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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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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些喝。"姜墨兰拍着她的背,把自己那杯也推过去。
柳大夫喝得微醺,捋着胡子说:"过了年,细雨该学着当家了。"
柳夫人瞪了丈夫一眼:"她才多大?"
"不小了。"柳大夫叹气,"西街陈家的闺女,十四就许了人家。"
细雨正偷偷往姜墨兰杯里添酒,闻言手一抖,酒液洒在姜墨兰袖口。小丫头手忙脚乱地擦拭,铜铃铛在腕间乱晃:"我才不嫁人!我要跟阿姐一辈子在一起!"
屋里霎时一静。炭盆里爆出个火星子,啪地一声。
柳夫人强笑道:"胡说什么,姑娘家总要......"
"我不!"细雨突然站起来,打翻了酒杯,"阿姐说的,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立身处世!"
姜墨兰在桌下按住她的手,冰凉的手指微微发抖。柳大夫看看妻子,又看看两个姑娘,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喝酒。"
那晚细雨赖在姜墨兰床上不肯走,非说要守岁到天明。小丫头枕着她的肩膀,絮絮叨叨说着新年愿望:"......等开春了,咱们在后院种片药圃。阿姐管账,我管看诊,爹娘就能清闲些......"
姜墨兰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新的一年到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镇上办了灯会。细雨从早起就坐不住,翻箱倒柜找出最体面的衣裳。姜墨兰原不想去,却被小丫头软磨硬泡,只得换了身靛青棉裙。
"太素了!"细雨撅着嘴,从妆奁里翻出根银簪,"至少戴这个。"
姜墨兰由着她给自己梳头。细雨的手艺比三年前好了不少,至少不会扯疼头皮了。铜镜里映出两张青春洋溢的脸,一个明艳如三月桃花,一个清冷似腊月寒梅。
"阿姐真好看。"细雨突然凑到她耳边,热气拂过耳垂,"像画上的仙女似的。"
姜墨兰耳根一热,推开她:"胡闹。"
灯会比想象中还热闹。长街上挂满花灯,舞龙的队伍所过之处,人群潮水般涌动。细雨紧紧攥着姜墨兰的手,还是几次险些被人流冲散。
"阿姐!兔子灯!"细雨指着个摊子兴奋地喊。她话音未落,一阵骚乱从身后传来。有人高喊"火龙来了",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姜墨兰只觉得手上一空,细雨的铜铃铛声瞬间被喧闹淹没。她拄着拐杖站在原地,冷汗浸透了里衣。舞龙队伍经过时,火光映得街面亮如白昼,却照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细雨!"她的呼喊被爆竹声盖过。
姜墨兰沿着长街一路寻找,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有几次她险些被拥挤的人群撞倒,左腿残肢撞到摊位,疼得眼前发黑。
两个时辰后,她在城隍庙后的老槐树下找到了细雨。小丫头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发间的绢花早不知掉在哪里。听到拐杖声,她猛地抬头,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阿姐......"细嗓子哑得不成调。
姜墨兰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细雨冲过来抱住她,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姜墨兰摸到她后背的衣裳全湿透了,也不知是汗是泪。
"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细雨把脸埋在她肩头,温热的泪水渗进衣料。
姜墨兰紧紧搂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傻话。"
回程路上,细雨死死攥着她的衣角,一步不离。路过个卖首饰的摊子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盯着支木簪。
"姑娘好眼力。"摊主笑道,"这是黄杨木的,雕的梅兰双清。"
细雨摸了摸簪子,又摸摸空瘪的荷包,沮丧地垂下头。姜墨兰刚要开口,摊主又说:"若是喜欢,三钱银子拿去。"
"太贵了......"细雨小声嘀咕,却还恋恋不舍地摸着簪子。
姜墨兰突然说:"我有些冷,去前面茶摊等你。"
细雨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等小丫头走远,姜墨兰从袖中取出块碎银递给摊主:"麻烦包好些。"
她刚把锦盒藏进袖中,细雨就端着碗姜茶跑来:"阿姐快喝,别着凉了。"
茶很烫,姜味冲得人眼睛发酸。细雨蹲下来给她揉腿,小声说:"我以后不乱跑了。"
回到柳家已是三更天。柳夫人见两人安然回来,念了声佛就回房了。细雨反常地安静,洗漱时连铜铃铛都没响一下。
"阿姐。"躺在被窝里,细雨突然轻声问,"若是我真走丢了,你会一直找我吗?"
姜墨兰望着帐顶的绣花,轻声道:"会。"
细雨翻过身,在黑暗中看着她:"找到什么时候?"
"找到为止。"
小丫头突然钻进她被窝,手脚并用地抱住她。姜墨兰浑身僵硬,却也没推开。细雨的额头贴着她下巴,呼吸拂过锁骨:"阿姐身上有药香......"
姜墨兰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三年前那个雨夜哭泣的小女孩。不知过了多久,细雨的呼吸渐渐均匀。月光透过窗纱,照见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珠。
姜墨兰小心翼翼地拭去那滴泪,指尖流连在少女柔嫩的脸颊上。细雨在梦中咕哝了句什么,无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那一夜,姜墨兰睁眼到天明。
次日清晨,细雨发现枕边多了个锦盒。打开一看,正是那支梅兰双清的木簪。小丫头尖叫一声,扑到正在梳头的姜墨兰背上:"阿姐买的?什么时候?"
姜墨兰被她撞得往前一倾,发丝从指间滑落:"小心簪子扎着。"
细雨却已经跑到铜镜前,笨手笨脚地往发髻上插簪子。试了几次都不满意,她可怜巴巴地转回来:"阿姐帮我......"
姜墨兰接过簪子,手指穿过她浓密的长发。细雨的头发又软又滑,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插好簪子,她顺手理了理小丫头微皱的衣领。指尖不经意擦过细雨的颈侧,两人同时一颤。
"好了。"姜墨兰迅速收回手,声音有些哑。
细雨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突然转身抱住她:"我最喜欢阿姐了!"
姜墨兰被她撞得后退半步,扶住妆台才站稳。晨光透过窗纸,为相拥的身影镀上金边。院里的老梅树又开了几朵新花,暗香浮动。
谷雨过后,柳家开始筹备细雨的及笄礼。姜墨兰连着几晚熬到三更,就着油灯雕刻一支木簪。柘木质地坚硬,刻刀在她指腹磨出好几个水泡。
"阿姐在做什么?"细雨某日突然从背后探头,吓得姜墨兰差点摔了簪子。
"没什么。"姜墨兰慌忙用袖子遮住半成品的簪子,"去帮柳姨晒药材。"
细雨撅着嘴走了,铜铃铛响得格外急促。姜墨兰摩挲着簪头上初具雏形的梅花,又添了几刀竹叶纹路。竹是君子的象征,而梅......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细雨发间的腊梅花。
及笄礼前三天,姜墨兰终于完成了簪子。她将簪尾在石板上磨得光滑,又用蜂蜡细细抛光。灯光下,梅枝与翠竹相互缠绕,栩栩如生。
"墨兰。"柳大夫在门外轻唤,"来一下祠堂。"
祠堂里香烟缭绕,柳夫人正在整理宾客名单。见姜墨兰进来,她递过一张洒金红纸:"你字好,帮忙写请帖。"
姜墨兰接过笔,蘸了墨汁刚要落笔,突然顿住——名单最后赫然写着"青州县丞赵大人携子"。
"这是......"
柳夫人轻咳一声:"细雨大了,该见见世面。"她拨弄着腕上的佛珠,"礼成后她去邻县姨母家住段日子,跟着学些大户人家的规矩。"
毛笔在红纸上洇开个黑点。姜墨兰稳住手腕,一笔一划写下"赵"字,力透纸背。
及笄礼那日,柳家宾客盈门。姜墨兰帮着招呼女眷,眼角余光不时瞥向门外。细雨一早就被柳夫人带去沐浴更衣,到现在还没露面。
"听说赵县丞的公子今年十八,已经是童生了。"李员外夫人摇着团扇说。
张婶凑过来:"柳大夫攀上好亲事了!"
姜墨兰端茶的手一抖,滚水溅在手背上。她正要退下,忽听门口一阵骚动。细雨穿着杏色绣梅花的及腰长裙走进来,发髻绾得一丝不苟,只在鬓边留了缕散发,衬得小脸莹白如玉。
姜墨兰呼吸一滞。三年前那个雪地里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赞者唱完祝词,柳夫人要为女儿插簪。细雨却突然转身,径直走到姜墨兰面前,眼睛亮得惊人:"阿姐说过要送我簪子的。"
满堂宾客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姜墨兰从袖中取出木簪,手指微微发抖。细雨背对着她低下头,后颈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
"梅竹双清,好寓意!"李员外高声赞叹,"姜姑娘好手艺!"
簪子插进发髻的瞬间,细雨偏过头,嘴唇几乎擦过姜墨兰耳垂:"我喜欢。"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桂花头油香。
礼成后的宴席上,细雨被安排在女眷主桌,紧挨着赵夫人。姜墨兰远远看着小丫头笨拙地用公筷布菜,差点打翻汤碗。赵家公子隔着屏风往这边张望,被柳大夫笑着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