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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明月照我(8) ...

  •   第8章

      严冬的雪粒子从窗缝里钻进来,在青砖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秦凌洲踏入内殿时,正看见那缕寒风撩动床帐,榻上的秦吹岚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蓝发铺了满枕,露出的半张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瞳孔骤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掌心贴上兄长额头——滚烫一片

      “传太医!”

      少年的厉喝惊醒了门口打瞌睡的宫人,小太监连滚带爬往外跑,被门槛绊得一个踉跄,秦凌洲一脚踹开漏了条缝的雕花窗,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吹散满室燥热

      — —

      揽月殿的地龙烧得极旺,却暖不了榻上人冰凉的手指

      明渊帝将孙儿连人带被抱在膝头,苍老的手掌拍着少年单薄的脊背,秦吹岚烧得糊涂,金眸蒙着水雾,呜咽着往祖父怀里钻:“冷……”

      “怎么照看的!”老皇帝指尖触到孙儿颈侧火团似的温度,“把当值宫人拖去冰窖!”

      秦吹岚烧得直往冕服里钻,蓝发黏在帝王的护甲上:“皇爷爷……骨头好疼……”他难得说句完整话,尾音却颤得不成调

      子时的更漏冻在冰棱里,太医银针第三次滑出兄长指尖

      “苦……”

      药汁顺着秦吹岚唇角往下淌,染脏了圣上绣金龙的袖口,老太医举着药碗的手直抖:“殿下牙关咬得太紧……”

      “朕来。”

      明渊帝接过药碗,舀了一勺递到秦吹岚唇边,少年迷迷糊糊地别开脸,药汁顺着下巴滑落,沾湿了衣襟

      “岚儿。”皇帝声音沉了几分,“听话。”

      秦吹岚烧得神志不清,只觉得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又苦又涩的药味冲得他直往后缩,呜咽着往皇爷爷怀里钻:“……不要…”

      秦凌洲突然夺过药碗含住汤药,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含了一口,俯身捏住兄长下巴

      苦药终于渡下,秦凌洲扣住兄长下颌的力道惊醒了昏沉之人,秦吹岚迷蒙的金瞳映出弟弟沾着血沫的唇:“阿洲……”

      “咽下去。”少年再次含住汤药俯身,舌尖顶开咬紧的牙关,苦涩的药汁混着血腥气渡进喉间,秦吹岚挣扎的指尖抓破他颈侧,却在触及那道陈年刀疤时倏地松了力道

      明渊帝的鎏金护甲掐进被褥,看着小孙子喉结艰难滚动,终于将最后一口药咽下,秦凌洲抬袖拭去兄长唇边药渍的动作,比拆卸连环弩更轻柔,染血的箭袖拂过苍白脸颊,在宫灯下晕出妖异的胭脂色

      秦吹岚终于安静下来,烧得泛红的眼角还挂着泪,却不再挣扎,只是无意识地攥住秦凌洲的衣袖,小声嘟囔着苦

      秦凌洲从袖中摸出一颗蜜饯,轻轻塞进他嘴里:“吃糖。”

      少年含住蜜饯,腮帮子鼓起一小块,终于安稳地睡去

      明渊帝看着这一幕,目光从秦凌洲微湿的唇上扫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响

      秦凌洲跪在榻边,指尖轻轻拂过秦吹岚滚烫的额头,眼底暗潮汹涌

      — —

      宁王妃踏入揽月殿时,护甲刮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声响

      殿内药香浓得呛人,秦吹岚陷在锦被里,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颊边,他烧得糊涂,正无意识地抓着秦凌洲的衣袖呜咽,少年半跪在榻前,一勺一勺往他唇间渡着参汤

      “一群废物,”宁王妃冷眼看着洒在枕上的药渍,护甲“咔”地掐断一截老参,“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

      满殿宫人伏地发抖,秦凌洲头也不抬,指腹擦去兄长唇角的药汁:“太医说了戌时还会起热,母妃轻声些。”

      — —

      刑部大牢最深处,宁王正在审人,血腥气混着雪后的潮气,凝成一层薄霜覆在刑架上

      宁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面前吊着的宫人已经不成人形,却还在断断续续地求饶:“王爷饶命……奴才真的只是疏忽……”

      “疏忽?”宁王轻笑,指尖挑起对方下巴,“揽月殿的窗棂机关,是安乐王亲手改的,没有三斤力气根本推不开,你一个洒扫太监,哪来的本事疏忽出一条缝?”

      他忽然松手,转头看向暗处:“查出来了吗?”

      暗卫单膝跪地:“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接触过他。”

      宁王眸色一沉

      ——贤妃,三皇子的生母

      “王、王爷明鉴!奴婢只是!啊——”

      “嘘,”宁王用帕子擦干净手,“你吓着王妃养的雀儿了。”

      铁笼里关着的宫婢疯狂摇头,宁王妃养的猎犬在笼外徘徊,獠牙滴着涎水

      — —

      五更时分,圣上亲临

      老皇帝看着榻上相拥的两个少年,秦吹岚整个人埋在弟弟怀里,烧红的颊贴着对方心口

      “查清了?”

      宁王从阴影里转出,递上染血的供词:“三皇子府上的手笔。”

      圣上摩挲着玉扳指,突然轻笑:“雏鹰既已亮爪,该给的权柄就不能再拖了。”

      晨光透窗时,秦吹岚终于退了热

      他迷迷糊糊看见母妃倚在床边小憩,向来精致的云鬓散了几缕,“母妃……”他嗓音沙哑,下意识蹭了蹭女人的手心,“您怎么来了?”

      王妃指尖抚过他消瘦的脸颊:“岚儿受苦了。“

      秦吹岚摇头,挣扎着要起身,王妃按住他,替他掖好被角,“你歇着,母妃去给你熬粥。”

      走出内室时,她与站在廊下的秦凌洲擦肩而过,少年玄衣墨发,眉眼冷峻,与宁王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王妃脚步微顿,声音压得极低:“护好他。”

      秦凌洲垂眸,无声地行了一礼

      雪后初晴,圣旨伴着朝阳入揽月殿

      晋骁骑尉秦凌洲为昭武校尉,领北衙六军

      宁王在府中听闻消息,轻笑一声,将染血的供词焚于烛上,火舌窜起时,映亮案头密函——三皇子侧妃昨夜“暴毙”

      — —

      开春的细雨润湿了宫墙,揽月殿的梨花探进窗棂,落在秦吹岚的枕边,少年裹着杏色的春衫,倚在皇爷爷怀里打盹,单薄的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明渊帝一手轻拍着孙儿的背,一手展开暗卫的密报,纸上是宁王府近日的动作
      ——三皇子门下十七位官员接连下狱,二皇子安插在军械司的钉子被连根拔起,连带着年前漏窗的宫婢一家,全数发配北疆苦寒之地

      老皇帝唇角微勾,指尖抚过秦吹岚消瘦的腕骨,那里戴着的平安绳已经换成新的,缀着颗北境特有的血玉珠

      “陛下,”齐总管悄声禀报,“宁王殿下递了奏折,说要亲自监刑。”

      圣上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孙儿,指尖轻轻拂过少年消瘦的脸颊,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年前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全被这场病折腾没了,他小心地调整了下姿势,让秦吹岚靠得更舒服些,另一只手继续翻看密报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宁王府近期的动向,宁王已逐步将手中暗桩和部分兵权转交给秦凌洲,甚至默许他在军部安插亲信

      皇帝眯了眯眼,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两下,宁王府,这是彻底站队了,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准了。”

      — —

      刑场上的血渗进青石板缝,惊得春草都不敢冒头

      宁王端坐在监刑台上,慢条斯理地擦拭一柄薄刃小刀,那是他十年前任刑部侍郎时惯用的,刀柄缠着的皮革早已磨得发亮

      “王爷饶命!”犯人拖着断腿往前爬,“下官愿供出陈王余孽的藏金处……”

      “嘘,”宁王用刀尖挑起那人下巴,“本王的岚儿,最怕听惨叫。”

      刀光闪过时,站在一旁的秦凌洲眼皮都没动,血溅到他新换的玄色官服上,很快洇成深色

      “学着点,”宁王将染血的帕子扔给他,“岚儿心软,这些……”

      “臣来做。”少年接过帕子

      暮色四合时,秦凌洲踏着满阶落花归来,正遇上秦吹岚在御花园放纸鸢

      少年大病初愈,跑得急了还会轻喘,蓝色长发被春风拂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看到秦凌洲,眼睛一亮,挥着手跑过来:“凌洲!你看我的燕子飞得多高!”

      秦凌洲迅速将染血的佩刀丢给侍卫,迎上前扶住踉跄的兄长:“慢些。”

      “你怎么又出门了?”秦吹岚撇了撇嘴,“皇爷爷说你去帮父王办差,你们神神秘秘的……”

      秦凌洲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些许琐事罢了。”

      少年将脸埋进弟弟肩窝,嗅到淡淡的血腥气,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拽着他袖子往外走:“那陪我去放河灯吧!皇爷爷同意了!”

      护城河畔,宁王妃冷眼看着远处两个少年

      秦凌洲半跪在岸边,正握着秦吹岚的手点灯,那盏莲花灯芯里藏着机关,是工部按安乐王图纸特制的,遇水会绽出金莲,载着祈愿笺顺流而下

      “二十年经营,王爷倒是舍得。"她摩挲着护甲

      宁王负手而立:“能护岚儿周全的,便是自己人。”

      河灯顺流漂远,映亮秦吹岚的笑颜,他转身扑进秦凌洲怀里时,腰间璎珞缠上了弟弟的刀穗

      宁王妃突然摘了护甲:“明日,让凌洲来取臣妾的百符吧。”

      夜风拂过水面,荡碎一河烛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明月照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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