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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姜墨兰抽走她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当归三钱,白芍二钱",推到她面前:"这样呢?"

      细雨瞪圆了眼睛,突然跳起来翻箱倒柜,抱来一摞泛黄的纸页:"阿姐帮我写药方!爹说的病症我都记得,就是字太丑抓药的老王总看错。"

      那些药方杂乱得像被猫抓过的线团。姜墨兰花了三天时间分类整理,按风寒、伤暑、妇科等归入不同册子。细雨趴在她肩头看,呼出的热气拂得她耳根发痒。

      "阿姐真厉害。"细雨把编好的册子搂在怀里,"比爹的账本还整齐!"

      提到账本,姜墨兰心中一动。晚饭时她向柳大夫提出想看看医馆的账目,柳夫人筷子上的酿苦瓜啪嗒掉在桌上。

      "这......"柳大夫与妻子交换了个眼神,"账目粗陋,怕污了姑娘的眼。"

      "我在家时帮母亲理过账。"姜墨兰轻声道,"若有什么不妥当的,您只当我小孩子胡闹。"

      柳大夫犹豫片刻,还是从厢房搬来只樟木箱子。积灰的账本摊在灯下,姜墨兰指尖划过那些歪扭的数字,心头渐渐发沉——三年前的黄连收购价竟是今年的两倍,而去年冬天的炭火支出足够买下半亩良田。

      细雨凑过来看,突然指着某页惊呼:"爹!这天的诊金记错了!李员外明明给的是五两银子,怎么写成三钱?"

      柳大夫涨红了脸,柳夫人则低头扒饭。姜墨兰合上账本,轻声道:"明日我帮您重新誊录吧。"

      那晚细雨睡得格外早。姜墨兰在灯下重算账目,发现医馆这三年来竟是入不敷出。窗外传来压低的争执声,她拄着拐挪到门边,听见柳夫人带着哭腔说:"......又不是故意瞒你,阿弟乡试要打点,细雨又总把药施给穷人......"

      姜墨兰轻轻退回桌前,在算纸上多添了笔墨。翌日清晨,柳大夫发现案头摆着新账本,每笔出入都列得清清楚楚,最后还附了张建议——将贵细药材单独造册,普通药材按季集中采购。

      五月初五,镇上赛龙舟。细雨天不亮就爬起来,给姜墨兰梳了个双鬟髻,又硬要给她鬓边簪朵石榴花。

      "我又不去。"姜墨兰偏头躲开。

      细雨撅着嘴,突然眼睛一亮:"那阿姐在回春堂二楼看!那儿的栏杆结实,我求过掌柜的了。"

      回春堂是镇上有名的药铺,正对着龙舟竞渡的河湾。姜墨兰被安置在二楼雅座,膝上盖着细雨的小毯子。河面上鼓声如雷,十二条龙舟像离弦的箭般破开水面。

      细雨穿着杏红衫子站在岸边,在一群灰扑扑的看客中格外显眼。她频频回头望向回春堂,铜铃铛在阳光下闪着光。

      龙舟赛到第三轮时,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姜墨兰探头望去,看见细雨正和几个半大孩子推搡。她心头一紧,拄着拐杖就往楼下赶。

      等姜墨兰挤到岸边时,细雨已经跌坐在泥地里,杏红衫子沾满泥浆,辫子也散了半边。四五个孩子围着她哄笑:"小铃医护着瘸子!小铃医护着瘸子!"

      姜墨兰的拐杖深深陷进河岸的软泥里。她深吸一口气,突然高声喊道:"刘家小哥!你爹的腰痛该复诊了吧?"

      领头的男孩一愣。姜墨兰继续道:"上个月你们欠柳家医馆二钱银子,账本上可记着呢。"她又转向另一个,"孙小妹,你娘偷拿家里的参须给王婆子,被你爹发现了吧?"

      孩子们面面相觑,渐渐安静下来。姜墨兰拄着拐走到细雨身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柳大夫心善,从不催债。若让他知道你们欺负细雨......"

      领头的男孩突然涨红了脸:"我、我们闹着玩的!"他伸手想拉细雨,被小丫头一巴掌拍开。

      姜墨兰从袖中掏出块松子糖:"谁扶细雨起来,这糖就归谁。"

      孩子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扶起细雨,还有人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姜墨兰把糖掰成几瓣分给他们,轻声道:"柳大夫常说,医者仁心不分贵贱。你们若再欺负人......"

      "不敢了不敢了!"孩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留下,帮细雨系好了散开的辫绳。

      回程路上,细雨一瘸一拐地走在姜墨兰身侧,突然噗嗤笑出声:"阿姐真厉害,比我打架强多了。"

      姜墨兰看着她膝盖上的擦伤,心头像堵了团棉花。晚饭后,她翻出细雨偷藏的跌打药酒,按着人在灯下擦药。小丫头疼得直抽气,却还嘴硬:"一点都不疼!"

      夜深时,姜墨兰被细碎的抽泣声惊醒。细雨背对着她蜷成一团,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悄悄挪过去,借着月光查看那孩子膝上的伤。

      "我装睡的。"细雨突然翻身,湿漉漉的脸贴在她手上,"阿姐的手在抖。"

      姜墨兰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抱住。细雨滚烫的眼泪渗进她袖口:"他们骂阿姐,我难受......"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姜墨兰轻轻拍着细雨的背,哼起幼时乳母教的摇篮曲。怀里的抽泣渐渐平息,只剩铜铃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月光移过窗棂,照见两个相偎的身影。姜墨兰望着帐顶的竹影,突然觉得左腿的旧伤没那么疼了。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姜墨兰在柳家已住了三年。清晨她推开西厢房的窗户,寒气混着梅香扑面而来。院里的老梅树开了花,点点红蕊映着积雪,煞是好看。

      "阿姐!看我的新袄子!"柳细雨像团火似的冲进屋,铜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她原地转了个圈,石榴红的棉袄衬得小脸白里透红,发间还别着朵新摘的腊梅。

      姜墨兰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粒:"这么薄,当心着凉。"

      "才不会!"柳细雨凑到炭盆前烤手,"我加了艾叶的棉絮,比你的还暖和呢。"说着就来摸姜墨兰的袖子,冰凉的手指激得她一哆嗦。

      十三岁的柳细雨已经抽了条,比同龄姑娘高出半头,只是眉眼间的稚气还未褪尽。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福满楼的枣泥糕,我排了半个时辰队呢。"

      姜墨兰接过糕点,指尖触到细雨手背上的一道红痕:"又去试新药了?"

      柳细雨缩回手,讪讪地笑:"就试了一点点白芨膏......"

      "胡闹。"姜墨兰拽过她的手,从枕边小匣里取出薄荷膏。细雨的手比一般姑娘粗糙,指腹有常年捣药磨出的薄茧。药膏化开时,小丫头嘶嘶抽气,却还嘴硬:"比上次的黄连膏好多了,那个涂上像被蝎子蛰似的。"

      窗外传来柳夫人的呼唤。细雨应了一声,临走前突然回头:"对了,爹说让你去前堂看诊。"

      姜墨兰手一抖,薄荷膏盒子当啷掉在地上。自从半年前她帮柳大夫修订过几例疑难杂症的脉案,柳家夫妇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思量。

      前堂药柜前,柳大夫正在称茯苓。见姜墨兰拄着拐进来,他指了指靠窗的条案:"今儿个起,你帮着写方子。细雨那丫头字像蟹爬,抓药的伙计总看错。"

      条案上摊着本崭新的脉案册子,砚台里的墨汁还泛着光。姜墨兰摸着册子扉页上"姜墨兰录"四个小楷,喉头突然发紧。柳大夫背对着她整理药柜,状似随意地说:"你天分比细雨好,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那天上午,姜墨兰记了七份脉案。细雨不时从前堂跑过,铜铃铛声时远时近。午饭后,姜墨兰发现条案抽屉里多了个手炉,炉套上歪歪扭扭绣着"兰"字,针脚粗得能漏出棉花。

      年关将近,医馆的病患多了起来。姜墨兰发现柳夫人总在午后出门,回来时眼圈红红的。有天她整理账本,注意到每月初五都有一笔二两银子的支出,记的是"药材",却不见对应的进货。

      "阿姐!"细雨风风火火闯进账房,打断了她的思绪,"快试试这个!"小丫头端着个青瓷碗,里头盛着黑乎乎的汤汁。

      姜墨兰皱眉:"又是新方子?"

      "当归羊肉汤!"细雨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张婶说这个最养人了,我炖了三个时辰呢。"

      汤里飘着层油脂,闻着倒香。姜墨兰小啜一口,眉头舒展:"好喝。"

      细雨眼睛亮了起来,掰着手指说:"我加了黄芪、党参,还有一点点藏红花......"她突然压低声音,"用的是我的月钱,别告诉爹。"

      姜墨兰手一顿。细雨的月钱不过五十文,这碗汤少说值二百文。她放下碗,从袖中掏出个荷包:"给,上回帮李员外看账的酬劳。"

      细雨连连摆手:"我不要!阿姐总不吃肉,才瘦成这样......"

      "拿着。"姜墨兰把荷包塞进她手里,"下次赶集,咱们买些好料子给你做新衣。"

      细雨捏着荷包,突然红了眼圈:"阿姐,你对我真好。"

      姜墨兰别过脸,假装整理账册。窗外飘起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除夕守岁,柳家四口围坐在正堂。柳夫人破例温了壶桂花酿,给两个姑娘各斟了半杯。细雨一口喝干,呛得直咳嗽,脸蛋顿时红得像贴了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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