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明月照我（6） ...
-
第6章
盛夏的蝉鸣撕扯着燥热的空气，揽月殿内却沁着凉意
半人高的青铜冰鉴摆在殿中央，雕着缠枝莲纹的冰孔里丝丝冒着白气，秦吹岚蜷在明渊帝膝上，身上裹着件薄如蝉翼的冰丝外衫，蓝发松散地铺在老人绣着龙纹的衣袍上，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
他右臂的伤疤已经结痂，却仍裹着细软的棉布，指尖无意识地揪着圣上的龙袍袖角，他比受伤前更瘦了，腕骨伶仃地凸着，帝王揽着他时，掌心能清晰地摸到脊背上一节一节的骨头
“热……”少年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额头渗出细汗
明渊帝单手批着奏折，另一只手拿起浸过薄荷水的帕子，轻轻按在孙儿后颈，秦吹岚舒服地叹了口气，往祖父怀里又缩了缩
“岚儿乖，再喝一口。”
明渊帝放下朱笔，端起案几上的药碗，药是太医院特调的，专治秦吹岚伤后总犯的头痛
秦吹岚迷迷糊糊的摇头，把脸往皇爷爷袖口里埋：“苦喏。”
“喝完给你吃蜜渍梅子。”
少年这才不情不愿地抬头，就着皇帝的手小口啜饮
屏风外，几名大臣正在商议边关军报，听到里间动静，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
殿门无声开启，秦凌洲踏着满室凉气进来
他刚结束征远大将军的武训，玄色劲装被汗水浸透，又在进门时被寒气激得绷紧，目光扫过屏风后隐约的身影，他刻意放重了脚步
“凌洲弟弟……”
果然，方才还昏沉的人立刻支起身子，金色眸子亮起来，秦吹岚想下地，却被皇帝按回膝头：“刚出了汗别凑过去，仔细着凉。”
秦凌洲在五步外站定，行礼的动作利落如刀：“孙儿复命。”
明渊帝“嗯”了声，单手展开他呈上的军报，另一只手仍稳稳揽着秦吹岚，少年不安分地扭动，蓝发扫过奏折，被皇帝无奈地拨开：“岚儿乖，皇爷爷看完这份就陪你玩机关。”
秦吹岚瘪瘪嘴，忽然朝弟弟伸手：“凌洲，刀借我。”
——他最近迷上了在兵器上雕花纹，这种事不需要什么体力
秦凌洲解下佩刀，在递过去时顿了顿：“兄长当心刃口。”
刀鞘上那道刻痕已经磨得发亮，是两年来无数次摩挲的痕迹，秦吹岚接过来，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刻痕处，忽然抬头冲弟弟一笑：“改日我给你重新镶个刀柄。”
屏风内外同时一静
明渊帝撩起眼皮，看见秦凌洲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又强迫自己松开，少年面上不显，喉结却滚了滚：“…谢兄长。”
晚膳时分，帝王终于放秦吹岚下地
少年踩在冰凉的玉砖上，蹦跳着去够多宝阁顶层的机关盒，宽大的衣摆随动作翻飞，露出细瘦的脚踝，那里戴着串金铃，是皇帝特意命人打造的，铃舌里藏着足以惊动整个皇宫的机关
“慢些，”明渊帝皱眉，“齐——”
话未说完，秦凌洲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托住秦吹岚的腰，少年人温热的手掌贴在单薄的后背，几乎能圈住大半腰身
“拿到了！”
秦吹岚浑不在意地靠在弟弟怀里，举起机关盒晃了晃，金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有几声格外清脆，不知是不是秦凌洲心跳太重的错觉
窗外暮色渐沉，宫灯次第亮起
帝王重新埋首奏折，余光却瞥见两个少年头碰头研究机关的身影，秦吹岚说着说着就往弟弟肩上倒，而秦凌洲调整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手里还稳稳托着那只机关盒
老皇帝笔尖顿了顿，在兵部调令上多圈了个名字
——有些雏鹰，该放出去见见血了
— —
暮色四合时，宁王府的马车碾过宫道上的落叶，缓缓停在揽月殿外
宁王撩开车帘，抬眸望向殿门，殿前石阶上，秦吹岚正盘腿坐着摆弄一只铜制机关鸟，蓝发松松束在脑后，衣摆铺了一地，听到车辙声，他抬头，金色眸子倏地亮起来：“父王！”
少年嗓音清亮，比前些日子精神不少，只是身形仍单薄，起身时衣袍被风一吹，空荡荡地晃了晃
宁王几步上前，掌心贴住他额头试了试温度：“今日头还疼么？”
“不疼了，”秦吹岚摇头，献宝似的举起机关鸟，“您看，我改进了翅骨！”
铜鸟振翅欲飞，羽翼间藏着精巧的齿轮，宁王接过细看，指腹擦过鸟腹处新刻的莲花纹
“岚儿手艺愈发精进了，”他笑着夸赞满脸写着要父王夸奖的儿子，将机关鸟还给他，“收拾下，我们回府住几日。”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秦吹岚正趴在窗边看街景，暮色为他的侧脸镀上柔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凌洲弟弟什么时候回来呀？”他突然转头问道
宁王正在看密报，闻言抬眸：“想他了？”
“他答应给我带北境的雪晶石做机关核心，”秦吹岚掰着手指数，“还有玄铁木、冰蚕丝……”
车轮碾过青石板，辘辘声里，宁王想起今早暗卫送来的战报——秦凌洲带了一队轻骑绕到敌后，一把火烧了戎狄粮草，此刻正在归营的路上受封赏
“快了，”他合上密报，目光扫过儿子腕上若隐若现的疤痕划过一抹戾气，“你弟弟……很争气。”
少年开心的笑起来，为秦凌洲感到高兴，忽然扒着车窗探头，“父王！我想吃西街的酥酪。”
宁王闻言头敲了敲车壁，侍卫立刻调转马头，不多时捧着青瓷碗回来，碗沿还凝着水珠
“慢些吃，”宁王用帕子垫在秦吹岚下巴底下，“上次沾到衣领上，你母妃可念叨了半天。”
秦吹岚咬着银匙笑，颊边陷出个小涡
— —
王府书房里，宁王妃正在煮茶
“岳巍来信，”她推过一张薄笺，“你那便宜儿子，在北境斩了狄王。”
宁王眉梢微动，狄王的首级值黄金万两，更重要的是，那是三皇子侧妃的母族靠山
“岚儿知道吗？”
“哪敢让他知道，”宁王妃吹开茶沫，“前日工部送来新弩试射的赏赐，他乐得抱着机关零件转了三圈。”
窗外忽然传来清脆的笑声，秦吹岚赤脚跑过回廊，怀里抱着刚拆解的西洋钟，蓝发梢还沾着冰鉴的雾气，王妃望着晃动的珠帘，摇头失笑：“这孩子……”
宁王摩挲着信笺上未干的血迹，目光深远
— —
北境风沙里，秦凌洲正在擦刀
征远将军大步走进军帐，将密信拍在案上：“圣旨到——封你为骁骑尉，领三千精兵。”
少年动作未停，直到擦净刀刃最后一滴血，才双手接过绢帛，帐外欢呼声震天，他却只盯着信尾那行小字：
岚儿能饮冰酪了
墨迹很新，大概是圣上批阅军报时顺手添上的
“末将请命，”秦凌洲突然单膝跪地，“三日内捕陈王世子。”
将军眯起眼：“急着回京？”
“嗯，”少年将破旧的平安绳缠回腕上，“兄长……该换药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明月照我（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