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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水塘的鸭蛋 ...

  •   前些日子剪下的蒲棒晒好了,风一吹就飘絮子。

      李兰妞拿了个大布袋,陈大田把蒲棒抖落抖落全都倒进去,等扎紧了袋口,摊在桌子上,宝丫拿竹棒上下抽打,抽到全变成了分散的绒絮。

      这些蒲绒并不是拿来做蒲绒枕的,而是要做火绒。

      农家烧灶要用火石,打火又少不了引火的火绒,镇子里人用薄纸卷了用,管那叫媒子纸,芦苇荡的人用芦苇引火,她们就用蒲绒。

      打好蒲绒,还得掺灰,掺的不是锅底灰,而是用高粱秆子这些烧的,烧的时候拿炉笠子垫着,这铁箅子能筛灰。

      筛了灰,拿团绒反复揉就成了火绒,那蒲绒打了灰滚,不再轻飘飘的总是往上跑,且碰上梅雨天不吸潮气,潮了的蒲绒是打不着火的。

      做火绒得做几大罐子,有两罐子要送到宝丫外祖家去,他们那边芦苇少,蒲草少,只有荷叶一田田,所以叫荷田村。

      荷田村要靠东边芦苇荡的人卖芦柴烧火,到蒲道口买蒲绒,买回去做包袄褂子,用旧布装蒲绒,穿在棉花新袄外头,至于火绒,他们是不做的,做的不如买现成的。

      陈母每到做了火绒时,连过水栅的三文钱都给得爽快,毕竟舍小钱赚大钱。

      她做买卖很精,卖火绒一大罐也赚不了几个钱,所以她搭着蒲包一起卖。

      “我这么大的蒲包在镇上卖,一个都能卖三四文,我收你六文,还给一个小的,又送一包火绒,”陈母蹲在船头跟岸上的妇人争辩,“你看这火绒,我都拿干荷叶包的,不潮不飘,用火石打一下就着了。”

      “你们蒲包大的装莲蓬莲子,小的更是哪都用得上。”

      有人觉得划算,也很舍得花六文,但要是碰上觉得贵的,死咬着不松口,陈母又会说:“那你拿东西来换,你们不是种了不少丝瓜,那瓤子都老了吧,一包火绒换你三根老丝瓜不亏吧。”

      确实不亏,荷田村种丝瓜的多,他们种的丝瓜个头大但很涩口,一般不吃,全都放老了做丝瓜瓤子刷锅用。

      但陈母拿来做鞋垫,削皮后用擀面杖擀到平整,拿鞋样子顺着边剪,又用布条包边封面,做出来的鞋垫子特别透气。

      也不全换丝瓜,还换莲子、鸡头米还有荷叶,每次都能换上不少东西,她甚至追着人家换了几个大葫芦,破开就是两个瓜瓢,舀水舀汤特别好用。

      有些人家种莲藕,晚些日子要挖了莲藕再来换,陈母硬是跟她们定了日子,哪日东晒时到水栅前来换货。

      不过水栅,隔着木栅栏换,就不用给他们守水栅的人三文钱,给了她得怄气死,不给就感觉白赚了三文钱。

      这时候宝丫就能听见她娘的自夸道:“你说你,除了嘴皮子溜,那大手大脚只想吃好的德行,一点不像是我生的。”

      宝丫啃着她外婆给的梨,不吱声,毕竟她外婆也说她娘不像她的种,尽钻钱眼里去了,要她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不说话,她只是嘴欠,不是想在船上跳河淌水游回家,她还没这样的本事。

      从荷田村回到蒲花湖,几天日子里,议论的还是书生那点事。

      蒲道口的日子太过寡味,毕竟这是个连做饭都不放酱,吃饭全是清蒸白灼,难得碰上点新鲜的,简直是翻来覆去嚼了又嚼。

      嚼到连小水都来找她。

      小水是宝丫打小就认识的,以前同吃同睡穿同条裤子,好的跟亲姐妹一样。

      只是两个人性子完全不同,小水做事慢,反应也慢,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打一出生,别的小孩会哭会闹,她就只会哼唧,眼睛都不带睁一下的。

      大家都说这娃不机灵,大了别是个傻子,万幸不傻,但是很憨,呆头呆脑的,旁的小孩都不跟她玩,只有宝丫爱带着她。

      宝丫也总护着她,村里人说话嘴里是带苍耳的,碰谁扎谁,小孩说她憨傻,大人嘴里更是没好话,叫她瘟神菩萨,指的就是她不爱说话。

      每到这时,宝丫头毛急到开了叉,在那骂人:“放屁!她是面浅脸皮薄,你们才是烂瘟神…”

      那时才七八岁的宝丫被气哭,小水笨拙地给她抹眼泪,小宝丫一边哭一边发誓道:“我才不要做乖娃子,我要做芥辣糊子,呛死他们。”

      后来她苦练口舌,别人再也骂不过她,也不敢再说小水了。小水却还是那样呆,但她长得圆头圆脑,衣裳干净,宝丫说她不呆,是伢里伢气(孩子气)。

      想到这,宝丫拍了拍小水的脑袋道:“好心小水,这个蒲包送我的?”

      小水抬起大眼睛瞧她,她慢慢摇头,笑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她说:“宝丫,去捉螃蟹。”

      蒲道口的水域长着不少螃蟹,大家捉螃蟹不下水,也不专门编织蟹笼,而是用蒲包代替,拿草绳拴着沉到水里,放点挖来的蚯蚓,引螃蟹和虾钻进蒲包里。

      过上几个时辰捞出来,会有满蒲包的螃蟹,还有河虾。

      宝丫不爱吃螃蟹,嫌它肉少,就算图一口蟹黄,可这时候秋风还没起,螃蟹都不肥,也就小孩贪嘴才会捕。

      她嘴里嘀咕:“那玩意眼下有啥好吃的,整一个蟹壳架子,干嚼壳不带吐肉的。”

      宝丫一边嘀咕,换了麻鞋,取了个鱼篓挂在腰间,摸了火石火镰,跟她娘说了声:“娘,我跟小水捕螃蟹去了,到下里塘那,顺手摸些野鸭蛋来。”

      去下里塘的路上,小水不坐竹凳,坐船头,坐在宝丫的脚边。

      她歪着脑袋,喊了一声道:“宝丫,”

      “有事就说,”宝丫不嫌她磨磨唧唧,又重复,“要说啥?”

      “哎,”小水叹气,她指指心口,慢吞吞地表述,“有人讲你坏话,我难受。”

      宝丫哦了声:“讲什么坏话?”

      小水皱眉,“说你,说你看上秀才了。”

      她没有复述完整,因为一听见她就愤怒地大叫,大家被她吓得一激灵。

      宝丫闻言大笑,笑得手抖,船都在乱晃。

      小水拉她裤脚,好奇道:“宝丫你是气疯了吗?”

      “臭丫头,说点好听的,”宝丫白她一眼,拍拍笑得直喘的胸口,缓了缓才说,“我可不喜欢呆子,书呆子更讨厌了。”

      从前她娘给她相看过荷田村的书生,那书生见面就说她名字不好,太土气,又文绉绉地念了一大长篇叫她改名。拿着书摇头晃脑,年纪轻轻的就学了人家夫子蓄胡子,说一句话摸一把胡子。

      连稻子麦子都分不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

      宝丫那时骂了他一通,那书生被她气得手抖,栽坐到地上,自此宝丫对书呆子讨厌极了,打交道做朋友可以,嫁人不行。

      新来的秀才长得好,但在她心里还是只会读书的呆子。

      嫁个屠户也比嫁个书生强。

      宝丫讲完,小水仰起头呆愣地看她,眼里慢慢涌上泪花。

      “祖宗,你又哪不对劲了,”宝丫啧了声。

      小水慢慢开口:“我也是呆子啊。”

      “屁,你是什么呆子,”宝丫叉腰,“少听别人瞎说,我还说你从前肯定是佛祖前供奉的木鱼子,天天听经念佛的,所以才跟寻常人不同,你是心里静,面上不显罢了。”

      “跟她们这种不懂佛缘的说什么。”

      宝丫更没有佛缘,一听到阿弥陀佛就脑子发紧,但不妨碍她胡言乱语。

      “得了,别想了,木鱼子是想不得俗事的,”宝丫笑,语气坚定,“反正我老喜欢你了。”

      小水也跟着傻乐,直到后来她跟着她娘去拜佛,见到了那木鱼子。

      木鱼子天天被人敲,那时她想,合着她是被敲傻的啊。

      这个下午,宝丫带小水捉螃蟹,下水塘是没人要的湖地,石滩多,野草也多,种不了东西。

      但鱼虾多,野鸭也多,浮游在那些茂密的野草丛里,蛋却下在石滩上。

      宝丫说这些鸭是傻鸭,下到野草丛里她就不去拿了,因为那老是蹿水蛇,野鸭蛋叫它们吃个精光,长得一条又粗又长。

      她以前被吓到,都没过第二天,叫她哥和她爹拿了长钳子和木叉来捕蛇,全都卖给蛇贩子。

      小水倒是不怕,她不大懂怕,很莽撞,碰见了也会拿树杈子赶着蛇走。

      两人摸了不少野鸭蛋,宝丫在河滩上架起柴堆,用火烧了一堆柴灰,再把鸭蛋埋进去烤。

      通常都是烤到蛋壳裂开,蛋白从壳里挤出来,整个都黑乎乎的,吃的嘴巴边黑,手黑。

      小水呲着沾到黑灰的牙傻乐道:“没味。”

      “没味就对了,”宝丫洗着脸,自顾自说,“下回得带点酱来,这吃着也太不是滋味了。”

      鸭蛋捡了一蒲篮,但提起水里的蒲包,螃蟹三五只,虾都是小河虾,都不够一个人塞牙缝的。

      小水还是笑,“不少了,有好多只呢。”

      “宝丫宝丫,下次再来捉。”

      宝丫划着船,笑她说:“还捉呐,都要到立秋了,该干活了,没事做来给我割蒲草。”

      立秋来了,也进入蒲道口的秋天,到了家家割蒲草,满湖飘绒絮的时候。

      小娃又要唱那老调子:蒲草摇摇,蒲绒飘飘,阿爹打蒲草,阿娘做蒲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水塘的鸭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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