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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渺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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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与老师,想问您最终决定撤诉,之后却又将远舟出版社告上法庭,是否与你和方先生过去的情感纠葛有关呢?”
“我只是维权,与私情无关。”作家山与戴着墨镜与黑色口罩,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有力,“我此次出面,是为了保护每一位原创作者应有的权利,希望所有作者在遭遇不公平条约时,都能勇敢站出来。”
“作品是我们倾注所有情感孕育出来的孩子,不该成为盈利的工具。”
“非常感谢山与老师的回应,接下来有什么工作计划可以分享吗?”
“作品会继续更新,但短期内我不会再公开露面。”
“听说山与老师为了这部小说,要远赴万里之外去寻找灵感?”主持人追问道。
“不是。”
顾时屿摇了摇头,面对镜头,语气平静而坚定:
“我要去找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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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年的离开让顾时屿彻底明白——若不是那些亲密照被方闻舟握在手中,成为威胁他的筹码,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发现方隐年离开的第二天,郑裔的电话打到顾时屿手机里。那几日他被杂事缠身,也隐约怕方隐年会后悔,因此并未立即递交撤诉材料。直到他得以分身,将文件处理妥当后即将送往法院前,他再次尝试联系方隐年确认,却发现对方电话已经无法接通。
他转而打给当事人。
顾时屿握着电话,沉默片刻,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不撤了。”
“我要告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郑裔。
原来这位精英律师竟然如此条理清晰,手腕也干净利落,在顾时屿失去至亲的痛苦中,对方竟与方隐年备起了所有证据。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日子里,方隐年曾那样沉默而执着地为他铺好所有的路。
方隐年比他想象的还要爱自己。
而他一句轻飘飘的“撤诉”,就否认了两人全部努力的结果。
方隐年却什么也没说,什么都由着他做。
每想到这里,顾时屿都觉得胸口闷堵,叫人喘不过气。
那些照片他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堪,方隐年看到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不可能放过方闻舟。
他在法庭上一字一句地指认对方利用职权与他签订不平等条约,擅自篡改原作,甚至下作地用两人的亲密照威胁他和解。种种证据摆在法官面前,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走出法院时,阳光无比耀眼,耀眼地让人想要落泪。
可是方隐年却不在他身边。
顾时屿胜诉后,与远舟出版社的负责人的那条谣言不攻自破。众多原创作者出来发声支持,山与这个名字在网络上掀起热潮。
许多媒体邀请他访谈,他都一一拒绝。唯独接受了一家——听说他们节目在外网会同步播出,覆盖许多国家。
他想,也许方隐年会看到呢。
万一呢。
在处理完国内所有工作,他动身飞往智利。
他去到先前和顾女士一起住过的别墅,可开门的却是一位陌生的中年主妇,她用英文温和地问顾时屿:“请问找哪位?”
顾时屿站在门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魂魄。别墅里面的松柏枝叶已经发黄,看起来半生不活。
顾时屿颤抖着声音:“抱歉,打扰了。”
他望着陌生的城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去哪里。他租下别墅旁边的小公寓,每日架着梯子爬上围墙,细心修剪枯死的枝叶。
中年主妇从未过问,只是看他眼神珍惜,便默许他日日过来。
一个月里,他走遍智利大大小小的城镇,在威廉姆斯港口守着每一班从从南极归来的邮轮。
看着游客们熙熙攘攘下船,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都有,唯独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希望在一次次等待中被威廉姆斯港的海风消磨殆尽。就在他准备再次转身时,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杰西卡?”
他快步追上去,心中升起一丝期待——也许杰西卡有方隐年的消息。
南极冷冽的寒风将她的脸吹成深红色,头发剪短变得更加干练,唯有眼睛依旧明亮。杰西卡也认出他:“Lyman?”
“我也很久没有Fang的消息了。”她神色遗憾,“抱歉,帮不到你。”
顾时屿眼神黯了下去。
两人去了一家露天咖啡馆,海鸥在天上盘旋,时不时传来一声低哑的鸣叫。
顾时屿简单地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杰西卡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知道Fang有个“消失的恋人”,但从未想过……竟然是你。”
方隐年向来寡言,这两年多是杰西卡与露西主动与他交谈,才渐渐熟络起来,勉强算得上是朋友——却也仅限于普通朋友。
似乎从来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至少一开始的杰西卡是这样认为的。
杰西卡回忆起与方隐年共事的两年:“他总是独自站在甲板,望着天空出神。后来我和露西缠着他问,实在没招后他才说——因为天空变幻莫测,晴朗时又会变成很亮的蓝。
这么可爱的的理由,我们都不相信。直到有一次,我无意间看到他的草稿本,上面画着两双眼睛,我一眼认出来——那是东方人的眼睛,一双耀眼的蓝;一双却又像多云时蒙着的一层灰。那时我才明白,他看的不是天空。”
杰西卡搅了搅手中咖啡,继续说:“方之前在冰川受伤,在那之后还被人投诉过几次,说是“眼神骚扰”。”
顾时屿愣了愣。
杰西卡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是因为他总盯着黑长发的亚洲人看,所以被误会。那时起我才知道,他一直在找一个人。”
“每次找到了,他就活过来一点;发现不是,又恢复之前的冷漠。后来他遇见了你,整个人都暖了起来,我甚至觉得你是来拯救他的。”
“没想到,从一开始,你就是他的解药。”
顾时屿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他照过那么多次镜子,从不觉得自己眼睛有什么特别。可在方隐年心里,这双眼睛是是天空的颜色,是令人向往的颜色。
这两年来,他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在这南半球里寻找每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
而他回国后,却轻易将往事封存,开启新的生活,甚至试图将那人从记忆里抹去。
痛楚来得迟缓却凶猛。
是他不珍惜这段感情——所以上天要惩罚他,罚他失去爱人,罚他痛苦。
他要找回那样爱自己的人。
别墅一天不出售,方隐年就总有一天会回来——顾时屿这样相信着。
他长久在此处停留,等待。
走他走过的路,去他去过的咖啡店。
老咖啡店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空气里都是现磨咖啡豆的香气,顾时屿拿着照片找到方隐年常坐的位置。
他面前就是一面照片上,上面挂满来自全球各地游客的照片。
他每一日都会前来,店员伊莉莎很快记住他,每次他来,不必开口,一杯不加糖的小黄油美式便会轻轻放在手边。有时还会附赠一小块杏仁饼干,对他善意地笑笑。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位温润的东方先生,在等一个“消失”的恋人。
那棵半死不活的松柏,在顾时屿悉心照料下,终于有要生还的迹象。
他几乎每日都来这家老咖啡店。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埃尔德克里》所有的故事都已经完结,顾时屿另一本新书也画上了句号。
是他从未写过的、关于爱情的题材。
合上电脑的刹那,他没有感到轻松。静默许久,他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空了很久,最终敲下四个字:
珍惜所爱。
书出版后,反响出乎意料。很多读者在社交平台上追问:他们后来重逢了吗?故事到底有没有后续?
就连合作社的编辑也发信息过来,委婉地询问是否有续集的计划。
顾时屿只是苦笑:
“暂时没有。”
他也想知道后来。
因为故事的主角——被他弄丢了。
·
依旧是一个寻常下午。
顾时屿仍旧坐在咖啡店的老位置,接听祝鹤从国内打开的电话。
伊莉莎在他面前整理照片墙的旧照片。
祝鹤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他跟我求婚了…但我没答应。我不想背个“掰弯别人独生子”这种千古罪名。”
“他不是在家跪了三天三夜吗?”顾时屿轻声劝他,“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你要珍惜当下。”别像他一样。
祝鹤沉默了一会。
“我再想想,总觉得还不是时候……家里不同意,他总要结婚生子的。硬要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
万花丛中的公子哥为了心中所爱向家里出柜表衷心,顾时屿都挺佩服对方的。
只不过,祝鹤并未觉得心安,始终没法答应。
祝鹤又叹气:“罢了,不说他。反倒是你,最近怎么样?他……还是没有消息?”
过去一年,顾时屿对这个话题已经脱敏,他笑了笑:“还是老样子。”
方隐年在这一年没有回过云州,况野一直托朋友留意他入境的消息,但始终无果。
“不要想太多,他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嗯。”顾时屿同样希望着。
况野说过:云州是方隐年的根,那智利就是他的枝干。无论如何,他是一定会回到这里的。
况野的话也许不算全部,但是他当下只能抓住的浮木。
他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无论多少年。
顾时屿兀自出神,看见伊莉莎爬上梯子准备将照片夹回去,他挂断电话去帮忙。
他将一张张照片递给伊莉莎,直到指尖触及某张风景照的边角。
他的动作忽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