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8章 ...
-
“温水洗墨，”看周见青愣着，贺延解释道：“不易留痕。”
周见青很轻地应了声：“嗯。”而后双手交叠，指尖先触水，适应那股暖意后，轻轻将整只手滑进去，拨弄起一层盖一层的涟漪。
墨色褪落，十指如同拨开外壳、内里嫩白的笋肉，在混浊里异常亮眼。
周见青抽出手：“谢谢。”
“……嗯。”贺延看晃神了，反应过来时，手忙脚乱地抽出一包纸，递给他擦手。
“对画这么不尊重？”朱星誉看完全程，白眼翻得快超越人体极限了，瘪嘴：“再者，一点墨汁怎么了？历史上还有人蘸墨水下馒头呢，先尊重才会得到相应的回报，难怪我觉得你的画不行，画如其人，实为真理。”
周见青皱着眉处理完水渍，摇头轻声：“好吵。”
贺延脚下一个踉跄：话是敢直说的，吐槽是当面的。
他老师……肠子得多直啊。
朱星誉怀疑自己听错词了，震惊问道：“你说什么？”
“耳朵发育得比你还快？都不中用了。”桑柘走过来，“你不是说，你爸亲自来点评，人呢？”
朱星誉浑身一抖，他爸老早就没接对外活动，连上访的亲传弟子都一律拒绝……他本意是打个名声提响亮点，但现在三双眼睛直刺向自己，他总不能当场变调然后被嘲弄一番吧。
他尽可能地面不改色：“我，我爸他今天不空，可能得之后了。”
“哦，”桑柘伸手，粗糙生茧的手心按在他头顶，轻轻抚弄：“但我打给他的时候，你爸活蹦乱跳地说要过来，怎么到你这就说不空？”
朱星誉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您认识我爸？”
“岂止认识，”桑柘一掌旋在他头顶，“我教他的时候，你裤衩子都没穿明白呢！”
朱星誉被硬控住了：“……”
看着他吃瘪的表情，贺延笑了声，自然而然地向周见青靠近，小声调侃：“我猜是桑老瞎编的一出。”
耳边浮来微不可察的热息，周见青下意识想往后退一些，但身体却没及时做出反应。
意识没能牵动身体，他自己都怔住了。歪头思考时，没注意就嘟囔出声：“为什么？”
贺延顺着话口答上：“因为桑老用词很虚，就像瞎子半仙那一套，即使考究也难以否定。”
周见青摇头：“不是。”
以为自己的话冒犯到他在意的人了，贺延补充：“我没有责怪桑老的意思。”
周见青看他一眼，他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但话要出口时，他又退缩了，只是轻轻点头，便埋头看向自己的指尖，上面的墨洗得很干净。
把朱星誉弄得抓耳挠腮百般不是后，桑柘提议看画。
“你这一幅，结构紊乱。竹枝与竹叶的交叠处，处理得一般般，整体被墨与纸牵制得生硬而艰涩，有美感，但没墨韵。”桑柘手执木尺，虚空指着朱星誉的画：“色感也不行，墨色七彩层次无度……”
朱星誉埋头，像小学生挨批：“我今天太紧张，没发挥好。”他歪着眼偷瞄了眼旁边托腮发呆的周见青，突然拉到救命稻草般，连忙指道：“我想看看他的画。”
“看啊，”桑柘收回木尺：“又没拦你。”
刚被批斗得腿抖，朱星誉歪七扭八地站起来，一个踉跄跪坐到周见青画桌对面。
周见青一惊，皱着眉向后退，直到后脑勺贴住一处坚实，略感意外，他蹭了蹭。
贺延不太敢动。
他低头看着周见青头顶柔顺的黑发，想提醒，但还是没行动，一本正经地俯视着朱星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朱星誉咳了声：“……不好意思，我没收住。”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看周见青的画。
“你确定你的作画工具有问题？”他看着看着，不可置信地调了个方向，看向贺延：“是宿墨吗？宣纸是不是没换？”
贺延：“……”别问我，我不知道。
朱星誉把移动光源拉过来，对着纸侧一顿东西南北地照，确认纸张无异后，他双手捧住画，惊呼：“你的飞白，看似断裂，实则气脉贯通，和潘天寿的指墨竹很像，虚空相连，妙啊。浓淡渍积破，这五变都有，层次分明……等等，你确定你没有中途换纸换笔换墨？”
他的话总是很多，周见青也总是听他两句便走神了。
见他没回答，贺延举手：“你不是看着吗？我老师又不会土遁地遁和隐身。”
朱星誉：“……”他歪头来看这幅画，“可是，他处理得太好了，用笔用墨全然没受到限制，怎么可能呢？”
贺延挑眉：“你是在夸老师吗？”
语气跟个别扭的小黑粉一样。
“我，我没夸。”朱星誉连忙收回脑袋，“我是在质疑他有没有作弊。”
贺延拖长语调：“哦——”
桑柘横插一脚进来：“学这么长时间画，连基本用具都分辨不明白，质疑无效！见青跟小贺回教学室去学画，你小子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在这丢人现眼，毁我画室气运。”
朱星誉：“……”
他垂下头，看着画咬紧下唇，余光见周见青起身要离开，他忽然疾病发作似的“抖”过去，想一把拽住周见青脚踝——被贺延先一步拦截。
贺延摁住他手腕，眼神发厉：“手脚干净点。”
周见青缓缓转过身来，将他们的交手看在眼里，很轻地向贺延后背靠了一步。
“我，”朱星誉被拧得痛，呲牙咧嘴地上下摆腿，昂起头尽可能地看向周见青，“我是想邀请你老师去我们画室。长锋羊毫、松烟墨、特净皮、抄手砚随便用，我是诚心的！”
贺延松开他的手：搁这炫富呢。
“去去去，”桑柘计划得逞一样，木尺都忘了收，弹射过去：“星誉，把联系方式给见青。”
贺延：“……”掉钱眼里了。
“好！”朱星誉飞速地倒腾衣服口袋，把手机摸出来，激动地乱点，点完，他把手机屏幕对向周见青，还说：“其实我画得很好的，画室里有一半的画都被夸过——你到时候去看了就知道了。”
周见青轻点头，跟他加上。
贺延在旁，不太经意地瞟过他手机界面，看清正在进行的备注栏：
133。
“这学期不学数学，你创新赛道呢？”
从回寝室开始，阳西无论什么时候去瞄贺延，都看他在跟草稿纸较劲，一张又一张，满满当当，不禁出声问道。
贺延叹气，直接问：“133代表什么？”
阳西呆滞住：“原来是在搞抽象。”
“也对，”贺延自言自语道：“两个数字找规律实在太牵强——你明天，不行，你后天下午有空吗？”
“后天开学，我记得下午是上‘美国文学’开着？”阳西把课表翻出来，“有什么大事，兄弟我定两肋插刀！”
贺延看着他：“跟我翘课吧。”
“……”阳西被口水呛到，猛地咳嗽两声：“贺大人，你有点猛了。第一节课都敢翘——不过我巴不得，去干什么？”
贺延勾唇：“到时候就知道了。”
周一下午，阳光暖融融的，把凉意化透，春意盎然在行途小路上。
阳西“跪”在地上，幽怨的眼神看着贺延，声音都变形了：“贺大人，小西子是直男，直得不能再直了——你不能这样，‘逼良为娼’、‘逼直为弯’！”
“别废话。”贺延懒得多说，敲响门铃，便把他推了进去，“去。”
阳西：“……”
他颤颤巍巍地左右顾盼，扣三声门，听到准许后，便握着手机扭捏地走进去，“那个，请问，教贺延的老师在吗？”
周见青就地清洗丙烯画笔，应声：“在。”
阳西闭眼咬牙，盲打出一套组合拳：“我通过贺延了解到你，敬佩不已，未来也想到画室来多走走……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周见青眨眨眼，不理解，“你可以直接来。”
“……”阳西在心底操了贺延一百遍一千遍，脚底三层别墅都抠出来了，索性心一横，他双膝跪下：“我仰慕你风姿已久，可以冒昧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被他情绪激昂到，周见青看他的眼神带了些防备，把画笔笔头擦干，轻轻问道：“加你就可以了吗？”
阳西郑重点头：“嗯嗯嗯。”
三分钟后，阳西魂魄死了一半，他腿脚无力地“拖”出来，眼神幽怨地看着靠树而站、潇洒英俊的贺延，怒气冲冲地撞过去：“贺延，我上辈子捅穿天庭了这辈子做你兄弟——你知道我多尴尬吗？我准备给我女神的表白词都用了……”
贺延笑着，拍拍他的肩，见他话匣子收不住了，忙打断：“备注看到没？”
“没。”阳西苦声。
贺延表情凝住：“……”
“开玩笑啦，我阳西是谁。”阳西晃晃手机，“6060，他给我的备注。”
“6060？”贺延重复，“什么意思？”
阳西摇头：“不知道。”摇完，支招：“你问问学数学的呢？他们对数字肯定比我们敏感吧。”
于是坐上78路公交后，贺延把手机立起来，给数学系的朋友打了个视频通话。
视频接通，吴明远头也没抬，奋笔疾书的同时问道，“哥们马上考试，有什么问题快问。”
每次跟他打电话，开头都是类似的一句话。贺延没寒暄，直接问：“1017、133、6060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眼镜腿一滑，吴明远海豹抬头似的看向镜头：“什么？”
阳西没憋住：“哈哈哈哈哈……”
“……”实际贺延也觉得离谱，张开嘴没问下去，“没事了，没事了。你考试加油。”
视频挂断，阳西笑得眼泪都飞出来了：“我估计他考试的时候，脑子里全是1017、6060、133……笑死我了。”
贺延轻笑，无奈地看向窗外：
离谱是离谱，但他越来越好奇，周见青脑中的世界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