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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relude:004 ...

  •   <春枝>

      池玦的右腿被没收了。

      没有理由。

      也并不存在特别的说明。

      自然而然地,当池玦累得头昏脑涨,连每日必看的「宝物」都忘记了去复查,就趴在床上一睡不起,死寂沉沉。

      在第二天醒来时,那只被池玦特意搁放在床边随时能让他轻松勾到的位置的「右腿」早已经踪迹不见了。

      池玦急得撒起泼来,脸庞因为自己的气急败坏而涨得红扑扑的,像极了昨日踏足山中从树上抛下砸落在地上的红果子,炸了个四分五裂。

      窗外悄无声息。

      池玦不管不顾地大肆辱骂着家中的每一个人,连被他敬爱的父亲都难以幸免。

      一瞬间下,房间内艰难得以维系的寂静被池玦的怨愤打破。

      池玦又气又痛。

      他可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地方是做错的。

      只是在池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邋遢的。他还要去洗干净脸上厚厚的粉尘时,很突然的,屁股上就遭来了父亲的一棍子。

      父亲也丝毫不打算手下留情,下一秒就挥着手中的粗木棍冲了过来。池玦龇牙咧嘴地直叫唤着「痛」,忙护着自己火辣辣的腚满庭院里跑。

      家中的仆从们心领神会地放下手上的活计,离男孩儿远远的。若无其事地站在长廊上,笑着看池玦瘸着那条铁皮斑驳的假腿在院子里吱哇乱叫地到处躲,一声高过一声嘹亮,扰得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脑袋。

      嗫喏的嘴巴念念有词地吵着。

      池玦简直羞愤极了。

      像是只上蹿下跳的臭猴子,被这么多人围观着。各怀鬼胎地看他,实在是一种天大的耻辱。却也不知是该要蒙上蒙羞的脸蛋,还是要继续捂着这颗惨痛的屁股蛋。

      池玦的自尊心如今是加深了广度。

      他仓皇逃窜着,却也是向那面堆了无数个黑影的大门外撇了一眼又一眼。害怕着「他」会出现。

      还好。

      「他」没有在。

      还好,还好……

      池玦蓦地松了一口气,父亲的长棍也紧随而来,带来一阵呼啸而过的寒风。

      池玦惨遭殃祸的屁股直到现在还是疼的、肿的。躺也不是,揉也不行。他即使不甘心,也只能乖乖地听父亲下发的命令卧在床上,撅起屁股吹冷风、晒热气。

      方才老医师已经为他上好了药膏,固体冰冰凉凉的在臀肉上敷了厚重的一层,还未全部消化掉。好像被涂抹得很多、很厚,又很重。他冷得一身震颤。又想到若是随意抹了去,肯定还要歇息个好几日才能从床上走下来。

      池玦可不愿意一直趴在床上当螨虫。

      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父亲这次发怒的时机着实有些不寻常,脸上即将脱落的血肉随着他满口痰水的喷溅而抖动着,坼裂着肌肉。他斥责起捂着耳朵装眼瞎的池玦,一语不发。

      “如果你还想出去,也不用需要这个破烂儿货了,好过让你整日往那座野山上爬。”

      父亲说池玦是一个执迷不悟也不知悔改的「豆渣脑筋」。

      池玦不屑一顾。

      *

      谢凭丘——他被这里的太多人赋予了众多失格的命名。

      「野种」、「狗东西」、「贱仔」、「卖鸭娃」……

      池玦每一天都能从他们伶牙俐齿的舌根后抓住不同寻常的「谢凭丘」。

      池玦听得多了,也会默默地蹲在一旁,独自听了起来。等得累了,就把书包往屁股下一放,坐在板硬儿的皮面上,静静听着。

      池玦突然的加入并未打乱他们激烈讨论的节奏,各抒己见的想法总是让池玦怀疑起与他同处一座山村的「谢凭丘」是真是假。有时也会趁乱扯上他,向他草率地数落了几句后,转而开始朝着池玦模糊的记忆里出发。

      话里有「母亲」。

      「母亲」在死亡。

      池玦晕头转向地听,仿佛这座小山城中的事事发生都逃不过他们嗤笑的眼睛。

      “你呀,是被那小杂种蒙了心呐!”

      池玦不愿意听了,他可不想继续被这群大人们贬低。

      于是拎起干瘪的书包就跑。

      旁边有一个小池塘,下雨天不再来时,它总是静谧的。恍若细细听去,那里,结满了土渣绿苔的河水无声,正慢慢地跟随着他盘错的脚步声而泛起了涟漪的春潮。

      像极了「他们」奔途无波的私语。

      池玦气鼓鼓地藏在老树后,兀自生起了闷气来。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地编织着有关于「谢凭丘」的全部。

      临池旁的古树茂盛生长,近看要比往常还要高了。池玦仰着头向天上望,灰白一色练成一地浓厚的淤痰,嵌在眉睫之外的天地缝隙间。

      野草在疯长,交横绸缪。池玦脚踩在其中的野荆棘里,将池玦凌乱了的呼吸和心跳紧紧缠绕在一起。

      耳语,窃笑,白昼闪烁下总要没完没了地在耳边嘈杂。

      他已经好久没有从他们口中听到过属于「谢凭丘」原本的名称。

      所有人都忘记了「谢凭丘」,只记得他的粗俗,他的彷徨与窘境。只有池玦记得。

      也只有池玦能完成他们所有人不可能完成的任何事。

      「谢凭丘」是一个浑身充满了神秘预言的人。

      「他们」最后说。

      *

      池玦总也无法真正搞懂谢凭丘究竟属于山城中的哪一种颜色。

      池玦喜欢把人当做颜料来分类。

      蓝色的天空是幸运的颜色,预示着将有好事来到。

      铁塔的顶端是黑色的,它扎根在日落之后的阴影下高高耸立。于是它敲响起的回音是钟声涌动了山城颤栗中的十字架。

      小狗是土黄色的,四条腿欢快自由地行走在遥远的人间。尾巴摇摇晃晃地宣告这里是它的统治领地,它愚笨且友好地舔舐着大地的每一种挥别的生物。

      河水是「人」的颜色,每一张脸孔在河流静静地凝望中昙花一现。满眼是「河水」。

      绿色的树荫下总有人在混日子,他们代表了诸多的不确定性。每逢这轮缺少了半块拼图的橙色太阳挪移一分天,就像是将每个人都悬浮在未知半解的半空中,回到了万物初始之际。

      山城寄生的每个人也都有具体的颜色。

      父亲是红色的,「母亲」是灰色的,老爷爷是黑白颠倒的两种混合,「他们」姹紫嫣红开遍了青山湖海的每一片土地。

      而谢凭丘,池玦左思右想,搅破脑筋都画不出他本有的颜色。

      池玦遗憾地扔掉手中的画笔。他站起身,遥遥相望着铁塔外的两座山脚。纷飞的纸张飘荡,他展开双臂环绕着落霞的坠下。影子摇曳着,在日落之后。

      他一遍遍地大声呼唤着——「谢凭丘」。

      他筋疲力尽地仍念着「谢凭丘」,高亢的心跳渐渐再也无法遮掩。

      「谢凭丘」也在一遍遍的,从青山外响彻了池玦张开的眼睛,太过空旷。

      纸张飞远了,落了个四周静穆。

      池玦始终不能将「谢凭丘」准确归类在「他们」之中,来作为和平相处的一员。

      「他们」与池玦是一样的。谢凭丘往往与「他们」是背道而驰的。

      谢凭丘是没有颜色的存在。

      池玦看不出谢凭丘的色彩。

      “谢凭丘——!谢凭丘——!”

      池玦敞开大笑着,连带着「谢凭丘」都跟着明亮了笑容。

      他不断地、一事无成地、一而再,再而三,不可匮竭地理解了。「母亲」的痛苦与遗忘,父亲的荣耀与珍重,自己的痴愚与空荡。他们是山城割据一方不断被摒弃的脐带。

      池玦走下铁塔,风儿从脸颊边掠过。

      他捡起遗落在脚边的画笔,踩着霞光飞逝的万道跑去。

      池玦的心是下沉的夕阳,谢凭丘是落日的尽头。

      *

      满嘴谎言的人,惩罚是——「舌头切掉」。

      谢凭丘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调转过身,不再无视身后对他紧追慢赶粘着他的池玦。谢凭丘面对眼前迷惑却多嘴的少年,僵持地等待着池玦的沉默,淡淡地说出了今日与池玦的第一句话。

      说着时,眼神向着他,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地陈述着。

      池玦像个固执的傻瓜一样,盯着谢凭丘嚅动的嘴唇。

      上开下合中,偏偏不带有任何能聆听的重量。话语流出时,随之淌过池玦「扑腾撞鹿」的心脏。钝化的,锐刺的,深深刻进「鹿角」一边,在池玦凝视着谢凭丘的眼眸时,碾磨成令人窒息不感争执的粉末,沉浸下什么也感受不到,若有若无的情绪围绕在池玦的距离之间。

      池玦愚不可及地确定了谢凭丘是在与他说话。

      为他袒露的话语里不再含有半分虚假,谢凭丘是在认真地对池玦提议。

      池玦总是容易被动摇,一种近乎于恐怖残虐的语气。池玦好似未觉得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有何不妥。也正因为面前的是谢凭丘,池玦自然无比相信他的话辞。

      池玦恍然大悟,便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把刀。

      天际边,极顶的太阳光折射进刀面的边缘,如粼粼潮水般,飘浮着谢凭丘斑斓障目的面庞。

      莫名其妙地,池玦也不知为何会在出门前从厨房中偷来后悄悄地装进这把生锈的菜刀。

      他偷藏着书包里的小刀已有好几日了。

      “谢凭丘,你说得对!说谎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池玦激动地说完后,手扒开嘴角,举起刀来就要切下他「受罚」的舌头。

      像是家中的一位老厨师教过他的那样,一鼓作气地切断「它」的头颅。池玦站在旁边兴奋地观摩着这场杀戮,断了头的鱼儿尾巴不再乱动而是停下了。只有那只濒死的眼珠在池玦的观望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眼下是「它」唏嘘的每一个痛苦与每一种挣扎,直到「它」走向了「死到临头」。

      池玦谨记着老厨师的指教,像是不知道何为人类生来本当具备的痛感。当刀尖划过舌尖时,毫无压力的速度下,有血缓缓滑落。

      尖锐的痛苦也是能刻在心上的。

      池玦的「右腿」又一次作了痛。

      谢凭丘走上前,夺走了池玦手中紧握着的那把血淋淋的刀。

      池玦并不惊讶,他忙擦掉手上渗出的汗。若无其事地凑上前,傻乎乎地问。嘴边还在汩汩流着作呕、倒胃口的腥血,连带着脱口的话都是含糊的。

      “你是原谅我了吗,谢凭丘,你原谅我了吗。”

      “池玦,你说谎的样子很难看。”

      谢凭丘结束了今日与池玦的第二句话,转身走远了。

      谢凭丘施予的「惩罚」,最后不了了之。

      池玦忘记了争辩,也忘记了去追回那把被他藏了几日的刀。

      方才的他除了幻觉,再也记不清他与谢凭丘今日的结束。

      池玦反复地回味。从这条长长的十字小路,一直走到家。

      谢凭丘叹了一声气,轻轻的。

      眨眼间一逝而过,被他抓到了。

      *

      “你还真是个疯狗,池玦。”

      不止谢凭丘这么说,这里的每个人都这样称呼池玦。

      “一个是家养的疯狗,一个见人就咬的野狗。你们可真无愧是天生一对呢。”

      池玦匆匆承认,他们的话总会让池玦百般受听。

      如若说,池玦是一只「疯狗」,那也是苦苦哀求的谢凭丘。

      谢凭丘让他往东,池玦也绝不独自往西。池玦匮乏的字典里——「南辕北辙」向来是不出众的。谢凭丘让他咬谁,池玦哪怕是将「他」咬到鲜血淋漓也死不松口。

      池玦就是这样一条与谢凭丘有着霄壤之别的「狗」。

      “你们两个人呀,身上的气息一个味,迟早会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池玦长久地停留,路口喊他停下的老婆婆用那双失了明的浊白眼看着他。

      池玦不明地战栗,也许是受惊于从那层黄褐色合不住的眼皮下翻滚的眼球。

      池玦一头雾水地点个头。

      他想,他需要的谢凭丘是无需任何同情的。谢凭丘是被山里埋没的。

      可是谢凭丘从来不会真正地认同池玦会是他的朋友,唯一性的。

      池玦对于谢凭丘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向他施舍往日存在的「忏悔」人和「罪名」心。

      池玦想要的不该是谢凭丘的指责和忽视,好像本该受苦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谢凭丘与常人并无差异,却是卑贱于众人陷进泥土里的蝼蛄。

      这座山城倾尽了「他们」无数的贪婪,白费力气地孕育出「谢凭丘」。

      一种可悲的生物。

      一个「自相残杀」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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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大家好呀,《青春默片》是我计划更新的下一部作品,是关于职场重逢的酸甜口味的清新故事,也许会在夏季最炎热的时段为你们呈现,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喜欢![冰激凌][蜜柠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