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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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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醒过来的时候，孟傅千睁开眼，发现和闭着眼睛的世界没什么两样，他知道，自己又看不见了。
“倒地的时候有些轻微脑震荡，影响到了视神经，医生说过几天就会好了。”
身边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传来浑厚却不是很熟悉的声音。
只听过几遍，孟傅千却连那几句话都早已记在心底，也很快辨认出来声音的主人。
他动了动躺得有些僵硬的四肢，肌肉拉伸后的酸痛混合着伤口的拉扯让他嘴唇紧抿，脸颊上那颗痣随着脸部肌肉微微颤抖，净让人平白生出几分怜惜来。
或许是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人在，他将刚才那副脆弱的模样隐藏了起来，微微笑了笑。这是他经常对外展露的表情，温和又有礼，就连这种事情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好的，闻上校。 ”
闻宥没直接告诉他真正的病情，或许确实不好直接开口，他也没有戳穿对方善意的谎言。
对于这个问题，孟傅千早就已经麻木了，想过无数种可能的死法。
但更想死在他怀里。
眼睛能够勉强感受到一点点光线，与其漫无目的地发呆，倒不如便将头偏向窗的一边。
他有些倔强地直视着窗的一角露出来的太阳，琥珀色的眼睛表面被光照得透亮，再往下看是空洞的黑。
阳光穿射窗帘上的花纹，好像在他的脸上印下歪歪扭扭、让人读不懂的象形文字。
两只白皙的搭在被子上，包裹着一层层纱布。手是因为在墙角磨断绳子时，蹭得有些血肉模糊，再观之脸色是比纱布还没有颜色的惨白。
闻宥看着他这副样子，嘴唇几次动了动，都无疾而终。
不如等他病好些了再跟他说病情，现在说了也不利于养病。
不是所有病人他都要亲自探望，这次他来，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
很明显服软道歉不是闻上校的熟悉领域，措辞半天说道：“当时环境太黑，我没看清来人就下手了，对不起。”
如果孟傅千被甩出去后没有非要抬头看一眼，这才让闻上校勉强看出这张有点印象的脸，接下来还会有一个飞踢会挨在他身上。
闻宥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嗽了几下，一只手拽了拽紧箍着的衬衫领口，衣领下还可以瞥见时隐时现的红色抓痕。
不过这一摔不仅成为孟傅千勇斗两名歹徒后全身最重的一处伤，还把他摔成了暂时性的失明。
孟傅千循着声音来的方向，下意识抬眼看过去，“没事的，也是我有些反应太大了，我下意识以为进来的人会是万航。”
一开始他确实没看清来人，紧绷的神经让他选择直接扑过去。
在脸距离那人咫尺的时候，他就闻到了闻宥身上的气味——和上次在酒店他接过礼品时嗅到的微弱香水味是一样的。
所以在下手勒紧来人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来的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把闻宥绑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屋子里，他想再问问他，还记得自己吗。
“不过好在，万航后来被我们抓住了，只不过在抓捕过程中他一直拒捕，被当场射杀了。”
再多的细节由于军事保密的性质，闻宥没有再提，孟傅千也很识相，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乖乖点了点头。
“抓到就好，你们辛苦了。”
闻宥将一旁的椅子用腿够了过来，两腿一分，不拘小节地坐了下来。
他将军装袖子往上撸了撸，漏出精壮的手腕。顺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刚才洗净的苹果，咬了一口。
苹果的清香一下子弥漫在病房里，孟傅千几不可闻地使劲嗅了嗅鼻子，试图从满是难闻的消毒水病房中抓住一点点苹果的香甜。
在他还在盘算一会儿吃一个苹果的时候，闻宥停止咀嚼，过了一段时间后，语气不明地开口道：“辛苦说不上，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不过孟医生好像已经连续值了一个多周的夜班了，包括那天也是帮别人值班，这才算得上是辛苦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孟傅千很可疑。
连续值班很有可能是和万航逃跑有什么联系，而且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医生能打得过两个有武器的绑匪，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很难不怀疑，万航和孟傅千之间或许存在勾结。
闻宥说完之后，又大口咬了一口苹果，看似是品尝着苹果，眼神死死却地盯着孟傅千的脸。
也算是趁人之危，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审视着面前的人。
“值班也是我份内的事情。”
孟傅千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让人根本无法联想到他是怎么杀了两个绑匪的。
他觉得如果单单是这么说可能态度有些强硬，于是又补充道：“我刚来医院，而且算是空降，想要融入大家本就不太容易。本身我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就索性答应了大家的换班请求。”
说得确实没有问题，也很现实，让人挑不出错处。
闻宥噗嗤一笑，想着缓解一下气氛，“那也要注意身体，这么熬夜对身体可不好。你看的黑眼圈，都快掉到苹果肌上了。”
“……”
此时此刻，孟傅千发誓，一定是他这辈子最想恢复光明的一刻。
如果给他三分钟光明，他一定会立刻、马上冲到卫生间镜子前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到底怎么样了。
这么憔悴的一面让他看见了，跟看见鬼有什么区别啊……
“啊……是吗？”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孟傅千低了低头，又抬手向上扯了扯被角。
就算他隐藏再好，脸上还是划过一丝惊恐，他震惊且有些委屈地对视上旁边正在专注啃苹果的目光。
苹果吃着吃着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有些心虚。
换做别人说这句话，闻宥肯定以为是在阴阳他。当看见那个有些认真的脸后，他下意识地有些哄着说了句：“没，骗你的。”
还没等孟傅千回味回来，手机消息提示音打破了病房的平静。闻宥低头看了眼消息提醒后，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笔挺的军装。
听到身边的人站起来好像要走，孟傅千用手肘支撑着想要稍微坐起来一些。
闻宥看了眼坐在床上、眼神看向病房一角的人。心中犯嘀咕，正常在失明状态下，一个人的眼睛呈现的是失焦无神的状态。
而眼前的人要不是医生下的结论，他眼睛甚至比正常人看起来都要有神。
临走前，他将桌子上的一个削完皮的苹果随手递给孟傅千，打着关心病号的旗帜慷慨道：“我那边临时有事要先走，这个苹果我吃不了了，你吃了吧，别浪费了。”
他原本将苹果递到了半空，却发现对方现在根本就看不见，自然对于这个动作也是无动于衷。于是只能将手向前伸过去，用手背碰了碰那人的手，示意接过去。
孟傅千只觉得身边的人顿在原地，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在这种猜疑的忐忑心情中，直到他的右手被人碰了碰，冰冷的指尖下意识向后一缩，彻底散发掉了刚传过来的一丝温度。
“拿好。”
孟傅千摸索着，稳稳接住苹果后，又用那副表情，说道：“闻上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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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犯病的时候，他通常都是自己待在房间里不出门，时间一长，失明状态下他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不过这次倒是出乎意外的热闹，单人病房里挤进来不少上班摸鱼的同事，大家都对这个勇挑两名歹徒的新同事多了不少的好奇。
张承元带着小林护士一到中午就来给孟傅千送爱心午饭，他俩也会选择在这里躲会儿清静。
“哎，你不吃这个大鸡腿啊，我特意给你带过来的。”张承元看了眼沙发上的孟傅千已经吃饱将筷子放了下去。
孟傅千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揉了揉，他抬头看向张承元那边，发誓道：“我有些吃饱了，那等我晚上再吃吧，我肯定不会浪费的。”
“算了，这放到晚上味道就不好了，还是委屈我帮你消灭了吧。”
张承元嘿嘿一笑，起身将鸡腿夹到了自己碗里。
小林护士没忍住给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盯这个鸡腿很久了，少装。”
“我这是为民除害，别给小孟撑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哦。”
“你少说这么恶心的话，小心人家把刚吃进去的饭全吐出来。”
孟傅千低头腼腆一笑，没有加入到他们俩每天中午的保留节目中。
他眼睛现在看不见，手头上的功夫倒是一点没闲着。刚吃完饭就先给自己吃剩的一次性餐具找了一个塑料袋装进去，又从果盘里摸索找了两个又大又紧实的大橘子。
“给二位准备的饭后水果，非常感谢你们每天中午都来陪我吃饭，感觉你们陪我吃，我吃饭更香了呢！”
他将两个扒好皮的橘子推到那两人面前。
张承元摆摆手，大声说道：“这有什么，我俩还要感谢你呢，如果今天不用陪你吃饭的这个借口的话，我俩就要被点名去陪闻上校吃饭了。”
小林护士在一旁疯狂点头附和，“你不知道和他吃饭规矩可多了，在他身边吃饭不允许说话、看手机，更不允许挑食，也不允许剩饭。”
“因为尊敬的闻上校觉得，以上行为都是一种对吃饭的亵渎。”
孟傅千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表示对这件事的不可思议。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脑子会转的飞快。
他猛地回想起天海聚吃饭，据不完全统计，他吃饭期间挑出来了五块青椒、若干胡萝卜丝和姜丝。低头玩了五分钟的游戏，将每日签到奖励领取完了才放下手机，这岂不是已经在闻宥的雷点上作死蹦了半天的迪。
“所以你以后在医院中午看见他，可一定要离远点，小心被抓去陪吃饭哦。”张承元吃完鸡腿上的最后一口肉，拿起一旁的餐巾纸擦了擦油花花的嘴角。
视线脱离美味的鸡腿后，他恍然发现门口站了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待看清那人极具辨识度的脸后，他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
那人一大半身影没在阴影里，看不出来到底要不要进来。
为了警示身旁坐着的伙伴别再将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借着擦嘴的动作用手肘使劲拐了拐小林护士。
“你手脏死了，我警告你别乱碰我。”小林护士顺着张承元求救的目光看过去，深吸进去了一口凉气，差点没给自己呛死。
他们两个人疯狂使眼色和各种小动作，对面则吃着橘子无动于衷。
应了那句话，媚眼抛给瞎子看。
“好的这个我记住了，以后一定在饭点躲着闻上校。”
自己吃饭吃相也不好，还总喜欢看手机，如果不是今天误打误撞知道闻宥有这么多规矩，怕是哪天真的要被讨厌死了。
此话一出，病房里其余三人都定在原地，没发出一点声音。张承元和小林护士眼神都不敢向门口瞟，心里又好奇那人的反应。
眼睛一会儿向右转转，刚看到那个身影马上又像触电一样收了回来，神情说不上来的诡异。
他们只能默默祈祷，看在小孟医生是病号的份上放过他……
房间里沉寂了几秒后，小林护士用了毕生演技开始表演，她盯着病号服袖子下若隐若现的皮筋问道：“哎小孟，你住院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女朋友来啊。”
孟傅千显然被问住了，嘴里的橘子汁呛了他一下，剧烈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脸瞬间爬上了红晕。
“小林姐，我没有女朋友……”
“胡说，我可是看这小皮筋总是带在手上哦。”小林护士停顿了一下，她身子往孟傅千那边靠了靠，小声问道：“傍富婆也没什么好丢人不敢说的，顶多就是让张医生眼红一阵。”
孟傅千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急忙开口解释：“我真没谈女朋友，皮筋是因为之前在国外医疗队，不怎么收拾自己。头发长长之后有时候觉得不太方便，就会拿皮筋扎起来。”
“小孟医生长头发一定很好看吧，这不男女通杀啊！”小林护士仔细端详了一遍后，不由得感叹着。
张医生和小林护士不再进行互相攻击，而是罕见达成了一致的目标。当即立决要把小孟医生单身这件事昭告天下，破除小孟医生是有妇之夫这个谣言，为他的新爱情保驾护航。
孟傅千一个劲往嘴里塞橘子，这样显得他比较忙碌，就可以快点跳过去这个话题。
一个橘子吃完的光景，张医生和小林护士已经开始设计上他的婚礼了。
“婚礼可以选择旅行婚礼，现在很流行的。我家有个亲戚前一阵结婚就跑到西联盟那边旅行结婚，在雪山下结婚别提多浪漫了。”
“要我说，还是应该务实一些，就在小孟家乡那边办了，结婚这种人生大事就应该在自己熟悉的城市里才有意义。”
“对了，小孟还没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啊？”
……
新郎本人已经默默吃完第二个橘子，听着他们给自己的安排，孟傅千眼前莫名其妙竟然出现了相应的画面。
如果有一场婚礼，他会更记得住我吗？
又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三声重重的敲门声响起，在畅想未来的两个人差点忘了门口刚才还站了个门神。
闻宥觉得如果再不敲门，等这两个专业婚礼策划想起自己来，估计是商量到宾客名单的时候。
“闻上校，你吃完饭啦？”张承元马上换了个语气，恭恭敬敬地起身问道。
孟傅千听到是闻宥来了，连忙也起身迎接，他能嗅到一股冷冽、不属于医院消毒水味的旷野气息一步步靠近自己。
他小步往后挪，因为他明显能感受到那气味离自己越来越近。
“吃完了，临走前想着看望一下因公受伤受伤的孟医生。”
他打量了一眼即将要退无可退的孟傅千，不满地挑了一下眉毛。
“小孟医生这几天在我们的精心照顾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说再过几天说不定就能恢复光明了。”
闻宥点了点头，“好，这几天也辛苦你们了。李上尉在外面，有几个关于万航逃跑前的事情想问问你们。”
打发走占着一大部分沙发的两人，闻宥绕过茶几坐到了沙发上。
他用手拍了拍沙发，“坐下吧别站着了，我又不是来训话的。”
把这两个人支走，闻宥看来是有话同自己讲。他们两人之间双方都记得的交情实在太浅，能背着人说的也就只有那件事。
等孟傅千坐下后，闻宥看了眼病房门已经关上了，他才缓缓开口：“你脑子里那个肿瘤，你知道吗？”
“我知道。”
闻宥没猜错，看到他这次失明根本就没太大反应，甚至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医生上次和我说的意思是，这次受伤刺激到了那个肿瘤，以后这种情况或者其他并发症可能会出现得更加频繁……医生的建议是，最好趁早做手术摘除。”
“我知道。”
孟傅千不知道该如何在不熟的闻宥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谈起这件事，他尽力克制自己的结果就是只能再重复一遍上一句话。
他从来都不怪闻宥，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一切都是他的咎由自取，这次回来也是，给自己那一刀也是。
他想过用脆弱换取片刻的怜悯，可是他发现对方对他从来只是片刻的、一视同仁的关心。
他能清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现在看不清，他能感受到目光穿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直接像一根根刺，慢慢扎在他的肉里。
闻宥不说话，静静打量着紧闭着双唇的眼前人，加上今天，两人总共只见过三次面，每一次都有一种被一根钢丝牵着走的错觉。
“我向来在大事面前没有什么极好的运气，如果真的有幸运的事，我倒是更希望能发生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里。”
孟傅千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他端正坐在沙发上，眼神放在别处，没有直接看向对面人。
“好，如果有治疗方面的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闻宥尊重他的选择，但隐约觉得自己会被拒绝，开口补充道：“毕竟你这次因为我，或者说因为军方加重了病情，我理应为你这件事负责。”
“嗯，好，麻烦闻上校了。”孟傅千点了点头，对方都扯出了公事，他也没办法再推脱。
“不过，这件事黄院长那边……”
孟傅千一口回绝道：“黄叔叔现在年纪大了，我想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好。”
闻宥来之前想了一堆安慰人的话，他不擅长这方面，还为此在门口头疼了半天才选择进来。
午后渐渐西垂的阳光穿透窗户折射进来，慢慢赶走了原本眼前的漆黑一片，他这才知道自己的目光落在了病房空荡荡的角落里。
为了不显得那么刻意，他慢慢将目光向人影处试探移动。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闻宥没有想要走的意思，孟傅千呆呆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就在以为闻宥打算离开的时候，谁知他清了清嗓子，底气有些不足：“孟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说完这句话，闻宥自己都忍不住低头对这个老套的话嗤笑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