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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豺狼游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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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心啊……呼、呼…你长得…像……”
虚弱的声音。
张万生在护工的搀扶下斜躺在病床上,病房过分明亮的冷色灯映在他衰老的脸上,宛如人工的圣光,褶皱堆积下的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的身后,看起来迷茫又悲伤。
这个人快要死了,我漫不经心地想。
这就是老,什么意义,什么目标都消失不见了,心里只剩下一个虚无的依靠。
幸好那个徐玉兰夫人死掉了,张佑念也跟着去了,不然听到他念叨别的女人的名字能气到发疯。
鼻气管里,氧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进肺部。不知名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
我看向护工,中年男人把脸移向一边,眼神有些躲闪。
看来,张万生的病在段时间之内能恶化成这样,少不了张家大少爷的推动。这点张佑念也是一样的——他是被张神令害死的。
我出意外十有八九也是他搞的鬼。
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深呼吸了一口,消毒水的气味灌入口鼻,烦躁的思绪被压到了心底。
如果不是因为每月的生活费还得让张家来发,我是不会装模作样地来看张万生的,说到底,张家的遗产又不会有我的那一份。来医院还有概率碰到那条疯狗,保不准我这个不姓张的会不会被他咬一口。
“叩叩”
敲门声后,一个高挑的青年走了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哥。”我笑着向他点点头。
基因真是神奇啊,明明“上一辈子”连一面都没见过,但这次,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我的那个大哥,张神令。
我们长得确实是有点相似的,微笑唇,压眼眉,有点下垂的眼角......但张神令的五官要更加深,也要更加成熟,他此时身穿一套深色的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就有一种企业接班人的气质。
他看起来像是刚从公司赶过来,刚推开门眼神就落到了我身上。
“小君......哦,是兰因啊。”他的语气很平淡,丝毫不像是觉得自己叫错了称呼的样子。“真巧啊。”
一点也不,你明显就是冲我来的。我在心里吐槽。
他慢慢地靠近我,比我高了一个头的身材带来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他的动作没有犹豫,知道把我完全用目光钉在身前才停下,我感到他的气息停在我耳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会告诉你的”。
我还在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张神令已经拉远了距离,那张脸上露出的人畜无害的笑容,在灯光下比面具还要假。
他转身去和张万生说话了,直到他的身影完全走入病床前的纱布内,我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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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万生和第一任妻子钱家辉是家族联姻,婚后生下了张神令,张万生不断地婚内出轨,传出过不少绯闻,在此期间遇到了我的母亲易慧心,自认为遇到了真爱,隐藏身份与她交往,导致她未婚先孕,被赶出家族。后来,钱家辉因病去世,张家给他安排了第二场婚姻,这个懦弱的人渣没有对易慧心负责,反而与徐家二小姐徐玉兰相爱,结婚生子,生下了小儿子张佑念。
张万生确实有些本事,万华企业的生意越做越大,可他一次也没有想到把易慧心接到城里,因为他害怕在心爱之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本性。可真相是最瞒不住的。
徐玉兰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最终郁郁而终,在她的影响下,小儿子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接着张万生自己也得了重病,命不久矣。
这个时候,他坚持要把自己的双胞胎儿子接回来。这个老人手里还有不少公司的股份,在他断气之前,即使是张神令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可是张神令呢。
他可以骗过其他人,但他骗不了我。他的眼睛里无边的空洞是我最熟悉的东西——恨意。那种无边无际的恨足以让一个人做出难以想象的事情,张神令不会放过张家的任何一个人,我可以肯定。
他一定也很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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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在一起吧。”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把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
“开玩笑的。”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似乎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兰因,你刚才在想什么?”
这个妖怪。
我擦了擦嘴角,示意服务员再给我续一杯。
此时,我们坐在私人医院的休息处,张家的医疗设施,就连供人休息的咖啡馆也是最顶级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真是外行也能感受到的高级气息。如果不是对面正坐着笑得很灿烂的张家大少爷,我真想干脆好好放松一下。
我又抿了一口,至少不能浪费咖啡。
水龙头的闸门拧开了。
“有关易慧心的事情是我告诉徐玉兰的,我给张万生下了毒,杀了张佑念,接着我杀了你哥。”
我差点又喷出来。
张神令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微妙的嫌弃,他礼貌地向后退了一点,:“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个男人看起来就像是顺嘴提了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云淡风轻地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说的话对我来说具有怎样的冲击力。
如果他的目的是看我出糗,那他确实办到了。
“等等,我脑子还有点乱。”我盯着杯子里一圈圈的涟漪,大脑像是被人取出来,扔到了冰咖啡液中,一下子就清醒了:“为什么告诉我。”
神奇的是,我第一时间相信了他的话。张神令说的都是实话,他没有理由骗我。
“因为有趣。”快要三十岁的男人笑起来,居然有一股孩童一样的纯真感,他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抬起头,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说:“我本来也想杀掉你的,但是我太无聊了。你比我想象中有趣,易君。”
他已经认出来了,我居然不觉得惊讶。
悬挂电视的屏幕上播放着不知什么时候的新闻,大概是某某企业家因为经济诈骗罪入狱之类的,冰冷的声音穿过空气。休息室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
“我之前在忙着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没有来看你。”张神令的眼睛里映出那片屏幕:“看,如果你要对付我的话,一时半会也没有机会。”
看来之前他在忙着把老对头送进监狱呢。
“你杀了张佑念?”
“是他自己选的。我让他选是要老死在精神病院里,还是死在张家。”张神令长叹了一声:“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他像是在叹息一株夭折的漂亮植物。
“为什么?”
“硬要挑一个理由的话——他在调查一些不利于万华企业发展的东西。张佑念本质上算是正直善良了,就算是再不喜欢你,死前该留点提示让你快跑才对,他什么都没有说吗?”话锋一转,他就开始试探我了。
张家的发展少不了黑色产业的辅助,但至今没有被人抓到把柄,一是因为家大业大,一般人不敢查,二是因为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基本上没有什么突破口,如果有人查到了什么,应该也很快就会出“意外事故”在世界上消失吧。
如果张佑念查到的东西足够威胁到企业,被张神令知道了就是必死无疑。
“他叫我远离张家,但是做选择的人是我。”
“他没有给你留什么吗?”
“嗯,一个U盘。你一定很好奇里面有什么。
“……”张神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着我一言不发,他不笑的时候,那股危险的气质就像是压不住一样涌了上来,让人喘不过气。
我平静地看着他,接着说:“你想把那些东西找回来,才暂时不杀我,对吗?”
“不完全是。”他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很无聊。”
我们不约而同地去喝咖啡,微酸的液体像是解药。
我搞不清楚张神令想搞什么,只能先开口:“哥,我能去拿块蛋糕吗?有点饿了。”
他的眼神还有点恍惚,这是我最熟悉的,自己思考问题时的特征:“去吧,帮我也拿一块,我们的口味应该差不多。”
两块巧克力蛋糕摆在桌上,我预告到张神令要进入正题了。
“我不杀你了。”他吃了一口蛋糕,突然宣布。
“好!”我起立鼓掌。
“但是,你要跟我玩一个游戏。”张神令笑着看我,这次,我从他的脸上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笑意,也许是错觉,但他的心情确实不错:“几个月之前,我让三个人去杀你,承诺可以帮助杀掉你的那个人实现一个愿望。”
“所以?”
“我要你找到这三个人,用让我满意的方法处理掉他们。”他想了想,又加了一条:“在这期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让我无聊。”
既然是游戏,那就有输有赢,有奖有罚。我静静地等着恶魔发布游戏的奖惩规则。
“你想不想做我的弟弟——我还从来没有养过弟弟呢。”张神令的语气像是在说儿子或者宠物,总之看起来就不像是在说弟弟。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可以给你钱,让你读最好的学校,也可以把分一部分产业给你管理。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
我愣住了。
张神令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男人的,我计算不出他对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见钟情的可能性。张神令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从来没有传出过什么花边新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换参加宴会的女伴,在富二代的圈子里算的上是清心寡欲到不似凡人的存在。
但此时,男人的视线像是一条锁链,牢牢地挂在了我的脖子上,眼神里暗含着一种压抑到极点
我挂上一幅和他一模一样的笑脸:“接着说。”
“如果你失败了,我想要一条听话乖巧的狗。你知道该怎么训狗吗?”
他看起来确实是那种会养狗来彰显自己品味的人,也像是会面无表情地虐待动物取乐的人。
张神令轻柔地捧住我的脸,我没有挣扎,任由那双蛇一样冰冷的手摸过侧脸,最后停在脖颈上。
“你会是一条好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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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段立、芮嘉都没有离开S市......兰因,你在听吗?”
我抬起头,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青顺报告完了这周的内容,正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向她点点头,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青顺环顾了一圈,小声地问:“账户里的钱,我真的可以拿吗?”
“这是给你的报酬。”我把一条巧克力放到她的手心里:“辛苦了。”
她双手托着巧克力,看起来比收到五万还要开心。
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她需要什么,幸好她没有要求我变成□□狂之类的角色。
我承认我有这方面的倾向,但我本质只是一只在山里乱窜的土狗,要每时每刻都保持高贵冷艳的话,我还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姐姐,他们都在传我们在谈恋爱。”我一时心血来潮,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我们要不要谈个恋爱呀?”
谁知这家伙飞快地和我拉远了距离,一脸义正言辞地告诉我:不行,谈恋爱的话,跟踪尾随就没有意义了。
好吧,我不懂变态的需求。
“你听说了吗?那个杀人案。”
“是无差别杀人吧,我爸爸最近可担心了,出去逛街都恨不得给我配保镖,真是烦死了。”
“死的不是平民吗?那种杀人犯没胆子杀我们这种人的。”
“说不定是疯子呢......你是不知道尸体有多惨......”
……
在今天第三次听到这种议论之后,我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那几个女生讨论的是几前发生的两起命案。
案件发生在西区和东区的旧住宅区。
32岁的独居女性在家中遇害林某,尸体被切成无数,只留下完整的心脏。现场铺满了碎肉,惨烈无比。
死亡一天后,邻居报了警。
第二起杀人案的死者是28岁的男性王某,在家中被被凶手分尸成小块,尸块被埋在后院的几棵大树下,只有肝脏完好无损。
朋友发现他失联后报警。
两起案件的手法一致,基本认定凶手为一人,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者或者嫌疑人。
我百无聊赖地低头刷着手机,网络上的信息真真假假,大多数都是在极近夸张地描述案发现场有多么惨烈,或是在猜测死者身上引起凶手关注的共同点。
我的手指停在一个标题上。
【两名死者皆是小众信仰爱好者?!恶魔崇拜招致死亡?】
还没等我点开,下一条消息就跳了出来。
“第三具尸体发现!连环杀人狂仍在行凶!”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接着就是窃窃私语的声音,看来班上有不少人也在关注这起事件。
我的眉心跳了跳,这年头,这么原汁原味的变态杀人狂可不多见了,连续三天作案,这种激情可不是一般人能保持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和这个疯子聊上两句。
心中暗藏的爱好不合时宜地骚动起来,我闭上眼睛,开始通过文字描述想象案发现场。
“私生子,有人找。”一道洪亮的声音伴随着半个教室的窃窃私语传到我的耳边。
青顺默不作声地远离了其他人的视线,向教室外面走去,熟练地像一只躲避太阳光斑的猫。
我抬起头,门口站着那个高大的男生,嘻嘻哈哈地看着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称呼有什么不妥之处。
言令威,裴离的小弟之一。
没有在行动上骚扰我,但他对我的身份总有些看法。
我冷冷地看着他,看来那个花盆落空了,算他命大,解决他还需要费点工夫。
在他的身后的人向教室内探出身体,在与我四目相接的瞬间,一双小狗眼睛绽放出惊人的亮光,关善向我挥了挥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进来。
有不少目光落在他身上——大部分是女生。但更多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身为话题人物,我早就习惯了这种灼热的视线,要是换个人,可能会被吓得逃跑吧。
余光落在后门边,青顺用一种热情而诡异地目光在两点间不停切换。
我伸了个懒腰,在那些热情的少爷小姐们围上去之前走出了教室,顺便拉走了那条看起来有点傻的大狗。
“关善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懒洋洋地看着他。
“你有兴趣加入戏剧部吗?”
“现在?”
高等私立学校确实有不少社团,学校也相当重视社团活动,可高三的学业压力决定了高三生与社团活动无缘,这个时候还在搞社团的,要不是天才,要不就是没有后顾之忧的超级富二代。
我暂时看不出关善是前者还是后者。
“只要一段时间就好,不会影响学业的。”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我,眼睛里有期待:“ 我想请你担任戏剧部的艺术指导。”
“以社团的名义还是以个人的名义?”
他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个人的名义,我是戏剧部的部长。”说完,他的视线在我的脸上扫了一圈,又飞快地移开。
迟迟等不到我的回答,他的耳根在沉默中越变越红。
其实我这个时候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脸看,满意了之后才开口:“主要是做什么的?”
“不要做什么,我会通过观察你来完善人物,你只需要照常行动,顺便和我交流一下感想就可以了。”总感觉他一开始聊戏剧部的事情就老练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些。
“什么题材的。”
“下一部原创戏剧《星期三谋杀》是侦探题材的,我想通过观察你来塑造一个角色。”
“那个侦探也是个私生子吗?”言令威凑过来插了一句。
“不。”关善皱了皱眉,往我们中间挡了一步
言令威哼笑一声,抱着篮球走了。
第三次了,真可惜,学校里没有什么能撬开他脑袋的东西,我笑着目送他离开。
“你还好吗?”见我没有说话,男生关切地看着我。
“我答应你了。”
“啊?”
“你不是想要创作侦探角色吗?那就逃课陪我去连环杀人呢案的案发现场看一看吧。”我冲关善吹了一声口哨。
“为什么?”他的嘴巴大张,看起来被我这种跳跃到极致的思维雷的外焦里嫩。
“因为我想看。”
地上的瓷砖按着既定的规律蔓延向远方,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少年的影子在我的鞋子底下没有动。
一秒,两秒。
“那走吧。”他说。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