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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求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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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方隐年望着窗内的欢声笑语,转身疾驰而去。坐上飞往智利的航班,那辆黑色迈巴赫至今仍停在云州机场。
船医从来就不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方隐年能持续两年远赴南极航线,完全是因没有半点关于Lyman的信息,他除了守着这条航线,没有任何办法。
在重逢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不再上船的准备了。
就连霍利斯船长的封航晚会,那时也因开庭时间与聚会恰好冲突,便回绝了。
辗转二十多小时到达智利,炎热的天气尚未完全褪去,穿着一身大衣的方隐年早已鬓角湿透。
浑身像泡在汗水里,闷热、潮湿。
他脱下大衣搭在手臂上,没有叫车,只是像以往一样沿着海岸往别墅走去。
他脑中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下意识地往熟悉的地方走去。
走到半途他才想起,上次回国之前,他将那栋房子租了出去。
“……”
他在内心自嘲,本以为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到头仍显得不够慎重。
黏腻的海风吹来,那股闷热更加强烈。
有那样的一瞬间,方隐年想放弃形象,干脆席地而坐,不顾任何人的想法,也不用管他人的目光。他甚至想奔向海水里,想着那里一定很冰凉。
但,这样的想法也仅仅只有一瞬。
他没有走完全程,他拐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推门进去时,店员看见他一身装扮微微一愣,很快又拿着菜单和纸巾迎上来。
“先生看看想喝点什么?”女店员眉眼弯弯,细心地把纸巾递给他,问他是不是刚从国外回来。
方隐年略一颔首,算是默认。
对方见他无意多谈,简单推荐几款新品口味。
新品偏甜,方隐年没有选,只点了杯黑咖啡。
一身热汗在冷气里迅速蒸发,后背生出凉意,点点蔓延。他垂着眼眸,平静地拿出手机,屏幕上那个红色闪烁的光点,显示对方距离一万八千六百公里。
窗外海鸥低旋,阳光被屋檐严严实实挡在玻璃窗外。深度烘焙的咖啡香味浓郁,带着无法忽视的酸味。
方隐年放下咖啡,退出软件,点击删除。
他走出咖啡店后,盘旋的海鸥鸣叫四处飞散,热烈的阳光不知何时褪去,乌云蔽日。
·
圣地亚哥下了一场夜雨,安第斯雪山隐在雨幕里,形成一道无法触及、遥远的白影。
黑色的贵宾车停在社区门口,持械的门卫和巡逻队走过,车上下来一个身影。
他身着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装,面料挺括。发型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额角清晰,眉眼沉静。
夜风吹来,他迈开步伐往里面走去。
霍利斯船长正在和其他人说话,见他来时还挺诧异:“方!”
两人寒暄几句,霍利斯难免问起顾时屿,方隐年没有多说,只说对方有事不能前来。
霍利斯今晚是主角,没有停留太久,便去招待别的来宾。合影后还有别的节目,方隐年欲离开,却有人提着酒杯走过来。
对方似乎认识他,用得是中文与他打招呼:“好久不见,方先生。”
方隐年朝他点了点头,一时未想起对方是谁。
来人微微一笑,自我介绍:“我是林霄,一年前在况公子的生日会上见过,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方隐年想起来,当时他回国参加况野的生日宴,确实有引见过一位先生。两人似乎还留有联系方式。
印象不算深刻,方隐年也未表现出来。侍应生经过,他顺手取了杯果汁,与对方轻轻一碰,不留痕迹道:“不知林先生如今在哪里高就?”
林霄没介意方隐年滴酒不沾,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说现在在H国有个医药公司,手头上刚好有个新项目,问方隐年有没有兴趣过去兼个职。
原来如此。
方隐年问:“薪资多少?”
林霄怔了怔——他没想到方隐年真的会考虑。之前在方若南的成人礼上与这位医生有过一面之缘,颇为欣赏,后来通过况野拿到联系方式。
但那段时间他因国内资产转战H国,无暇顾及私人感情。如今刚站稳脚跟不久,又让他遇到方隐年。
林霄自认为是种缘份。
从方隐年刚进来,他便一直在观察。
其实他的状态与去年见面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几分冷漠,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
像雪原上狩猎失败的豹,浑身透着冰川冰冷的气息,不知怎样受的伤,淌着血,却没停步,也不回首。
林霄生出恻隐之心,也勾起他浓厚的兴趣。他主动上前搭话,未想竟真的换来一个机会。
“方医生来我这儿是屈才,薪资方面自然不会让您失望。”
“行。”方隐年让他发来地址,“明天就能飞。”
林霄顿时诧异又止不住窃喜,当即为方隐年订了最快的头等舱,连首尔的住处也一并安排妥当。
方隐年拒绝了。
之前他去过首尔,曾路过一家民宿小院,安静,与世隔绝,是个好住处。
他租下那家小院。除了一只细长的玻璃瓶,他几乎没带什么行李,到了地方才陆续添置新家物品。
平日他多是居家办公,偶尔和项目组的同事去现场勘查,闲的时候会出去外面走走。
在这段时间里,林霄是出现最频繁的人,几次三番表明好感,都被方隐年明确拒绝。
林霄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久而久之,两人倒相处成为朋友。这年下半年,林霄也遇见一个令他心心念念的H国男孩,手足无措时还会找方隐年支招。
方隐年毫无经验可言,他自己的感情尚且一塌糊涂,做不了他人老师。
不得已,林霄只能自己摸索追人。追不明白,但又爱秀,三天两头就给方隐年来电话说两人进展。
上次通话,方隐年在机场。
林霄给他汇报两人进展,可方隐年听了许久,唯一的有效信息就是林霄给人送花,对方只是礼貌一笑,林霄就自认为对方是被自己美貌
方隐年当场就挂断了电话。
消停两天后,林霄又打来电话。方隐年刚让人喝完药躺下,他没接。
不到五分钟,他的电话又打过来,安静的房间,震动声实在明显,方隐年走去门外接起,不耐烦道:“说。”
林霄在电话那头喊道:“济州岛都有谁在啊?去完都舍不得回来了?”
方隐年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身影,说雪大,没那么快回去。
林霄仿佛听到什么世纪大笑话:“上回刮台风下暴雨,你一个人从釜山开回首尔,车都快跟台风起飞了你都不当回事。这么点雪,你说回不来?”
林霄不信这套说辞,心里忍不住猜,是不是有竞争对手趁他追人的间隙,来挖他手底下的专家。
这种事,他不允许发生!
林霄声音挺大,隔着电话,在空旷的走廊格外清晰,他问方隐年:“到底几天能回来?”
“看情况——”忽然有人从身后抱紧他,方隐年话音一顿。
电话那头的林霄不知说了什么,方隐年没有认真听。他在想顾时屿才睡了不到五分钟,怎么醒得这么快。
林霄长篇大论,从项目新方向讲到光明前景,话里话外是对方隐年的赏识和看重,他语气直白:“我没你真不行。不过——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方隐年确实没有在听。因为顾时屿的手已从他的衬衫下摆滑入到他胸前。
他按住那只做乱的双手,给林霄答复:“没有人要挖我,你放心,短期内我不会走。”
胸前不安分的手指忽然停下,顾时屿很轻地蜷了蜷指尖。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霄心满意足挂断电话,转头就约上小男孩去石村湖,结果被一句“品味不好”打了回来。
气急败坏的林霄又发信息给方隐年发牢骚,而方隐年已无暇顾及。
顾时屿将他压在床上,正解他的衬衫扣子。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顾时屿。”方隐年蹙着眉头,看着顾时屿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垂着头,神情难辩,只是执着地解方隐年的衣扣。
他烧得有些糊涂,视线也变得模糊,看不清方隐年的脸,也看不清扣子的轮廓。
直到方隐年低声问:“顾时屿,你哭什么?”
手上动作停下,呼吸骤然急促。原来不是生病,是眼泪遮挡了视线。
顾时屿再也控制不住地埋在方隐年肩头,低声哽咽着。
他一睁眼没看见方隐年,连鞋也顾不得穿就匆匆下床寻找。他看见方隐年站在门口打电话,放松的眉眼,代表对面是他信任的人。
电话里的男声悦耳,也透露出两人之间关系不简单。顾时屿顿觉心里揪紧,迟迟不能缓解。
重逢这几日,他一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恍惚里,就算被方隐年训斥也是暗喜欢喜,因为方隐年真切在他身边。
可今晚这通电话却让他陡然清醒。相隔一年,不长不短,方隐年身边是否有新人,他无从知晓。
他不敢问,怕听到不愿听的答案。
怕曾经那个温柔又霸道的方隐年不再是他私有。
他难过得发不出声音,只是委屈地掉眼泪。
病人向来心理脆弱,方隐年只当他是因病痛缺乏安全感,未能猜到顾时屿心中真正所想。
他翻身将人换了个方向,低声嘱咐:“睡觉。”
顾时屿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好不容易缓过来气,顾时屿带着哭腔问他:“什么时候走?”
方隐年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那通电话。
“只是公司老板。”方隐年说完自己也怔了下,这听起来像是解释。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不知为何又决堤,顾时屿默默淌泪。看得方隐年也不好受,他说:“暂时不走,别哭了。”
结果顾时屿哭得更狠了。
仿佛要把这一年来的委屈和不安通通哭出来,仿佛刻意要方隐年心疼、愧疚——而他确实也这么想。
顾时屿抬起头,眼眶蓄满泪:“真的是公司老板?”
高傲倔强的猫刻意低头示弱,方隐年没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他。
这一刻,方隐年忽然发觉,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顾时屿。
他想要什么呢。
要他的爱吗。可当初又为何是那样的眼神。
自由,方隐年给了。
离开后又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来问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是谁又如何呢,顾时屿。
两人当年在一起时太过仓促,没有像样的开始。方隐年被那时的顾时屿吸引,不受控地沉溺。
扪心自问,难道只是顾时屿的错吗?不,他自己也有问题。
是他默许顾时屿踏入他的世界,默许顾时屿停留在他心尖。不管对方送来的是阳光还是刀子,他都要承受着。
方隐年不叫停,这样的凌迟就不会结束,于是他筑起一道坚硬的墙。
不再让任何人走入,他听见自己问顾时屿:“他是谁,又如何?”
——你又以什么身份来问我。
顾时屿愣住。是啊,他又以什么身份问方隐年呢。
“回不去了吗?”顾时屿轻声问。
方隐年垂下眼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顾时屿声音软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角:“还能跟我好吗?”
方隐年自上而下审视他,目光深冷。
“顾时屿,一年前,是你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