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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临津烤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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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临津城。
“小任将军,小任将军,大家伙都在等你呐!快出来喝酒了。”
“哎呦喂,我才眯多久啊?”
青葱少年已然长成精猛将军,半裸的上身全是健美的肌肉,顺着起身的动作,每一块恰到好处的肌肉如流水般拉伸流动。小麦色的皮肤直发亮,分外夺人眼球。
里衣被抓起来系上,将那美得夸张的肌肉掩盖住。一根红绳被衔在嘴里,尾端俏皮地绕着腹部肌肉打圈,流畅鼓胀的腹肌支撑起他半仰的姿势,显得那截腰身极韧。
青丝晃荡,被手拢起来高束,不一会一个马尾就被一根红绳束好,服帖的垂下一个小尾巴尖。再插上一个清简的发簪便大功告成。
随着最后一件外衣被披上,独属于少年的单薄才偷溜出来,和其他糙汉子比起来还是显得瘦了一圈。
“将军!”
“来了来了,别催了,再催我就不去了!叫他们个个自罚一杯,我再出来。”
任千忧毫不客气道。来边境的这几年,他经历了太多,也逐渐明白了当年风令说得那番话的道理。
其实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也没有什么放下的,说不难过是假的,但也没法一直难过。所幸军队里都是些直来直去的豪爽汉子,倒也叫他活泼了不少。
理腰带的间隙里腾出手来一把掀开军帐。任千忧跑跳着往燃着火那赶。
军靴踩在地上,吧唧作响,原是地上有些湿腻,但他现在忙着去寻烤肉的香味,注意不到这些。
“加盐!”
“不加盐!我早就加过了,听哥的,哥不骗你!”
“屁话!上次听你的,结果那萝卜汤就没味儿!”
“对啊,你们到底懂不懂烤啊,不懂就等小任将军来吧?”
“嘿!我还不信了,小任将军不来,我还就不信吃不上一口热乎肉了!让我来!”
“别拉!别抢我的……”
任千忧笑着说,“好了别争了,快把那兔肉拿下来!再烤就老啦!”
众人见是他来,纷纷笑着招手,有的甚至往一边挤企图挤出来一个空位来,也有眼巴巴地递出来自己串好的兔肉的。
任千忧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我来教你们烤,绝对独门手艺!”
说罢踢了踢最近的那个士兵的靴子,示意他让个位置。抓过来一串兔肉,一屁股坐下,细细道来,
“这烤肉啊,最忌讳受热不均,要想外酥里嫩,火候、手法、串法、佐料都有讲究……”
一群糙汉子屏气凝神地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眼睛死死地盯着任千忧手上的动作,像影子一样复刻着。
随着兔肉滋啦滋啦地冒着滚油,透着灰黄色的盐被撒到肉上,刺啦一声化进肉里,把兔肉的鲜香油嫩激出来,勾得人直流口水。
“成了。”任千忧后仰一下,把那串烤兔递给原来的人,见他盯着油亮亮的肉直发愣,轻笑出声道,“怎么了?吃呗,不放心我的手艺啊?”
那人才如梦初醒般虔诚地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满齿留香,横行霸道的肉汁在嘴里爆炸,酥脆的焦皮嘎嘣作响,恰到好处的盐味教舌头享受地卷起来,企图留下这绝世美味。
待他反应过来,一只兔腿肉已经进了自己的肚子,望着一边几双喷火眼睛,有些肉疼地撕下一个兔腿递给任千忧,“将军,你吃!”
任千忧见他吃得那么香,心里也高兴,无所谓地摆摆手道,
“得了吧,专门把我从梦里敲起来,就是为了你们这些饿死鬼的烤兔吧!馋死你们得了,你们自己分,我可懒得数每个人吃多少。”
其他人闻言立马扑向拿着兔肉的人,那场面,说是猛虎扑食、饿死鬼投胎都不为过。
“呸呸呸,你怎么照着烤还能烤得这么难吃啊!”
“你嘴巴有问题吧?我明明烤得这么好吃……哕……”
“啧啧啧,哎,蒋大哥,我尝尝你的……”
火堆另一边响起声音,“谁有酒啊?来点酒吧。”
“我去搬,我去搬!”
“我们来唱首歌,我来带头!”
“去你的吧!你唱简直在侮辱我的耳朵!”
“小任将军唱,小任将军是读过书的。”
任千忧接过一壶酒,刚闷下一口,突然天降重任,只得哈哈一笑,一手拍大腿打节拍,一手将那酒壶别在腰带上,摇头晃脑地想。
突然灵感一闪,便顺势闭上眼睛,歌词被雄浑的音调裹带出来,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于子偕行……(诗经《秦风无衣》)”
黑夜里,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打起来节拍,有的用佩剑敲击坐着的石头,配奏金石之声,低沉的声音混含着高昂的气势,“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曲唱毕又起一曲,此曲终了又兴其头,循环往复,好不快活?喝酒吃肉,划拳斗勇,好不自在?
戍守在边线临津这种闷闷沉煞之地,总要自己寻点乐子的,最好的兄弟在身边,生死相托的好友就在身侧。
不知此次大胜归都,他们可以得多少封赏呢?够不够衣锦还乡,修房砌瓦,红轿锣鼓?
那个被人喊作蒋大哥的趁着火光,摸到任千忧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道,“将军可有婚配?”
任千忧思考片刻,“应当是没有的吧,舅舅没有和我提过。”
那蒋大哥闻言一喜,忙又把身子往他那边挤,“我家中有一妹,小巧活泼,清秀聪敏,跟着算账先生学过账,也在邻家阿姊那边学了女红,她以前来见我时远远见过将军,从此便念念不忘,所以……”
任千忧嘿嘿一笑,把着蒋大哥的肩膀,“所以你这男儿郎改行来做媒婆了?我没见过蒋家妹妹,自然也不好答复,待我活着回帝都,我便厚着脸皮来拜访蒋家?”
蒋大哥哎哟一声,笑着挥了挥手,“什么媒婆哟,不过是拧不过那个小丫头的倒霉哥哥罢了。将军吉人天相,说什么活不活的。”
任千忧笑笑,又盯回火堆,“哪里有那么多的吉人天相呢?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
蒋大哥嗐了一声,“对我来说,什么结果天命,都比不过今朝的烤兔美酒!”说罢将酒壶高举,痛饮一番,又往那边热热闹闹的地儿去了。
火堆边的一圈人,将别处的喧嚣寂冷隔开,像一个温暖的罩子,罩出一个热烈的世界来,好像这样就能忘却那些痛苦寂寥、孤单怀念。
任千忧见他们正在兴头上,也不欲再留,和众人示意后便又钻回自己帐里了。
向会点着煤油灯,护了护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小主人可要看兵书?”
任千忧撇他一眼,不可见地抿了抿嘴,“看吧。”
向会熟门熟路地从书架上第二层的中间取出一本,刚想递过来。
“错啦,那层我早看完了。”
向会一愣,“小主人可别哄我,祝先生下月可是要考您功课的。”
任千忧白他一眼,“啥呀,小看我?那点书,我一个半月便能读完,哪里用得着三个月。”
向会狐疑地翻开手上那本,发现上面早就写了批注,看墨迹也是旧痕了。一连翻几本,皆是如此,向生默默一算,有些不确定道,“那小主人可是只剩三本了?”
任千忧晃了晃一根手指,愣了一下,再伸出来一根,“书架上只有一本了,但之前有单独一本垫桌脚的,我给拿出来了。”
向会一想,定是祝先生垫茶桌的那本,叫什么《身定策》,祝先生曾骂此书颇为无用,除了制造焦虑怨天尤人,算些神神叨叨飘忽不定的玩意儿,什么实质用处都无。还不如垫桌脚,才堪堪发挥些作用,不然整个营帐里便就只这一个废物了。
“若算上那本,便是两本。”任千忧指了指书架角落里那本灰蒙蒙的书,补充道。
向会叹了口气,“小主人,祝先生曾经说过您缺乏耐性,是要看书养性的,怎么能如此急功近利?祝先生知道了,定是又要罚您了。”
任千忧戳了戳他的脑门,“你怎么不向着我点儿?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再者说,我可是追求效率,怎么能说我没耐性呢?一百天就可以完成的事,非要磨两百天吗?”
向会也拗不过他,只得无奈应下,心下却欲哭无泪,主上啊,小主人是越来越难管了啊!
任千忧把腰间的酒壶解下来,将里面的黄酒倒出来,一杯叼在自己嘴里,一杯递给向会,“你们为什么对舅舅这般忠心?可是舅舅许诺了你们什么?”
向会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突然问出来这样一个问题,苦笑一声,“小主人可知,官吏权贵,皆出自世家贵族?”
“说句不好听的,若非小主人姓任,如今应当还在为江捕地耕,人役地税而苦命奔波,一辈子累得只知道过活,分不出来任何精力去想其他了。”
任千忧从善如流,“所以你们的忠诚只是知遇之恩?教诲之情?”
向会坦荡地笑了笑,喝了一口黄酒回道,“不止,主上不是做学堂慈善的,所以主上会需要用人,并且知人善用。而我们是主上的兵,只有在主上手里,才能成为将,才能登上原来几辈子都登不上的阶梯。谁不想为自己争一争呢?”
任千忧点点头,突然冒出来一句,“若是如此,倘若舅舅失势,旁人门客作鸟兽散也说不上什么了。若有他人可攀附,不过为他人做嫁衣。”
向会定定地看着他,“小主人可知主上手下有多少门客?派出去的有多少?”
“几个?几十?几百?”
向会笑了笑,“千余人。流失的那零星个根本不足挂齿,主上就是有足够的自信与能力,叫这千余人只认定他,只跟着他。叫那些胆敢背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担心别人杀了他伺机邀功。”
任千忧点了点酒杯,虽然有些震惊,但也没感觉意外,自己不就是这样吗?被舅舅捡回来,被他培养,为他驱使,若是没有舅舅,也不可能有今日的他。
相应的若他现在舍弃舅舅,他也不会有未来。舅舅没有他,也会有祝先生,聊老,或者是是其他的向字辈接手。
原来每一个人都不是特别的。都是可替换、可改变的。
任千忧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又喝掉一杯,斟酒问道,“下一步舅舅什么安排?还是随我发挥?”
向会递上来一封密函,任千忧顺手接过,端起煤油灯熏着看。
“徹帝少年天子,急需功绩归附人心,其母庄威太后爱惜幼子,向各藩王借兵十万,支援前线。此地将有恶战。”
任千忧皱着眉头,“不对,娑沙更近且地势柔缓,他们不会千里迢迢损兵折将地翻津岳。你还有事没说?”
向会笑了笑,“主上不日可至娑沙。”
任千忧有些生气,抖了抖那张纸,语速颇快道,“舅舅跑这边来做什么?他不想留在京城做其他的,起码也要看好粮草啊?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好?”
任千忧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那密函也看不下去了,竟然是直接想往娑沙赶。
向生忙上去拦住,“两国交界处早有城墙和常驻军,无需分心。剩下的津岳娑沙两地,若娑沙可制,必大有施展拳脚之处。主上是不放心交给旁人。小主人不若先看看密函。”
津岳,娑沙,月芷,绫丘本来是乱世中趁地时独立出来自治的地方,地方倒也不大却很紧要,权当缓冲地带,之前也没有人非要从这边打过来,故而一直相安无事。
如今徹帝吞并月芷、绫丘之举,倒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任千忧这才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看完那密函,而后瞳孔骤缩,“舅舅从哪座城入娑沙?”
“葫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