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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小河羊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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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白映宣这么问,张旺也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他先是回头看了眼老羊倌,那双眼睛里流露着淡淡的歉意。
“他们运人来是有规律的,一般是天不亮送一批,午时后再送一批。我出逃的那日不仅货没送来,看守的人还少了三四个。”
张旺见三人都不做声,只好继续说道,“许是他们觉得我胆小怕事,身上又背着债肯定是跑不了的,到了傍晚就只留了一个人盯着我。”
“我就是趁着他解手的空档跑出来的,一路跟着灾民混进了城去。”
“那日城中可是出了什么事?”白裕清将那锅里煮沸的羊奶盛出来。
“我也是到城里才听说的,有个大哥家里遭了灾,走投无路去做了扒手,拢共就顺了十枚铜钱,被关进去半个月了还没放出来。”
“到了时日家中妻子等不到人,自然到府衙讨说法了。”
张旺说到这里看了眼睡在炕上的小娃娃,又叹了声气,“可官差说那人三日前就被放了出去,叫她到别处寻,一来二去发生了推搡,围观的灾民正窝着一肚子气呢,就跟那些人打了起来。”
白裕清瞧他时不时往那头看去,心下已经明了了几分,于是有些隐晦地问道,“这人的妻子可是个待产的孕妇?”
“正是!”张旺的眼睛瞬间瞪大,配上他现在这幅模样显得有些滑稽,“这些事情我本不愿意掺和,可又想到那些被送回来的人。”
“小小的一个府衙哪里来这么多的死刑犯?”张旺这会儿说话就有些心虚了,连声音也轻了不少,“我心里越想越瘆得慌。”
“所以你为了杀人灭口,索性将那嫂嫂也一并做成了羊羔?”白映宣坐在那儿听他讲了老半天,心中好的怒火已经烧旺了。
他转过头对白裕清说道,“阿兄,我看这张旺说的话可信的不足五十,全然是给自己脱罪的,毫无半点人性!”
老羊倌听他这么骂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当张旺看向他时,他总会怒其不争地骂一句,“晦气的东西!”
“我如今已经是这幅任人宰割的畜生模样,再说那些假话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去保全那群当官的乌纱帽?”张旺见二人这样说话心里难免不痛快,嗓门也大了起来。
他说道,“我左思右想想去找那位嫂嫂问个明白,哪知道还未跟到家一群黑衣人就将她抓走了。”
“我本也是想跑的,奈何他们认得我,便将我也抓了回去。”张旺说到这里有些泄气,然后说道,“再见她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到了宅子里就算你还是个人样,他们也不会拿你当人看的,送到我手里时就只吊着一口气活着了。”
张旺说到这里眼睛中闪着血泪花,“我同她说,是我害了他们一家,她那郎君早就被当作死刑犯给处决了。”
“那嫂嫂是个好人,她说到了这里不管是他们还是我都没有活路的,她是命不好,而我是要留在这里偿命的。”
“你现在说她好有什么用!就算是菩萨降世到底是被你缝进了羊皮!”老羊倌听到这里算是忍无可忍了,他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张旺头上砸去。
老羊倌对着二人行了一礼,喘着粗气说道,“这门手艺虽多有诟病,可起初是为了救人一命,如今张旺做下滔天罪孽,我虽非亲父,但也为师父。”
“还请二位将我们押到京城去,告倒那些贪官污吏,只为赎得一分罪过。”老羊倌扑通一声跪在了两兄弟面前。
张旺见师父这副模样,自然泪流满面,低垂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白裕清和白映宣也不是官差,如何能行押解之事,于是开口说道,“我二人并无公文在身,你们若当真想赎罪就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一个月之后自然有人来问罪。”
“这本领是你们一脉的传承,我原不好多问,但前因后果全是你们一张空口说的,我自然也有不信的理由。”白裕清给白映宣使了个眼色,二人沉下脸的模样有着十足的压迫感。
“哎,公子也是道门中人,你且问吧。”老倌点了点头又坐回了那张矮凳。
“我瞧张旺是能开口说话的,为何这娃娃落地后又成了哑巴?”白裕清问道。
老羊倌也不犹豫,他说道,“这羊皮匠的手艺最先是救人用的,有些人天生有所亏空,父母又不愿意放手,故而以这种方式活命。”
“所以这羊本就能开口说话,只是后来生出了不少邪魔的传言,一些羊皮匠也会用老鼠屎毒哑他们。”
“这娃娃恐怕是在母体里沾了哑毒,因此落地就不能言语。”
“哦?那可有什么土法子能解这哑毒?”白映宣一听是后天毒哑的,想必这娃娃还是有救的。
“民间有一方五黄汤,抓黄芪、黄连、黄柏、入□□花各三钱,每日两碗或许可以恢复一二。”老羊倌看着那小娃娃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只是娃娃尚小,恐怕经不起这般折腾。”
白映宣马上拿笔记了下来,然后又转头问张旺,“你既然跑了一次,想必他们自然要看紧你这个祸害,怎么又叫你跑了一回?”
“我听了那嫂嫂这么一说,心里也明了自己也躲不过这一遭,就…同他们说羊皮不够了,要进城去采买。”
“张旺你这是到现在还嘴硬,他们又不是傻子还能信了你这话?”
白映宣冷哼一声,亮出他的刀来吓唬着眼前这只倔羊,“我今日便是宰了你,也不过是杀只羊罢了!”
张旺被吓的浑身打颤,他原以为那个狐狸眼的后生更难对付些,没想到这俏公子是个猛张飞,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
“最初他们是也不信,可我做坏了好几张羊皮他们才肯带我出门,也不是带我到城里去的,只叫我看看小河驿馆的皮能不能用。”
“我见老四是个人精,便请他帮我。”张旺眼睛胆怯的看了看白映宣,咽了咽口水说道,“谁知道他转头就把我卖了,害我遭了顿毒打。”
“他们以为我被快被打死了也没管我,我提着一口气把自己缝进了羊皮,这才……”张旺抬起头来眼睛已经全红了。
这故事听着虽然令人唏嘘,但到底是张旺自作自受,这双有本事的手终究是害人害己。
“张旺。”白裕清语气平淡的说道,“你虽已这副模样,却也难逃律法束缚。”
“若不愿牵连这养你教你的老师父,你就按我说的办。”
张旺听到他这么说,猛的抬起头来,“这事全由我起,还请道长保全我师父一命!”
“他是个老实的牧羊倌,从不显露本事!”张旺拿羊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
白裕清撇过头去不看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说道,“一月之后有人自会押你进京,届时你就说这羊倌是杭州城的白道士替你找的,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老羊倌和张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白裕清一眼,连忙说道,“多谢道长!”
“可若是…”白裕清也不承他们的礼,示意师弟抱上孩子,然后说道,“你们耍心眼跑了,不论天涯海角,我定将你们追回来!”
别的不说,白裕清这一下的气势全然与之前不同了,整个人的气质都凌厉了起来,好似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这双眼睛。
羊皮匠师徒还没缓过神来,两个人已经走没影了,只有桌上几枚铜板还能证明有两位杭州来的公子在此停留过。
白裕清也是走出不少路才松了口气,他今日这样作势实在太过耗费心神,可转念一想难道那位已经知道了什么?
“阿兄,那个张旺可不是个老实人,咱们放任他自由别说一月,恐怕明天就该跑没影了。”白映宣小心的给娃娃喂着温热的羊奶,这会儿还有些愤愤不平。
“跑不了的。”白裕清替他牵着马缓缓的往前走,“他这副模样跑出去,可比金子值钱多了。”
“也是,这就叫报应不爽!该他的!”白映宣点了点头,又想到他这幅落魄的模样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可你的贵人哪里该怎么回话?那狗东西做的事情未免太过玄幻,就算咱们原原本本的说了,会有人信吗?”
白裕清却完全不担心这桩事,“这事我自有说法,咱们二人还是赶路要紧,现下已经在这处耽误了两天,早些到京城才能少生事端。”
“我晓得了,你那位贵人就是方胖子和灾民口中的皇太孙,他自己临了门不愿意查这糟心事,反倒叫你去掺和。”
白映宣也不管什么皇子皇孙的,这一回赶路叫他对那些当官弄权的没有半点好感。
“哎,阿宣。”白裕清有些无奈的瞥了师弟一眼。
“慎言。”白映宣嘟囔着,“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越往京城走就越要谨言慎行。”白裕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是淡淡的说道,“等你见了他,或许会有所改观。”
白裕清还想再乘机说他几句,就听到身后的白映宣大喊一声,惊起了一群飞鸟。
“阿兄,这也是个皮小子!”
白映宣抖着被尿湿的袖子,想要把娃娃扔出去又不敢,只是嘴上逞强说道,“在屋子里的时候不尿,到我手上就不管不顾了!”
“瞧,娃娃都瞧出来你说了荒唐话了!”白裕清笑着从包袱中拿出一件干净的衣裳走了过去。
二人提到的皇太孙又是怎么样的为人?到了京城后师兄弟又该何去何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