堵厚重的墙。
“手机呢?”肖述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刚才……看了吗?”
余亭温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喉咙干涩:“没。怎么了?”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东西砸过来了。肖述脸上那种风雨欲来的阴沉,何绘眼中深藏的忧虑与怒火,都预示着事情绝非寻常。
肖述没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一划,解锁,然后递了过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仪式感,仿佛递过来的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块沉重的墓碑。
余亭温迟疑地接过。屏幕亮起,正暂停在一段视频的初始画面,漆黑一片。他点开了播放键。
影像开始晃动。
手机的视角显然是不专业的,有些随意地上下颠簸着。就在这混乱、肮脏、充满暴力气息的画面中央,镜头猛地稳定了一下。
余亭温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手机的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像是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生生捏碎。
镜头正前方,齐圣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突兀地塞满了大半屏幕。他穿着一件过于花哨的丝绸衬衫,领口随意敞着,嘴角向上咧开,挂着那种招牌式的、混合着天真残忍的笑意。他看起来心情极好,像是在参加一场愉快的聚会。
“哥哥!”齐圣冲着镜头外,语调亲昵得发腻,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看看!”——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背景音清晰地传来,镜头随之微微偏转,“这地方够热闹吧?比你那死气沉沉的警局好玩多了是不是?””他的声音盖过了背景里嘈杂喧嚷的人声——高声谈笑的、粗鲁叫骂的、还有酒杯碰撞的脆响。
镜头随着齐圣的手臂移动,粗糙地扫过一片混乱的场景。光影交错,人影幢幢。有人聚在桌边大声吆喝着什么,有人靠在角落吞云吐雾,烟雾缭绕。光线昏暗,基本看不清具体的家具和陈设,更无法辨别周遭的环境细节。齐圣显然非常谨慎,他移动手机的角度极其刁钻,镜头要么怼在人脸上,要么就是飞快掠过一些无法形成有效辨识的局部,或者被晃动的人影挡得严严实实。拍摄者只是贪婪地摄取着眼前混乱的人群,刻意规避着任何可能暴露位置的信息。
余亭温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晃动模糊的画面中死死搜寻。就在镜头猛地一晃,再次掠过齐圣左侧时,一个身影被框入了视野边缘。
是宁故春!
他穿着一件素净的灰色毛衣,在周围花花绿绿、纹身虬结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却又格格不入的刺眼。他就站在齐圣旁边,比齐圣略低一点,姿态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疏离。当齐圣带着那种炫耀的表情,刻意将镜头转向他时,宁故春只是微微侧过脸,极其冷淡地瞥了一眼手机镜头。那一眼短暂得如同错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中的波澜。
就在那一瞥之后,齐圣似乎被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吸引,笑着转过头去攀谈。镜头随着他的动作,短暂地离开了宁故春。
就在这一两秒的间隙!
宁故春原本随意垂放在身侧的左手,极其隐蔽地抬了起来,手指蜷曲又迅速弹开,几个微小、快速、难以理解的动作在身侧瞬间完成,快得如同一闪即逝的影子。他身体的细微角度恰好挡住了齐圣方向的视线。那根本不是随意的动作,更像某种……密码!
就在他指尖动作完成的刹那,镜头猛地又转了回来,重新对准了齐圣和宁故春。
宁故春的手早已若无其事地垂落回去,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他甚至微微抬了下眼,目光平静地转向正朝他说着话的齐圣,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听之任之。那状态,像一尊被禁锢的、失去灵魂的瓷器。
齐圣得意地搂过宁故春的肩膀,强行将他拉近自己:“哥哥,看看镜头嘛,给关心你的人报个平安!” 齐圣的声音终于从手机扬声器里传了出来,清晰得可怕,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腻人的亲昵,仿佛是一个对着爱人撒娇的孩子。那声“哥哥”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余亭温的耳膜里。
齐圣对着周围哄闹的人群喊道,炫耀着他的‘战利品’,“来来,哥哥,让他们看清楚点儿!”
就在这时,画面里几个挤在近前的毒贩,脸上带着粗鄙又暧昧的笑容,冲着宁故春的方向,响亮地喊了起来:
“大嫂好!”
“大嫂今天气色真不错!”
“大嫂喝一个?”
那几声油腻腻的“大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余亭温的耳膜和神经上。
镜头清晰地捕捉到宁故春的脸。在那几个字眼灌入耳中的瞬间,他眼底深处猛地炸开一团风暴!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无法伪装的生理性厌恶,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污秽的蛆虫,瞳孔瞬间收紧,眼神冷厉如冰刃,几乎要刺穿屏幕。这表情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只在余亭温这等的人眼中才无所遁形。
下一秒,宁故春似乎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眼睫垂下,掩去了所有锋芒。当他再抬眼看向齐圣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扯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沉重的、被强迫的无奈。他甚至对着那几个喊“大嫂”的毒贩,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这反应,在齐圣和那群喽啰看来,是被默认的驯服。但在余亭温眼里,这分明是宁故春在用全身的意志力,去扮演一个被囚禁、被侮辱、不得不屈从的角色。
最让余亭温窒息的是宁故春的眼睛。那双曾经总是闪烁着清澈光芒、充满斗志的眼睛,此刻像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翳,黯淡无光,空洞地望着前方。那里面没有了熟悉的锐利和温度,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只有在那麻木的深处,余亭温捕捉到了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顽强闪烁的火星——那是属于宁故春骨子里的东西,一种没有被彻底磨灭的、不肯低头的意志。
宁故春的存在,像一个突兀而刺目的光点,钉在这个肮脏混乱的画面里,无声地控诉着暴行。
“这才对嘛!哥,你看大家多喜欢你!”齐圣满意地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宁故春的肩膀。
影像到此,毫无预兆地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令人窒息的余音似乎还在办公室里回荡。
余亭温盯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他感觉到一股汹涌的、混杂着暴怒、心痛和巨大恐慌的岩浆在胸腔里奔突,几乎要将他从内部撕裂。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猛地放下手机,顺手抄起桌上一个喝了一半的一次性纸杯,五指骤然收紧!
“咔嚓!”
脆弱的纸杯瞬间被他捏得扭曲变形,冰冷的茶水混合着纸屑,顺着他的指缝狼狈地淌下,滴落在桌面的文件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却浑然不觉。
“看到了?”肖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清楚了?”肖述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棱,猛地扎破这片死寂。他从余亭温手里近乎蛮横地抽回自己的手机,指着那漆黑的屏幕,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他妈的!姓齐的这疯子!他把宁故春弄进毒窝里了!拍得清清楚楚!” 他喘了口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你数数里面多少人!再看看旁边那些铁皮桶和地上的包装袋!那不是小作坊!这他妈是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毒窝!”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铁皮文件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引得附近几个警员惊骇地望过来。
何绘立刻伸手按住肖述绷紧的手臂,试图安抚,但他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声音低沉急促地补充道:“最关键的是环境!余队,我刚才仔细分析了三遍,齐圣非常谨慎!镜头晃动剧烈,取景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特征的角度和物体。窗户、门牌、特殊的植被、远处的地标……一个都没拍到!哪怕一点点有用的背景信息都没有!” 他语速飞快,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虑和挫败,“他就是在向我们炫耀!炫耀他抓住了宁副队!炫耀他把我们的人带进了他的老巢!可我们连这该死的巢穴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他妈不知道!”
装备精良的毒窝。
宁故春就在里面。身处狼群之中,赤裸裸地暴露在齐圣那种扭曲的、随时可能失控的“兴趣”之下。
余亭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纸张油墨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烈焰。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像是淬过火的寒冰,清晰、锐利、带着一种决绝的穿透力。
“到达胜利之前,无法回头。”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像是在宣告誓言,又像是在给自己下达绝对不能动摇的指令。“我答应过,要带他回家。” 回家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千钧的重量。
“宁故春,”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压不住的沉重和压抑的怒火砸在地上,“他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
这话听起来像质问,更像一种内心深处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痛苦嘶吼。在那样的魔窟里,面对齐圣那种疯子,宁故春怎么还能维持那种近乎可怕的平静?这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酷刑,折磨着每一个关心他的人。
他拿起肖述的手机,动作快到只剩下残影。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精准地拖拽着影像的进度条,一帧一帧地往回倒。画面最终定格在齐圣转开头与他人攀谈的那短短一瞬——宁故春那模糊的侧影,以及他左手在身侧飞快做出的几个细微动作!画面像素有限,动作又极快,在动态的影像中几乎无法看清。
“这里!”余亭温将暂停的画面放大到极限,指着宁故春那只几乎只剩下模糊轮廓的手,“这是什么?你们看!”
肖述、何绘、宋寒三人立刻凑近了屏幕,三双眼睛死死盯住那定格的一帧。画面模糊不清,宁故春的手臂动作被衣物模糊了边缘,只有几根手指的细微姿态隐约可见。
肖述眉头拧成了疙瘩:“太快了……糊得像隔了层毛玻璃……能看清?”
何绘摆摆手示意肖述先闭嘴,他紧抿着嘴唇,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屏幕看穿。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极其缓慢地将那短短几秒的画面,以最低的速度,一帧、一帧、再一帧地向前推进。每一次画面细微的跳动,他眼神都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指尖角度一丝一毫的变化。
办公室的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电脑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何绘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停!”他急促地低喝一声。
画面再次定格在某个极其短暂的瞬间。依旧是模糊的,但宁故春左手五指的状态似乎有了一个特定的姿势。
何绘死死盯着那几根模糊的手指轮廓,眼神锐利如刀,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对照着什么记忆中的符号。他的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扫过余亭温、肖述和宋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震惊后的凝重和确认:
“不是乱动……是手语!应急用的简化手语!”他语速极快,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对应的词汇,“这个指尖点向内侧的动作……是‘位置’或‘所在地’。这个手背向下压的动作……是‘房子’、‘建筑’。这几个指尖快速交替点动……是‘草木’、‘植被’。然后这个手掌覆盖……是‘覆盖’、‘伪装’。接下来这个手指指向自己胸口再平划出去……是‘潜伏者’、‘卧底’!最后这个……”何绘的呼吸明显一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这个食指弯曲向前拱动的动作……就是‘鼹鼠’!”
“所在地……房子……草木……伪装……”肖述低声重复,脸色越来越沉,“卧底……鼹鼠?!”
最后两个词,如同两颗重磅炸弹在狭小的空间里骤然引爆!
“卧底?!!鼹鼠?!”
宋寒的身躯猛地一震,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何绘重重地点头,声音里带着沉甸甸的肯定:“他是在告诉我们:他被囚禁的地点,建筑物很可能用了大量的草木植被进行外部伪装。同时……我们的队伍里,有内鬼!代号——‘鼹鼠’!齐圣能这么精准地截停宁故春,把他悄无声息地带走,我们的几次布控都莫名其妙地扑空……信息泄露了!宁故春在用命给我们传递这个警告!”
为什么每一次针对齐圣的部署都仿佛打在棉花上?为什么关键的线索总会在最后关头离奇断裂?为什么齐圣总能像未卜先知一样,精准地避开搜捕的罗网?为什么他能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将宁故春带走,仿佛人间蒸发?
所有的疑点,所有的不合常理,所有那些曾让他们感到无力甚至自我怀疑的挫败……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冰冷而残酷的答案!一条毒蛇,一条披着警服、深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正潜伏在他们中间,无声无息地窥探着,将他们的每一步动向、每一个计划、每一个关乎宁故春生死的情报,通过无形的信道,源源不断地传递到齐圣手中!
寒意并非只来自外部空调的冷气,而是从脊椎骨深处、从骨髓里疯狂滋生蔓延。那股冰冷瞬间冻结了余亭温的四肢。
“妈的!”肖述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脸色铁青,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神像要噬人。“内鬼?!就在我们中间?!就在这栋楼里?!”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狠狠背叛的寒意交织着,让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他看着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他看着我们着急上火?他看着宁故春在那边……在那边……”他猛地刹住话头,胸膛剧烈起伏着,后面的话太过沉重,根本无法出口。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被一种更加凝重、更加冰冷的空气取代。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躲在暗处,透过墙壁的缝隙,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信任的基石在瞬间崩塌,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布满陷阱的流沙。宋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魁梧的身躯绷紧到了极致,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办公室紧闭的门,扫过窗外灯光照射不到的死角。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潜藏着令人作呕的窥视感。
余亭温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一片黏腻,是被捏碎的纸杯渗出的冰凉茶水,还有几道被纸杯边缘划破的细微伤口渗出的血丝,混在一起,狼狈不堪。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城市的光污染在低垂的云层下晕染开一片病态的橙红。他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情绪风暴——那里面有对宁故春处境的揪心,有对齐圣刻骨的憎恨,也有对那个代号“鼹鼠”的背叛者的冰冷杀意。
他需要绝对的冷静。宁故春在用生命传递信息,他不能辜负这以命相搏的信号。
再转过身时,余亭温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金属的坚硬和冰冷。那双眼睛在灯光下锐利得惊人,像打磨过的寒冰,扫过肖述、何绘、宋寒的脸。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间里砸落:
“封锁消息。除了我们四人,任何人不准再接触这段影像的原始数据,包括技术科其他人。”他看向何绘,“何绘,你亲自负责,立刻对影像进行最高级别的加密处理,物理隔绝传输路径。同时,建立独立的、绝对安全的分析环境,你一个人,给我把那几秒钟的手势一帧一帧地抠出来!我要最清晰的、最不容置疑的解读证明!”
何绘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明白!我马上去办!”
“宋寒!”余亭温的目光转向门口如同磐石般的刑警,“从现在开始,警队所有内部通讯系统,尤其是涉及宁故春案件、齐圣相关行动的指令传递、信息上报、技术侦查数据请求……全部渠道,给我盯死!建立新的、绕过所有既有流程的加密通讯链,只对我们这几个点。每一个接入源,每一个字节的流向,都给我做交叉记录和异常标记!”
宋寒眼神一凛,沉声道:“是!保证滴水不漏!”
余亭温的目光最后落在肖述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格外阴沉、却依旧强自压抑着冲动的脸上。
“肖队,”余亭温的声音沉了下去,“‘鼹鼠’在我们心脏里。挖出来之前,谁也不能信。包括……”
他没有说出那几个字,但眼神里的凝重已经说明一切。调查必然不止于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它将指向更高、更深处,指向那些平日里看似坚固无比的信任链条。肖述作为队长,他必须顶住压力,也必须亲自去面对这份信任崩塌后的阵痛与筛查。
肖述的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他迎着余亭温的目光,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下头。那点头里,是无声的承诺和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明白余亭温没说出口的话——包括那些朝夕相处、甚至并肩作战多年的面孔,此刻都可能蒙上一层可疑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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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的琥珀。
技术科那间灯火通明的主作战室内,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境外雨林区域的三维地形图正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清晰度缓缓旋转。墨绿的、深褐的、层层叠叠的植被覆盖下,地形崎岖如巨兽狰狞的脊骨。空气里弥漫着电流的微弱嘶鸣、机器散热的热气,以及一种无形的、胶着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几个小时前,就在宋寒那一声嘶哑却如同惊雷的“锁定了!”之后,整个空间爆发出几乎掀翻屋顶的狂啸。坐标点被反复核对、放大,其精度前所未有地精准指向了雨林深处一个看似天然形成的洼地边缘——就是那里,齐圣盘踞的老巢,宁故春被囚禁的牢笼。希望如同炽烈的岩浆,瞬间淹没了连日来蜷缩在每个人心底的阴霾和焦灼。
余亭温就站在屏幕前,背对着那片几乎要灼伤人眼的虚拟森林。他站得笔直,像一柄插在地上的长枪,肩膀的线条绷得极紧,带着一种随时准备爆发的张力。只有站在他侧后方的肖述,才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紧贴在裤缝边的手,指节攥得死白,细微的颤抖无法抑制地沿着指尖传递开来。那不是恐惧,肖述知道。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熔岩在坚硬的岩石下奔涌冲撞。
就在这时,宋寒猛地从他那堆精密仪器后面摔下来,动作带倒了椅子。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恐。“信号……信号消失了!”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如同玻璃划过金属,“完全消失!不是干扰……是被物理切断了源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作战室内狂热的余息骤然冻结。空气仿佛凝固成一个巨大的冰块,沉重的寒意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刚才还沸腾的空气瞬间抽干了所有的温度。
“什么?!”肖述第一个吼了出来,一步跨到宋寒的控制台前,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代表目标的光点。
那里,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死寂。代表目标方位的光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彻底抹去,屏幕上只剩下一片象征“无信号”的、冰冷的、令人绝望的灰色。几分钟前还精准闪烁的坐标,宛如一个恶毒的玩笑,凭空蒸发。
“不可能!”何绘也冲了过来,手指在控制台的键盘上敲得飞快,手速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命令代码一行行飞速滚过屏幕,“多重加密信道呢?备用追踪呢?所有物理切断的应急预案都失效了?”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而劈裂开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边缘感。
宋寒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插进他略显凌乱的头发里,声音沉闷如同裹在棉絮里:“预案……预案全部尝试过,无效。对方……对方对我们的追踪手段和预案似乎了如指掌。这是精确的、彻底的清除。我们……又一次被堵在了门外。”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自我厌恶和挫败感。
巨大的电子屏幕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依旧固执地展示着那片危机四伏却又空无一物的雨林。那抹刺眼的灰色,无声地嘲笑着他们前一秒的狂喜和投入的所有努力。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冰冷而精准地掐灭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余亭温的心脏。那感觉如此熟悉,就像几天前在行动指挥中心,看到齐圣发来的那段令人窒息的影像时一样——宁故春站在那个扭曲的疯子身旁,手指在阴影里划出致命的暗号。而现在,这冰冷再一次降临,带着更赤裸的嘲讽和更深重的寒意。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的目光不再是死死钉在屏幕那一片虚无的灰色上,而是像两道淬了冰的探照灯,锐利、冰冷、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缓慢地、一寸寸地扫过作战室里每一个人的脸。
技术员们惊愕茫然的脸,何绘焦灼敲击键盘时额角暴起的青筋,肖述死死盯着屏幕、紧抿的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颓然坐在椅子上的宋寒身上。这个技术天才,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蜷缩在椅子里,双手依然插在头发里,只露出一个苍白、写满失败和无助的后颈。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粗糙的砂纸。技术员们彼此交换着惊惶的眼神,键盘敲击声变得稀疏而犹豫,最终彻底沉寂下来。整个空间只剩下机器散热风扇持续发出的、令人烦躁的低沉嗡鸣。
余亭温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从自己制服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照片。那是上一次破案结束的时候,民众给他和宁故春拍的一张合照,他的视线落在照片上,时间仿佛在他指尖停滞了几秒。
然后,他突然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嘶吼,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肢体宣泄。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张堆满资料的空桌桌腿上!砰!一声沉闷的重响炸开,沉重的金属桌猛地向一侧平移,桌面上的文件、笔筒、空纸杯哗啦啦倾泻而下,砸在地板上,狼藉一片。飞散的纸张像一群受惊的白鸟,在凝滞的空气里打着旋儿飘落。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浑身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肖述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何绘,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余亭温。
余亭温看也没看那片狼藉。他紧攥着那张照片,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他径直走到巨大的电子屏幕前,那块代表着失败的死寂灰色占据了大半视野。他抬起手,没有去触碰屏幕,只是伸出手指,隔空点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区域中心,仿佛隔着无形的空间,要戳穿那层虚假的迷雾。
“他还在那里,”余亭温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火的钢钉,猛地钉进空气里,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声音里的平静是一种冰封的火山口,底下翻滚着沸腾的熔岩。
“齐圣那个疯子把他囚禁在那个毒窟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蚕食他的精神和意志。而我们——”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里每一张或茫然、或惊骇、或羞愧的脸,最终又落回那片冰冷的灰色屏幕,“就在我们自以为无限接近胜利,几乎要摸到笼子大门的时候,有人,就在这个房间里,在我们中间——”
他刻意顿了顿,让“我们中间”这几个字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所有人的神经上。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得更紧。
“那只藏在阴沟里的‘鼹鼠’,”余亭温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子弹喷射而出,“又一次精准无误地切断了我们伸向他的绳索!又一次把他推回了更深、更暗的深渊!”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所有人,线索墙壁上挂着宁故春的照片,照片里的宁故春温煦的笑容,在此刻惨白的灯光下,与屏幕上那片绝望的灰色背景形成一种令人心碎的强烈反差。“他冒着被齐圣发现、被折磨甚至被处决的危险,用生命传递出‘鼹鼠’存在的警告!他相信我们,相信我们能穿透迷雾,揪出内鬼,找到他,把他从地狱里带出来!”余亭温的声音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微微发颤,但这颤抖并非软弱,而是滔天怒火的震动。“可现在呢?!就因为这只该死的老鼠,我们再次站在了悬崖边上,咫尺天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宋寒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刀锋般的锐利:“宋寒,告诉我,信号追踪的物理切断触发点,精确到哪一层防火墙之后?对方切断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正常泄露的范畴,更像是有‘钥匙’直接捅开了锁芯。”
宋寒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是……核心隔离区的动态密钥防火墙。理论上……只有最高权限的指令加上动态生成的密匙才能瞬时切断,不留任何回溯余地……这种瞬时切断的速度……确实……确实超出了正常的反应时间阈值……”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虚弱和恐惧。他那双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自我怀疑。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精心构筑的技术堡垒,极可能因为内部蛀虫的存在而形同虚设,甚至成了敌人精准打击的靶子。
这赤裸裸的指向,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寒的心上,也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肖述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力:“所有接触过核心追踪指令的人员名单,立刻锁定!通信记录、内部网络访问日志,全部封存最高权限排查!何绘,你亲自盯住所有数据流!从现在开始,任何核心系统的操作都必须双重认证记录在案!”他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何绘立刻应声:“明白!”他迅速坐到自己的控制台前,十指如飞,键盘敲击声再次密集响起,但这一次,节奏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精准。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滚过,过滤、追踪、锁定……每一个指令都指向内部可能的背叛。
余亭温依然站在那片灰暗的屏幕前,像一尊沉默的礁石。他没有再看宋寒,也没有看肖述和何绘。他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手中那张被攥得发烫的照片上。照片上宁故春的笑容,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眸,仿佛透过纸面,带着无声的询问和信任,直直地望进他的心底深处。
大家来猜一下卧底会是谁,这里给大家提示一下,是碟中谍中谍,有点难猜,而且有两个,另一个虽然我没写出来,但是后面这个卧底会发挥很大作用[吃瓜]大家可以猜猜是这个卧底究竟是哪个阵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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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藏在阴沟里的‘鼹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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