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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Prelude:006 ...

  •   <春影>

      “谢凭丘,看见我,你开心吗?”

      池玦只要遇到谢凭丘,总会抛出这样一个疑问。

      谢凭丘却是不理不睬的,不论池玦挡在他身前如何阻挠他步伐,只当作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障碍物,无足轻重。谢凭丘从他身前径自走过,那双眼睛并没有在池玦身上逗留。

      池玦穷追不舍,谢凭丘避而远之。

      池玦是粗心大意的,他自私认为谢凭丘无法做出的回应是难于启齿的一件臊事。池玦也是不懂得放弃的,他总能想出无数种假设性的诱因来掩盖他「死缠烂打」的区别。

      谢凭丘总是眼睁睁地看池玦炙热真诚地围着他转,好像池玦是被好奇心和探索欲强行地排序组列,占据了绝大的位置。

      池玦又一次错过了谢凭丘的回答。

      “谢凭丘,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谢凭丘……”

      “谢凭丘……”

      …………

      每一分,每一秒的池玦想不到放弃寻找谢凭丘,白天黑夜,游街闹市,冷山旧水……池玦每一日的路程是单调的,却也是丰富的。好像只有找到谢凭丘,从谢凭丘撬不开的嘴里得到那一份答案,池玦才能全身而退。他哪管三七二十一,只是一股脑儿地往谢凭丘的方向冲,像是双脚上拴了一条条紧绷的弹簧。这个坏掉了,还可以再换下一个。鞋子还有许多双。

      池玦没有远大的理想与抱负,也没有父亲口中的「望子成龙」的寄托。他只是想要知道谢凭丘心中所想。浅显的,一清二白的,哪怕仅仅是靠他自己的猜测和「赌博」,都只是一场未知。

      “池玦,你真傻,究竟为了这个不人不鬼的野仔废了多少只腿!”

      “池玦,连你也要像你的母亲一样离开我吗?”

      “池玦……”

      “池玦……”

      …………

      好像池玦才是众人口中除不尽的祸害,连谢凭丘都不愿意和他交谈。

      他只是谢凭丘很快就会淡忘个一干二净的记忆。

      谢凭丘是一纸空白,是时间消耗而浪费的产物。

      池玦徒劳无功,说得口干舌燥也抵不住那只右腿的突然性阵痛。池玦不由自主地慢下了速度,眼见着谢凭丘逐渐地,渐渐地,逃出了他的视野。痛苦是从腿上断骨处蔓延而上的,蜗牛抖角般缠上,像是带着燎烧似的热火,攥住了他不断撞击的心脏,狠狠地握紧,挛缩。阻碍上池玦决心紧随而去的步伐。

      池玦的右腿又一次暂时性报废。

      “谢凭丘,你开心吗。”

      池玦每逢遇到谢凭丘,依旧孜孜不倦地追问着这句不变的疑问。

      一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结果。

      *

      “谢凭丘的灵魂被狗吃了。”

      附近的婆婆如实对池玦说。

      “你少和谢凭丘玩,你也真是狼心狗肺,忘记你母亲怎么死的了吗?”

      池玦摇摇头,愣怔在原地。他没有忘记,他只是失去了一部分关于他母亲的记忆。一种被时间剥削的珍品。

      母亲的模样,早已经在池玦的脑海里消失殆尽了。

      池玦的记忆是不成气候的,仿佛那时断链的陈迹是一场「人为安排」的隐秘葬礼。母亲离开的方式自恃一种合乎时宜的赘述。父亲任由池玦跛着足继续走下去。

      唯一记得起的,是谢凭丘。

      谢凭丘的表情没有温度,像是人人记不得的一瞬间。池玦记得谢凭丘的每一个表情。谢凭丘的脸上似乎损坏了一部分,不会哭不会笑,只有那双眼睛动人。

      池玦总会通过谢凭丘那双黑白鲜明的眼睛,来猜测自己的出现是正确,还是一个错误。

      谢凭丘有着一张令人无法忘却的脸庞。一个美丽的造物,池玦却是看到了恐惧,泫然若泣的。像是对眼里所能看见的所有事物都充满着怀疑,不会悲伤。

      池玦也包括在内。

      池玦惶惶不安地想,谢凭丘总会在下一秒就会再忘记他的。池玦抓住每一次能在谢凭丘眼前招摇的机会,想要谢凭丘记住他,记住「池玦」。

      池玦的头脑太固执,或许是出生起就未被开化过。若说是被冠以池玦脑海里频繁闪烁的千种思绪,也只有关于谢凭丘的一切。池玦只能知晓出谢凭丘,或是抚平他的躁动。

      空洞的眼神,像是被记忆抽取了灵魂般,脸庞遗忘了本有的原貌,惨白,冷森,空空如也的一个人,站在夜色中,静止如无。惶惶然地想要从他注视的眼睛里逃离,仿佛那场「火红的夕阳」依然在。似乎遗落了什么东西。谢凭丘并不记得。

      池玦第一次遇见池玦的印象,正是如此。

      他跑了,跑得很快,跑到右腿发疼。背后的视线杳无痕迹,池玦拼命地向前飞快地跑,放任那只右腿跌跌撞撞地一直追逐着他跑起来,跑进了臭水沟里。

      抬头,一只手臂向他友好地伸来。

      池玦仰起眸,眼里是一片阴影。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他。

      投在眼里是逐渐增长的影子,悄声按住了他。池玦沉浸在那池肮脏恶乱的泥沼中,空气中的淡薄削减了他鼻腔间泥土的沸腾,令他全乎忘记了恐惧。

      时间一秒秒地倒计时,在池玦快要失去呼吸,那只手大发慈悲地将他放了出来。

      谢凭丘拯救了他。

      池玦的视线里,烟杪飘渺后,谢凭丘出现在他眼前。清晰的人儿尚未离去,眼眸牢牢地凝注他,好像一个个丢失的物体,被淡忘遗落,在黑暗里晕眩,在他眼里释放。

      比如,那纤细的指尖。比如,那苍白凄美的面孔。比如,那死水静默的眼睛。

      像波澜,像幻觉,像转瞬即逝的一刹那。

      池玦想,没头没脑的。这辈子,他认栽了。

      *

      谢凭丘被学校辞退了。

      理由是——无故殴打同学。

      池玦站在「他们」的面前,作着「明察秋毫」的旁观者,目睹了全过程。

      钱宝财是被他的父母养在蜜罐里长大的,从出生便一直由金钱玉石堆砌,酿就如今这般作威作福的高大人才。这般出神入化的气魄与池玦有着极大的不同,尤其是他那堵如碉堡强固的身量让他的「好友」们心生崇拜。一走起路来,脚下方寸百里的大地似乎都在「噹噹噹」地发着求饶的哀鸣。

      在偏僻的角落里,垃圾堆边,那里有一地残羹剩饭的堆积去吸引乌鸦反哺。据说是大棚里的饭菜实在是很难吃,临时凑齐的厨师们总是错把盐巴当香料放。学校很小,小到只能容纳几十个人。学校教书的老先生们早已经跑了又跑,只剩下几个反复归天的老夫子们依靠仅有的「薪火」停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间由木板与水泥墙垒起的「小屋」里。

      池玦追着谢凭丘跑来了学校的边缘角。这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还有那张肉瘤肿胀像烂掉的菌菇一样的脸颊,毫无收敛地看向谢凭丘。地上一摊腥臊的水洼热气腾腾,在光线刺毒的照射下闪着气异的粼粼彩光,水光溢彩地像是彳亍的鱼鳞。鼠眼带着嗜欲的眼光,犹是爬行的动物般,一眼眼地搜刮着谢凭丘。

      谢凭丘像是一种诡异惑人的妖鬼,无论走向哪里,总有人用荒诞的眼睛盯着审视,是妄念,是病态,是暧昧。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用同样的一种猥獕眼光,快要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而掩盖的皮囊层层剖析出一览无余的肉/体为他们展示供享乐。谢凭丘从这里来到,便一直含浸在那恶感秽迹的巩膜里,裸露着雄性动物未曾分泌原始的贪婪与阿臾,蛮猪一般发出「吭吭哧哧」的古怪闷响。

      池玦长时间的涉足,很快就忘记谢凭丘本就是在他们审判的视线下长大的。亦如此刻,执迷不悟。

      手掌重重地扑向谢凭丘。

      谢凭丘避开他沾满不明液体的掌心,潋滟油水样怪味的水珠滚下大掌,嫌恶地退到一边。池玦隔得远远的,并未被他们发现。明显地看出了谢凭丘表情上的差异,随后丢给他一句「别碰我」。

      钱宝财计划失败,「哐当」一下踢翻脚边挡在他旁边的垃圾箱。复杂口味混合着潮腐的风一同刮过了,空气里满是那一摊水洼的气味,荡向人鼻尖都蒙上旖旎的热霭。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

      “我操/你爹了个蛋!谢凭丘!你个狗杂种!少在我面前装清白,你和池家那残小子不知道上了几回床吧,是他操你还是你操他呀,一对烂屁股有人操/你你就该上高香!”

      谢凭丘不遑多让,只是冷眼直视钱宝财发癫。

      “你有种去卖屁股呀,×的,给你脸不要,给人做屌骇烧钱你就该乖乖地对我撅屁股让我——”

      谢凭丘上前给了他一记耳光,或许还不够泄愤,他抄起手边断腿截了肢的板凳朝那张色迷迷暴怒堆满野猪发情时囊睾膨胀的丑脸上抡去。

      池玦直瞪瞪地看着这场哑剧走到末尾。谢凭丘擦净手上喷溅的血,像是一道尖锐暴力的血吻漫过平静的勒痕,静幽幽地离开了。

      这里不再有尘垢,地上的那坨五颜六色的雄壮肉块成了一地沉默的粪土,沐浴在光彩四射的光芒中。猪鬣毛皱瘤下的鼻腔里「齁齁嚄嚄」着响着苍蝇叫,就像是在故作无人地快活着分泌性液,像哀嚎,像高潮。

      池玦伫立在阴暗里,做着敬业的旁观者。

      池玦亲自看到钱宝财的爹妈冲了进来,抱着校长的腿脚哭着求。脸皮五彩缤纷,不顾形象地紧皱在一起充当起呲牙咧嘴的怪异五官。校长的两根瘦巴巴的双腿就像是折断的树根孱弱地抖翘在一起,惊颤着回应。

      「加害者」与「受害者」的关系对比起来总是让池玦搞不清头脑。他一个人坐在原位,无所事事地看窗外,似乎眼外边的风景总是勾人的。池玦听着同学们嬉笑怒骂地交谈着「谢凭丘」的言论,好像对大多数人来说,谢凭丘这样做是正常的,是符合人生常理的。「究竟是谁对谁错」,老师站在讲台上提出了这个问题。同学们踊跃举手,一个个抛之于口的答案回旋在嘴边和耳边,像是一个烙印逐渐庞升在远航的回音外。池玦连道德意义上的「孰是孰非」都未能真正分得清,他坐在座位上勉强听着。

      教室外有一片黄色的田野,大风刮过,开掘后蛮荒的田野少了本源外的静谧哀愁,像是离开了古浪的沙漠。池玦在绿洲滋蔓的丛生里一人面对,这里是朽木枯株,谢凭丘时隐时现在摇曳的风浪中。

      池玦眼见着谢凭丘离开了学校,没有带走任何一件物品,白白地消失在了窗外的蓝天之下,避开了他双眼梭巡的道路里。

      神奇的是,书桌里本就空无一物。

      池玦路过那一坨脑满肠肥的肉块,腽肭的胯/下氲氤着浓稠粘痰的体臭,蠢蠢欲动地喘足鼻息。他重重地踹了几脚,立马跑到学校外呼救。

      随后,校长驮着耄耋的脊背回到这里。不带同情,赶走了他。

      谢凭丘走出了学校。缓缓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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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大家好呀,《青春默片》是我计划更新的下一部作品,是关于职场重逢的酸甜口味的清新故事,也许会在夏季最炎热的时段为你们呈现,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喜欢![冰激凌][蜜柠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