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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万鬼围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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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弟子一开口,万丹便将江玺甩在了一旁,带领浮白山一干人马不停蹄地往山下跑。
江玺捂着脖子干咳了几声,心里直呼逆天。他都是鬼了,还能被万丹打成这样,真是恐怖如斯。
他平复了一下,想起那名弟子说的话。能让四位掌门都如此紧张,镇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锁灵囊带来的痛没那么持久,只要他没消散,那就是没事。江玺瞥了眼被自己意外放出来的游魂,见他呆呆地坐在墙角,还是叹了口气,将他重新装在骷髅头里,带着他一起下了山。
一到山脚,江玺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天上,空中,街道上,到处飘满了密密麻麻的鬼,几乎成了隐天蔽日之势,在这小镇内肆无忌惮地扫荡。而浮白山那群人正窝在一起,靠着天枢阁的法阵苦苦支撑。镇内皆是一片惨叫、呼救声。三位掌门都在,唯独不见万丹。江玺仗着自己也是鬼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鬼群里。
万丹明明也下山了,不可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当逃兵,那他最可能待的地方会是哪呢?江玺在街道上盲目穿梭了一阵,镇内条条道路真是越走越惊骇。
房屋几乎都成了断壁残坦,除了官府和有钱人家的屋子还稍微完好,其余的没散架就不错了,断胳膊断腿散落满地,脑浆脏器沿路铺开,江玺不忍再看,闭上眼一路冲进了李府。
万丹果然在那儿。
他站在传闻中李家少爷住过的屋子里,看着掀起的床板下那个颜色浅淡的聚魂阵。江玺站在门口,看到床板上的阵法后瞳孔骤缩。
原本完好的法阵不知何时裂了缝,正是那条缺口将里头的鬼放了出来。
江玺顿时怒不可遏,飞到万丹面前冲他吼道:“你说我滥杀无辜,那你又做了什么?!”
“这些聚魂阵是由你而设,你把那些恶鬼召回来啊!”
万丹踉跄了几步,站稳之后,竟掩面大笑起来:“阿江,你看,你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如今阵法的起末都被你破坏了,你还觉得我能控制那些鬼?”
“聚魂阵内部可是相连的啊,它们可以有很多个起点,却只能有一个终点,当察觉到你想借时旭之手毁掉那个终点时,我竭尽全力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阿江,你不是自作聪明吗?不是想揭露我的罪行吗?那你说,这由你造成的局面,你该如何收场呢?”
江玺攥紧了拳头,道:“好,这件事错在我,可我师伯,我师父,还有你父亲,你敢说你没错吗?!”
“我有错吗?我错在哪了?!”
“沈若初,身为修仙之人,却收妖怪为徒,本就该打入山牢受尽责罚,我大发慈悲留他一条命,若不是你意气用事,连累了你师父,沈若初又怎会用他那宝贵的灵气给你净化经脉,最后死无全尸?此事,孰对孰错?”
“赵叙白为丹修得意门生,却擅用禁术,差点酿成大错,我将此事禀告师尊,是怕他自私自利,拉着整个浮白山一起陪葬!他本该被乱棍打死,我却求师尊放他一条生路。此事,孰对孰错?”
“至于父亲,从头至尾,他只关心过我的课业,我的名次,他有哪句在乎过我的情绪,我的感受?做到这种地步,我对他已仁至义尽!此事,孰对孰错?”
“倒是你啊,江玺,不仅敢回来,还放出了聚魂阵中所有的恶鬼,现在方圆百里,都要因你沦为炼狱了。”
“阿江,此事,孰对孰错?”
他见江玺不说话,又近乎癫狂地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恢复正常的样子,说:“阿江,作为师长,我不忍心看见这么多人因你惨死,这样吧,我教你该怎么做。”
万丹走到床边,抚摸着阵法的纹路:“人是万灵之长,妙用可谓不计其数。”
“人血可养魂,使其不魂飞魄散;肢体可拼接,做盛放灵魂的容器;人皮可固容颜,就算旁人已年过半百你也容貌不变;魂魄可炼化,任你差遣。人有这么多的好处,却有一个极大的坏处,那就是慕强。他们追随强者,信任强者,无论他是好是坏。这点就算人死了也不会改变。”
“所以,只要你变成这世间最强大的鬼,那些鬼不就都听你的了么?”
“阿江,这可是你唯一赎罪的机会了。”
江玺默认他这句是个疯话。他要是彻底沦为恶鬼,那就毫无理智和人性可言了,到时候浮白山搞不好还会因为他掀起第二次腥风血雨。
万丹又大笑起来,笑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江玺不再理他,转身走了。万丹坐在地上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将手举起来,眼神一凌,手臂上便歪歪扭扭地出现了“赵初尧”三个血字。他无力地将手垂下,喃喃道:“对不起。”
万鬼哭嚎中,他的面庞迅速衰老,乌黑的长发干枯打结,俊朗的容貌皱纹遍布,一下子就从一个三十四岁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干枯瘦弱的老人。
江玺闷闷地走出大门,他低着头没看路,猛地扎进了一个怀里。沈书颜不知何时来了这里,苍官在他手上剧烈地颤抖,由这驱邪避祟的宝剑在他身上笼罩一层符文,把所有恶鬼都隔绝在外。
沈书颜揽住他,说:“别怕,我来找你了。”
镇子外围,一团黑雾中散发着一圈淡淡的金光,微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殆尽。
弟子们各个焦急不已,有的连亲人都还在镇子里。
天枢阁阁主要维持法阵,云剑宗主就拉着玄虚楼主来到角落里。他环顾了眼四周,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道:“现在怎么办?”
玄虚楼主说:“还能怎么办?赶紧布一个结界把这镇子围起来,不然让这里面的恶鬼逃出去,不仅会天下大乱,我派名声更是不保啊!”
“那这里头的人呢?”
“都这时候了你还管他们做甚?”玄虚楼主指了指外头那些鬼,“你看这些东西,你告诉我,怎么救?把你的命豁出去?它们就算把你的灵气吸干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放弃吧,你救不了的,这镇上的人,又不是我们害死的,是这群恶鬼害死的,等这里的人死光了,我们就能一举把恶鬼剿灭,到时候好好安葬他们就是了,本来只用死这些凡人的,你一声令下,反而要搭上我们的徒弟,你这不是把徒儿们推向水火?”
云剑宗主骇道:“这镇子里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就忍心看他们惨死在恶鬼手下?”
玄虚楼主道:“你这时候跟我装什么清高?当年下山历练遇到妖怪你都是跑得最快的。”
云剑宗主也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那副嘴脸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教出来的弟子连妖都认不着,和他们说了妖王妖后要活捉活捉活捉,结果不还是没留活口?你以为你教得有多好?你门里的那群蠢货就是到山下去跟散修打一架都未必能打赢!”
“那你又是什么尿性?当年要不是沈若初主动退出浮白山,你以为你能坐上剑修掌门之位?还名家大族出生,作为师兄连一无身世二无基础的后来者都比不上,做到这份上你可真是失败啊!”
两名掌门越吵越凶,几乎到了要大打出手的地步,最后还是云剑宗主退让一步,说:“现在正紧要关头,我不与你吵,你说的结界需要有人去镇子里布个阵眼,派谁去?”
“还能派谁?裴纪还没回来,只能派商时安或者夜鸣蝉去啊!”
云剑宗主惊道:“派他们两个去,你疯了?!这两个可是我们浮白山的好苗苗,就看你教的那些徒弟,有哪些是天赋异禀能当得起我浮白山的排面的?要是他们死了,剩下这一群平凡子弟,怎么撑得起浮白山?”
玄虚楼主道:“那你说,派谁去?”
“布阵眼这么简单的事,随便派个弟子去就行。”
“你说得简单,谁愿意啊?”
“我愿意。”
两位掌门齐齐回头,诧异地看向这名主动请缨的人,
阮钰弱弱地举起手,声如蚊呐:“我愿意。”
云剑宗主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摆好架子,一本正经地说:“我正和你玄虚楼主商量呢,此事万分凶险万分,我们都不愿你们去冒这个险。阿钰,你当真要去?”
阮钰坚定道:“嗯。”
“好吧,你若执意要去,为师也不拦你,”云剑宗主无奈地叹息一声,将手覆在阮钰脑袋上,“为师替你施加一道护身法术,可使诸邪避退,叫恶鬼不敢近你身,此去,千万小心。”
玄虚楼主也走过来,将那护身法术又加了一道。阮钰领命将去时,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都松了口气。
只要踏出这个阵,生死就由不得他自己了。阮钰壮了壮胆,抬脚就要走。
“你干什么去?”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阮钰回头,见商时旭紧蹙着眉,脸上是少见的忧虑。
“我去看看商府是否安好,顺便去布个阵眼。”
商时旭攥得更紧了:“商府有我爹买回来的两尊神兽护着,我也用传音镜和他们说过不要乱跑,用不着你操心。还有,你去布什么阵眼?”
阮钰轻飘飘地道:“结界的阵眼,防恶鬼跑出去的。”
商时旭急道:“为什么叫你去?那两位掌门为何不去?”
“他们要留下来看住你们,万丹掌门至今未归,若是再离开一位掌门,想必会令人恐慌。”
“那为何一定要你去?!”
“时旭,”阮钰将他的手拿下来,不舍地拢住,“我本是无根之萍,是街坊邻居们把我养大。商家给我一口饭吃,我已感激不尽,不知如何回报。如今大概也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再无其他亲人了,嘴上说的不如亲眼看到的,你就让我替你去看看商家,帮你看看老爷夫人是否安好,让我最后再去看一眼照顾我的叔叔婶婶,了却我一桩夙愿吧。”
商时旭还想挽留,阮钰的态度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决。他连上树掏鸟蛋,翻墙逃学都害怕被责骂,这个时候又不知哪来的胆量了,不管商时旭怎么劝,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街巷深处。
阮钰提着剑,握紧玄虚楼主给他的符纸。他先是看了眼商府,确定其并无大碍后才缓步往家的方向走。围在他身子周围的护身法术散着淡淡的光晕,虽然有用,却不能坚持很长时间,被恶鬼一撞,金光便被撞散几分。
他近乎木讷地走到熟悉的街道上,那里早已尸横满街。和蔼的大姨,亲切的大婶,都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有些甚至连全尸都没有。阮钰推开一扇破烂木门,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床上,看起来已经病弱到连恶鬼都不屑一顾的地步了。
阮钰拉起老人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将他的手放在脑袋上揉了揉。他握着那双手,哽咽着轻唤道:“爷爷。”
老人听到这一声呼唤,艰难地抬起眼皮,也唤了声:“阿钰啊。”
这声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在这声“阿钰”出口之后,老人就闭上了眼,最后一丝生气也耗尽了。
阮钰抵在床边,小声抽泣起来,肆虐的鬼环绕着他,随时等着他护体法术消散再蜂拥而上。阮钰抹干眼泪,将符纸放在地上,咬破指尖,绕着符纸画了个阵法。鲜血的气息引得恶鬼更加疯狂,一个劲地往阮钰身边靠。护体金光越来越淡,阮钰却没抓紧时间往回跑,而是跪在地上,垂着头,任由恶鬼俯冲而来将自己拦腰撞成两半。
由阮钰画就的阵眼很快起了作用,由此处延伸出一道金线,金线再向四周扩展,最后将整个镇子包围起来。由此,那些恶鬼便会困在结界内,不能祸害其他地方了。
这可能是当前局面下唯一的好消息了,如今他们自身难保,救人可以说是天方夜谭。尽管有很多弟子都不想见死不救,但三位掌门不松口,他们也无可奈何。
结界稳定下来,众人好歹是放了点心,但他们这颗心还没放完,山上就“轰隆”一声,如同巨雷滚滚而过,将山劈成了两半,里面火山爆发似的涌出大片大片的,同镇子上相同的黑雾。那里跑出来的,是石潭山的恶鬼。
“怎么回事?石潭山的结界怎么会破?!”
“镇子上的还没收拾完呢,浮白山怎么办?!”
众弟子惊慌失措,三位掌门也是头一次碰上这么棘手的事,顿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好在石潭山虽然封鬼的结界破了,最后一道防线还在,关进石潭鬼狱里的恶鬼都是被记录在册的,就算没有能关住它们的屏障,仍然会有无形的枷锁牵拉住它们,但这并不能撑太久,冲破结界的恶鬼一多,那就真是拉也拉不住了,到时候浮白山可就真成了全天下的罪人了。
那边动静大,江玺自然也注意到了,看到石潭山万鬼冲破牢笼时,他立刻就想到了原因:是方年帮他划的那一道。有话曰:一个bug是bug,几个bug能work,方年的存在就是个bug,他当时正濒临生与死之间,说他是活人吧他都快融化了,说他是死人吧,他又还存有几分理智,于是他就变成了又活又死的状态。那名拿笏板的鬼官司掌“记录”,所有关进石潭山的鬼都会在他笏板上有所记载,但那笏板能“记鬼”,却不能“拒鬼”,它并不是苍官那样的神器,更通俗一点,它就跟放大版的书没什么区别,所以鬼一碰,它就散架了,笏板上没了名字,那些鬼当然不甘被困住,就争相往外冲,最后将结界冲破了。
江玺懊恼不已,当时他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他发愁,浮白山的人更愁,现在他们可谓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这边的鬼刚困住,那边的鬼又冒了出来。石潭山变故一出,山上的散修就都往山下跑,跑下来才发现,这山下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就连他们视为主心骨的浮白山大门派都深陷泥潭,人群更是乱做了一团。
“掌门,现在怎么办?”
“浮白山是不是不能要了?”
外面闹哄哄的,天枢阁主也犯了难。他从未想过石潭山还会闹这一出,现在这镇子可以说是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要说对付石潭山中的鬼,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这阵法是他们浮白山的独门技法,外宗的人就连名字都没听过,没有他们门派的人带领,是绝对施展不开的。
正一筹莫展之际,人堆里却有个声音道:“这不是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吗?都哭丧着脸做甚?”说话的人披着蓑衣,戴着草帽,她将草帽摘下来,冲结界里的人扬起一个笑。
“宴云?!”夜鸣蝉惊喜道。
“师姐好啊,我来得是时候吧。”
宴云拔出腰间佩剑,振臂一挥:“有哪些不怕死的?随我上山!”
这一召可谓一呼百应,那些学艺不精的弟子,因能力不足而被赶下山去,现在却又迎着鬼群走上山来,蜿蜒的山路上,每隔十米便站着一个人桩,宴云打头阵,做出了示范,其他人纷纷效仿。当剑深深插进土里时,有些功底不厚的弟子甚至立刻就呕了血,没有站到点位的人,不管年岁长幼灵力深浅,都纷纷上前帮忙,一把剑上握了好几双手。
一个个阵点开始建立、连接,在鬼群与城镇之间铸成了一道万里长城。
道道光点如同黑夜中的明灯般闪着光,江玺看着那盏盏明灯,竟高兴地想:人也不只是慕强嘛。要说强,恶鬼可比人强太多了。他呼出一口气,对沈书颜道:“师兄,能借我点你的灵力吗?”
沈书颜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将灵力运给了他,江玺盯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让我好好看看你。”
沈书颜不动了,他觉得江玺很奇怪,他明明永远也不会离开,可江玺却像要与他诀别了似的。
“江……”
他的话陡然停住,因为江玺不知用什么方法定了他的身。
“阿江!”沈书颜慌乱地叫住他,努力绷紧身子想要冲破桎梏,可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江玺将骷髅头拿出来塞进他袖子里,随后便只身走进鬼群之中。
尽管江玺是鬼,可他现在是拥有灵力的鬼,那些鬼一闻到活人、灵力的味道就发疯地朝江玺这边围过来,江玺张开嘴,鬼群便接二连三地朝他嘴里钻,他的嘴好像都快撑破了,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站不稳,只能让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唔唔”声。
沈书颜明白了江玺在做什么:他在吃鬼。吃人和吸□□气是鬼提升力量最快的方式,同类相食增加的鬼气却会大打折扣,所以只能吃百倍千倍的鬼来弥补这一差距。鬼气增长的同时,江玺也能感觉到体内灵力的流逝,他灵魂中最后那点对“活着”的感知,也在鬼气的冲刷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山上和镇中都在死撑,鬼是死物,发起疯来就不知疲倦,浮白山的弟子们都快筋疲力竭了。他们已经换了不知多少轮,这一批人撑不住了就换下一批,到现在,就连三位掌门都有些使不上劲了。保护众人的罩子没了灵力的输送很快就变得脆弱不堪,这里裂一条缝,那里开一个口,弟子们就尖叫着到处缝缝补补。
“这儿烂了,快来人!”
“我们这儿也裂了!你们能不能过来帮一下?!”
漏洞越开越多,把人忙得晕头转向,甚至有人已经躺在地上准备等死了。绝望一旦产生就会迅速蔓延,很多弟子也直接开摆了,任由阵法皲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众人心灰意冷之际,原本躁动的鬼群竟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一团团黑烟定定地飘在半空,诡异得很。
“它们,不撞了?”
天枢阁主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试探着撤下阵法,那些鬼还是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有胆大的弟子甚至上手碰了碰,那鬼还是没来咬他。这种懵逼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当江玺带着一群鬼从镇子里走出来时,大家心中就都明了了。
最厚重的鬼气,最残暴的恶鬼。
围在一群的人纷纷给江玺让路,江玺所过之处,恶鬼都听话地跟在他后面。沈书颜牵着他,一步步带着他往山上走,走过潺潺流水,走过悠悠白云,一直走到寸草不生的石潭山。
江玺向山里走,鬼群就乌泱泱地跟在他后头,隐天蔽日的黑潮随着江玺的脚步,尽数涌回了鬼狱中。
有了江玺的镇压,鬼群也不再躁动。石潭山头一回这么热闹,每个石头上都站着一个人,但偏偏整座山都鸦雀无声。片刻后,不知谁喊了句:“愣着干嘛?快修啊!”一群人这才后知后觉,赶紧拿符摆阵,对着结界修修补补。反正是有法器的出法器,有力气的出力气,叮铃哐啷地一阵倒腾。
沈书颜站在忙得热火朝天的人群里,和鬼狱中与万鬼为伍的江玺遥遥相望。往日琉璃般漂亮的眼眸中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眷恋,一丝情感。
人多力量大,鬼狱很快就修好了,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留了一条缝。
云剑宗主过来检查,一看那儿有个缺口,便大声嚷嚷道:“这儿还开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补好?!”
有个正在往结界上贴符纸的弟子小心翼翼地说:“掌门,不把他放出来吗?”
“他”,显而易见,指的是江玺。
“放他出来干什么?他现在可是恶鬼,恶鬼!”云剑宗主指着江玺冲众人道,“你们看看他,他哪里还有一点活人的样子?不把他关在里面,难道等他哪天出来召唤万鬼把我们都杀了吗?!”
“你们可别忘了,这镇子上的鬼是谁放出来的,那些邪阵都是谁设的!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多人死于他手,难道不该叫这恶鬼偿命吗?!”
“那您可真是高高在上啊,也不看看是谁救的您。”云剑宗主没料到有人敢阴阳怪气地和自己顶嘴,咬牙切齿地望向这胆大包天之人。
商时旭丝毫不惧,继续道:“先不说镇子里的鬼是不是受他指使,他刚刚救了我们的命,这事儿扯平了。”
“商时旭,这里由不得你胡闹!”
“我没胡闹,他救了你,这不是事实吗?”
云剑宗主怒火中烧,一把拂尘几乎要扇到他脸上:“也不知道你这十几年来学了些什么!好坏不分不说还敢顶撞师长,真是顽劣不堪!”
商时旭道:“是,我顽劣,但也总比你这伪君子好!”
“大家支撑阵法的时候,每人都换了十几轮,你有没有来过三轮啊?”
“布阵眼不该由你这个师长负起责任吗?为什么最后唯一牺牲的是阮钰?!”
云剑宗主被这话说得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将拂尘一倒,拿起另一端就要打在他身上:“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其他人见他们真要打起来,连忙上前好说歹说地把两人拉开了。
沈书颜从旁边走过来,俯视着云剑宗主。他身量修长,神色冷淡,低头看人时颇具压迫感,云剑宗主都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沈书颜见他安静了,就用平缓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阵不是他设的。”
“不是他?不是他还能是谁?你有什么法子证明?”
沈书颜道:“藏书阁里,一看便知。”
云剑宗主道:“不行,绝对不行!”
“一介妖族,怎能入我仙门圣地?!”
未等沈书颜开口,商时旭就先道:“你又要他拿出证据,又不让他去找证据,那你说怎么办?”
他早看这云剑宗主不顺眼了,天天就臭着一张脸,本事没见着有多大,万鬼围城的时候,他不也吓得脸都白了?还经常拿微不足道的小事来训斥他,根本就是德不配位!
天枢阁主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连忙说:“好了好了好了。邪阵一事事关重大,的确需要严加调查,浮白山不会平白无故冤枉无辜之人。只是藏书阁的确是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沈书颜道:“诸位与我同去,一探究竟便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有不让人家去的道理?说好了会查个明白,又有浮白山的人一同前往,自是不用担心藏书阁被偷了东西。因此任凭云剑宗主再怎么不情愿,放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三位掌门还是带着沈书颜,外加其他几名弟子进了藏书阁。
“沈小友,我派藏书阁中虽藏有有关邪修的书籍,但那也是为了知己知彼,我派弟子断不可能拿此术法为非作歹。”
沈书颜淡淡“嗯”了声,对他们会不会为非作歹并不在意,天枢阁主见状,只好不再多言。
先前他来时,这儿明明有个暗门的,此时沈书颜却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环视几番后,询问道:“阁中可设有暗门?”
天枢阁主道:“之前确实有一个,是专门用来存放束魂轴的地方。不过万丹说这样太过草率,就将束魂轴拿去了其他地方,这个暗门也就不再使用。”
沈书颜道:“劳烦阁主,把暗门放出来吧。”
天枢阁主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他说的,开启了暗门,这暗门废弃了有几十年了,断不可能有什么别的东西。但他看沈书颜铁了心要去里面,还是犹豫着跟了上去。
在他的印象里,暗门后边的这条道走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一个密室,密室里都是浮白山的镇派之宝。只是年年都会用掉一些,时间一长,有价值还能用的,就只剩束魂轴了。窄道还是那个窄道,不过比想象中的要长许多。这条道之前有这么长吗?
天枢阁主纳闷了,再看其他两位掌门,也是面露不解之色,一名弟子见怎么都走不到头不禁小声抱怨:“师父也不必把东西藏得这么深吧?”
沈书颜停下脚步,仔细思考这里的布局走向。第一次他潜进这里时,也像这样一直打着转,那会儿是万丹恰好在这里才将他带进了密室,江玺能追着万丹到李府,他肯定也到过这里,那他又是如何找到那间密室的?
难道因为他是鬼?
要验证这个想法并不难,沈书颜手上刚好就有一只鬼。他将江玺给他的骷髅头拿出来晃了晃,三个洞里飘出的烟汇成了人形。短暂的呆愣后,它就自顾自地往前飘去。
一群人都靠着这只鬼指引方向,云剑宗主开始还吐槽,相信一只鬼,实在是荒谬,但看到这鬼的确将他们带离了循环后,就闭上嘴再不言语了。
那间经过万丹改造过的密室得见天日,这里不仅有赵初尧的牌位,还有另一张束魂轴的半成品。三位掌门要算年龄,和沈若初、赵初尧是同辈。现在一看昔日同窗的魂魄被锁在这里,都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感想。临走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同行的弟子莫要把今日所见告予他人。
事情真相已然明了,但江玺没杀人是事实,他是恶鬼也是事实,究竟放不放他出来,几个人又争执了半天。他现在就像一头收敛着本性的野兽,保不准哪天就发狂了。可要真到了那时候,他又没什么可驱遣的下属,恶鬼都被关在石潭山里,他想作乱都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最后,沈书颜靠着在江玺那儿学来的一点嘴皮子功夫,和宴云一起舌战群儒,终于是略胜一筹,把江玺“赎”了回来。
沈书颜往鬼狱里走时,江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浑身都是满溢的鬼气,光靠近就叫人直打寒颤,那双本该冷漠、死寂,深渊一般的黑眸中,却清晰地倒映着沈书颜越来越近的身影。
他将毫无反应的人抱起来,附耳轻声说:“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