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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碧螺春和风信子 ...


  •   签字笔在纸上划出最后一道痕迹时,张清恍惚听到了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可能是他的职业生涯,可能是他与怀江这座城市的联系,也可能是他与韩晟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

      "张先生,这是您房产交易的尾款。"中介将支票推到他面前,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同情,"扣除各项费用后,一共是二百三十六万五千元。"

      张清接过支票,薄薄的一张纸,承载着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固定资产。这套公寓是他离婚后用自己积蓄买的,不大,但采光很好,每天早晨阳光会准时落在他的枕边。现在,连这点温暖也要失去了。

      "谢谢。"他将支票小心地放进钱包,那里已经躺着几张类似的票据——车子的转让协议、收藏品拍卖所得、股票账户清仓证明。过去两周,他像个体面的拾荒者,一点点变卖着自己积累的一切。

      走出中介公司,怀江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蓝色。张清站在路边,看着车流穿梭,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去。公司已经清算完毕,公寓钥匙交给了新主人,他的行李只有一个登机箱和一个背包,此刻正寄存在机场。

      手机震动起来,是银行短信通知。他刚刚将卖房款连同自己所有存款转入了公司账户,用于支付员工遣散费和剩余债务。屏幕上的余额刺痛了他的眼睛:32,187.56元。

      真是没有想到还有小数点,可以去买个五毛的棒棒糖给自己这个苦涩的生活买个小单——如果还有五毛的棒棒糖卖的话

      现在这样的让他想起在张家的日子。那时候,虽然养父母对他冷淡疏离,但每个月固定会有四万块钱打入他的账户——比他现在的全部身家还要多。十八岁那年,他曾经天真地问过养父为什么给他这么多钱,得到的回答是:"封口费。你这样的出身,能进张家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司机探出头:"走吗?"

      "机场。"张清拉开车门,将那个装满各种证明文件的文件夹放在膝上。文件夹最上层是破产清算的最终确认书,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十岁生日那天,养母难得对他笑了一下,而他就那样诚惶诚恐地将那个笑容定格在了镜头里。

      出租车驶过怀江大桥,江水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三年前,他也是这样离开A市的,带着一纸离婚协议和满心伤痕。那时候他以为怀江会是新的开始,没想到命运总是惊人地相似。

      "小伙子去机场,是去旅游还是出差?"司机试图搭话。

      "回家。"张清下意识回答,随即被自己的用词惊到了。家?林城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地名,是养父母口中"你本应该生活的地方"。他甚至连那里有什么亲戚都不知道。

      司机像是感同身受,接着问:“小伙子那人?”

      “林城的。”
      张清耷拉着脸像是奔丧一样。

      司机显然误解了他扯开话题:"哦!林城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的。"好像也没有扯的很开。

      张清没有纠正他,只是将视线转向窗外。城市景观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郊野。某个瞬间,一个熟悉的招牌闪过他的视野——"问心间"茶馆。

      "停车!"他突然喊道。

      司机一个急刹,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里?还没到机场呢..."

      "就这里,麻烦等我一下。"张清付了车费,却把行李留在了车上,"我很快回来。"

      茶馆还是老样子,木质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门廊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张清站在门口,心跳突然加速。三周前,他就是在这里与韩晟重逢,被那句"复婚"搅得天翻地覆。

      推门进去,熟悉的茶香扑面而来。老板娘认出了他,热情地迎上来:"先生!好久不见了,还是老位置吗?"

      老位置——角落里那张靠窗的桌子,他和韩晟两次见面都坐在那里。张清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今天一个人?"老板娘一边引座一边问,"还是喝碧螺春吗?"

      碧螺春。韩晟为他点的茶,他当时一口都没喝。张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是韩晟上次将茶杯重重放下时留下的。

      "就碧螺春吧。"他听见自己说。

      老板娘的笑容变得微妙:"好的,马上来。我们店的碧螺春是特级的,之前那位先生特意..."

      "普通的就行。"张清打断她,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老板娘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离开了。张清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茶馆的小庭院,一株老梅树已经结了青涩的果子。他想起上次韩晟就站在那棵树下抽烟,长发被风吹起,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像一幅水墨画。

      茶很快上来了,精致的白瓷茶具,一壶热水,还有一小碟桂花糕。张清皱眉:"我没点这个。"

      "是赠送的。"老板娘笑着说,"之前那位先生交代过,您来的时候一定要配桂花糕,说您..."她突然住口,显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张清的手指僵在半空。韩晟记得他喜欢桂花糕。结婚那五个月里,他只在一次晚饭后随口提过,没想到韩晟竟然记住了。

      "请慢用。"老板娘识趣地退开了。

      茶水注入杯中,泛起细小的泡沫。张清端起杯子,茶汤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抿了一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苦,比他想象中要苦得多,完全没有记忆中碧螺春应有的甘甜。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这真的是碧螺春?"

      服务员是个年轻女孩,被他问得有些慌张:"是、是的,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特级碧螺春,一壶要988元..."

      张清的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杯。988元?这壶茶相当于他现在全部资产的三十三分之一。韩晟上次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点了这么贵的茶,而他甚至没有尝一口。

      "需要换别的吗?"服务员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了。"张清摇头,又喝了一口。这次的苦味中似乎多了一丝回甘,但依然难以入口。他想起韩晟说"茶凉了,但我还在等"时的表情,突然明白了那种苦涩的等待是什么滋味。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张清看了看手表,距离登机还有两小时。他应该走了,这壶昂贵的茶他注定喝不完,就像他和韩晟之间,永远差那么一点缘分。

      起身结账时,老板娘执意不肯收钱:"那位在这里有账户,您..."

      "我自己付。"张清抽出钱包,将十张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不用找了。"

      走出茶馆,他深吸一口气。988元,他刚刚花掉了自己资产的3%,只为品尝一杯苦涩的回忆。

      这简直蠢透了。

      出租车还在等他。司机正靠着车门抽烟,见他出来立刻掐灭烟头:"办完事了?"

      "嗯,去机场吧。"张清拉开车门,最后看了一眼"问心间"的招牌。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

      机场大厅熙熙攘攘,张清办理完登机手续,坐在候机区发呆。登机牌上的"林城"两个字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养父母曾经说过,他生母是林城人,一个"不检点的女人",生下他不久就把他丢在了A市的福利院门口。张家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收养了他,却从未将他视为己出。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张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张先生吗?我是刘明远,远创投资的。"对方声音热情,"听说您的广告公司很有特色,我想谈谈合作..."

      张清直接挂断了电话。最近这样的电话太多了,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投资人,声称对他的公司感兴趣。他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操纵——韩晟总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以为用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广播里开始通知登机,张清关掉手机,走向安检口。就在他通过安检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在关机前的最后一秒挤了进来,但因为屏幕已经变黑,他永远错过了那条来自韩晟的消息:"别走。"

      与此同时,韩晟正站在张清曾经的公寓楼下,手中握着一束白色风信子——张清最喜欢的花。他按了三次门铃,无人应答。手机拨出去的电话直接转入语音信箱,公司那边也说张清已经离职。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快步走向物业办公室,亮出身份后很快得到了答案:"张先生?他昨天已经搬走了,房子都卖掉了。"

      "他去哪了?"韩晟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物业经理查了查记录:"好像是...林城?对,机票是去林城的。"

      韩晟冲出门外,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飞舞。他拨通助理的电话,声音嘶哑:"立刻查今天所有去林城的航班,我要知道张清坐的是哪一班!"

      挂掉电话,韩晟抬头看向天空。一架飞机正划过云层,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迹。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载着张清的航班,但他知道,这一次,他又晚了一步。

      风信子的花瓣在风中飘散,像一场小小的雪。韩晟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三年前张清提出离婚时说的话:"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空姐送来饮料,他要了一杯茶。廉价茶包泡出的茶水寡淡无味,却意外地比那壶988元的碧螺春更容易入口。张清轻笑一声,闭上眼睛。在意识滑向梦境的边缘时,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雪松香气,混合着长发拂过脸颊的触感。

      在梦里,十七岁的韩晟转过头来,长发扫过他的课桌,发梢带着阳光的温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碧螺春和风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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