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第 43 章 ...
-
晨雾中,布包里的蚕茧莹白如玉。沈知澜想起父亲在世时常说,沈家丝绸的秘方其实在选种。轮椅碾过露水打湿的石板,她忽然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温含章赤着脚追出来,中衣领口大敞,锁骨处的红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怎么不叫我?"她气息未匀,手里攥着件黛蓝斗篷。俯身给沈知澜系带时,发梢扫过对方鼻尖,带着枕畔残留的安神香。
沈知澜握住她冻得发红的手指:"今日要去县衙过契。"声音比平日软三分,"你再睡会儿。"
温含章却已经蹲下来检查轮椅的轮轴。这个动作她做了千百遍,自从三年前那个雨夜,沈知澜为护她被陈家爪牙推下台阶后,这双腿就再也没能站起来。阳光穿过云层,照见温含章睫毛上细碎的水光:"我陪你。"
辰时的县衙比往常热闹。新任县令是位年轻进士,正捧着沈氏布庄新出的金纹缎啧啧称奇。沈知澜端坐轮椅,温含章立在身侧,两人交叠的衣袖下,十指紧扣。
"桑园地契、织造许可、商路文书..."县令挨个盖印,突然笑道,"下官听闻二位姑娘要办女学?"
温含章眼睛一亮。她解下腰间荷包倒出几枚特制的木梭:"这是给女孩子们学织造用的,刻了字模。"梭子转过角度,显出"知澜含章"四字。
回程时路过城隍庙,银杏树已亭亭如盖。温含章突然跑过去,解下腰间绛红汗巾系在当年刻字的树瘤上。沈知澜望着她飞扬的裙角,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也是这样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次不一样。"温含章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转身时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澜姐姐,我们回家。"
糖霜沾在唇上,甜得发苦。沈知澜突然拽住她手腕,就着这个姿势舔去那点糖渣。温含章耳尖瞬间红透,手里糖葫芦差点掉在地上。巷口卖豆腐的阿婆笑出声,两人这才发现,街坊们早已对她们的亲密习以为常。
未时的布庄后院晒满新染的布料。温含章指挥着女学徒们翻动布匹,金线在阳光下流淌如河。沈知澜坐在葡萄架下对账,膝上趴着只花猫——是三年前温含章从陈家柴房救出来的,如今胖得像团毛球。
"沈先生!"一个小姑娘举着歪歪扭扭的绣绷跑来,"我绣的并蒂莲!"
沈知澜接过绣绷。针脚虽然稚嫩,但两朵莲花相依的姿态活灵活现。她抬头寻找温含章的身影,却见那人正在染缸边示范技法,月白衫子沾了靛蓝也浑然不觉。阳光穿过葡萄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匹布收了进来。温含章瘫在竹椅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沈知澜转动轮椅靠近,将温热的帕子敷在她颈后——那里有道陈年旧伤,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
"澜姐姐。"温含章突然转身,额头抵着她的膝盖,"我今天看见阿泉叔在修小孩子的摇车。"
沈知澜手上一顿。她们收养的孤儿小满已经三岁,正是淘气的时候。温含章的指尖爬上她的手腕,轻轻摩挲那对白玉镯:"你说...小满该叫我们什么?"
晚风送来栀子花香。沈知澜俯身,唇瓣擦过她眉心:"叫娘。"
戌时的沈宅灯火通明。小满在院子里追着花猫跑,咯咯笑声惊飞檐下燕子。温含章和沈知澜并肩坐在廊下,看阿泉叔教女学徒们扎中秋灯笼。
"当年在雪地里捡到你,没想到..."沈知澜话未说完,唇上就多了根手指。
温含章眼里映着万家灯火:"我重生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她握住沈知澜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为了能和你一起老去。"
月光如水,照见两双交叠的手——一只带着常年握笔的茧,一只留着织梭磨出的痕。葡萄架上的并蒂莲灯轻轻摇晃,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地上,融成一个完整的圆。
番外一·小满记事
立春后的第一场雨下得细密绵长。温含章支起窗棂,看雨丝将院里的青石板洗得发亮。小满蹲在廊下玩布老虎,五岁的小手笨拙地模仿着绣娘们打络子的动作。
"娘亲。"小姑娘突然抬头,发顶两个小揪揪沾了雨珠,"为什么阿泉爷爷说,我是从染缸里捡来的?"
沈知澜的轮椅碾过新铺的桐木地板,停在孩子身后。她伸手拂去小满衣领上的水渍,声音比平日软三分:"因为那日你裹着靛蓝布,像颗小蚕茧。"
温含章噗嗤笑出声。她记得三年前那个清晨,染坊伙计慌慌张张跑来,说在废弃染缸发现个婴孩。那孩子不哭不闹,只攥着半块褪色的百衲布,上面歪歪扭扭绣着"满"字。
"才不是染缸。"温含章蹲下身,将小满冻红的手指包在掌心,"你是从..."她突然顿住,目光越过孩子肩头——沈知澜正用口型比着"葡萄架"。
雨声忽然大了。小满看看这个娘亲,又看看那个,突然扑进温含章怀里:"我知道了!我是娘亲们用金线织出来的!"
番外二·春衫薄
惊蛰雷响过三遍,布庄后院的老桑树抽了新芽。温含章踩着梯子采嫩叶,腰间汗巾随动作翻飞,惊起檐下燕子。
"当心。"沈知澜在树下提醒,膝上竹筐已盛了半满。自去年医好咳疾,她气色好了许多,此刻阳光透过叶隙,在她月白衫子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温含章忽然俯身,指尖捻着片桑叶递到她唇边:"尝尝?"沈知澜就着她手咬住叶尖,舌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指腹。两人俱是一愣,同时别开脸去。
"澜姐姐。"温含章跳下梯子,发间沾了片柳絮,"今年给学徒们做春衫,我想试试新花样。"
沈知澜看着她沾了桑汁的衣襟,想起十年前初见时那件月华裙。如今她们再不必为碎布头发愁,可这人还是喜欢把好料子裁给旁人。
"用那匹雨过天青吧。"她转动轮椅,从箱笼取出珍藏的软烟罗,"给你也做一件。"
温含章眼睛亮起来。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沈知澜的:"要和你一样的纹样。"呼吸间带着桑叶的清香。
暮色漫过窗棂时,小满抱着布老虎探头进来:"娘亲们又在偷偷画花样吗?"她歪着头看案上交叠的衣袖,和那对碰在一处的白玉镯。
番外三·灯如昼
中秋夜,女学徒们扎的灯笼挂满了沈宅回廊。小满提着兔儿灯在人群里穿梭,险些撞上来送月饼的周焕。
"温姑娘。"已蓄了短须的镖师挠头,"师父让我捎句话,说陈家..."他瞥见廊下相携而来的身影,突然噤声。
沈知澜的轮椅碾过落叶,停在与温含章并肩的位置。月光描摹着她愈发柔和的轮廓,当年冷硬的棱角早已被岁月打磨温润。
"陈家三公子昨日去了南疆。"温含章自然地接过月饼,指尖在沈知澜肩头轻轻一按,"多谢周镖头挂心。"
阿泉叔提着莲花灯过来,烛光映亮他满脸皱纹:"小姐,蚕室都收拾妥了。"老人顿了顿,"按您吩咐,留着东头那间..."
沈知澜微微颔首。那是父亲当年的书房,如今摆着两架织机——一架轮椅可用的,一架刻着"章"字的。
小满突然挤进她们中间,举起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芦:"娘亲吃!"糖衣沾了沈知澜满手,温含章笑着掏帕子,却被拽住衣袖。
"要听城隍庙的故事!"孩子眼睛亮晶晶的。温含章与沈知澜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桂花。
"从前有个雪夜..."沈知澜声音很轻。温含章接过话头:"有个傻姑娘摔在布庄门口..."
夜风拂过银杏树梢,红绸轻轻摇曳。小满迷迷糊糊睡去时,听见两个娘亲在说"玉兰开了"、"该添新染缸"之类的家常话。她攥着温含章的衣角想,明天要告诉阿泉爷爷,她是从葡萄架下长出来的——因为那里结的葡萄,比染缸甜多了。
番外四·桑荫话本
谷雨时节,沈家桑园新叶已长到巴掌大。温含章带着小满在桑林里穿梭,娘俩的竹篮里装了大半桑叶,还有几颗早熟的紫红桑葚。
"娘亲快看!"小满突然蹲下身,指着树根处一簇嫩绿,"这个草会开花吗?"
温含章撩起裙摆蹲下,发现是株野生的并蒂莲草。她指尖轻轻拨弄两片相连的叶子:"会的,开出来的花就像..."话到嘴边突然卡住,耳尖悄悄泛红。
"像娘亲们的镯子对不对?"小满得意地晃着脑袋,"阿泉爷爷说,这叫'同心草'!"
远处传来轮椅碾过泥土的声响。沈知澜停在田埂上,膝头竹筐里堆着新采的桑叶,发间还沾着片柳絮。阳光透过桑叶间隙,在她月白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澜娘亲!"小满飞奔过去,沾满桑葚汁的小手举着那簇并蒂莲草,"给你戴头上!"
沈知澜接过野草,目光却落在慢一步走来的温含章身上。那人鬓角微湿,绛红汗巾松松系在腰间,手里还捏着半颗桑葚。四目相对时,温含章突然将桑葚塞进嘴里,舌尖故意舔过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