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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银杏巷口的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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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像块融化的黄油,斜斜地抹在附中的围墙上。班群里突然弹出王老师的消息:“周六去银杏巷做社会实践,自愿参加,报名接龙。”慕淮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银杏巷”三个字上停留三秒,往事如碎金般在脑海里炸开——那里曾是他和宫辞衍长大的地方,老房子的砖墙上还刻着他们的名字。
“淮哥去吗?”江予从后排探过身,校服领口沾着粉笔灰,“听说巷口的糖水铺重新开业了,当年你和宫辞衍总去那儿蹭老板的桂花糖。”
慕淮没说话,余光看见宫辞衍正在笔记本上画银杏叶,笔尖顿在叶片缺口处,和他手腕内侧的胎记一模一样。直到秋云兮的怒吼声响起:“江予你竟敢把我喝奶茶的照片发班级群!”才惊觉自己的指甲已掐进掌心。
周六的银杏巷飘着清甜的桂花香,百年老树的枝叶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梦月穿着米色连衣裙,挎着秦忆的胳膊往糖水铺跑:“听说老板会送银杏叶书签!”秦忆甩了甩精心打理的刘海:“本帅哥的侧颜和银杏最配,快给我拍照。”
“自恋狂。”秋云兮翻了个白眼,却主动帮梦月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余亦舟和楚澜站在老邮局前,前者正指着墙上的旧海报给后者讲解,楚澜听得入神,发梢沾了片金黄的银杏叶。
“淮哥,看镜头!”江予举着手机蹦过来,镜头里却突然闯入道修长的身影。宫辞衍不知何时站在慕淮身后,指尖轻轻替他摘掉肩上的落叶,动作快得像片雪花落在掌心。
糖水铺的木门“吱呀”作响,老板认出慕淮时,眼角的皱纹笑成了银杏叶:“小淮长这么高了?当年总带着阿衍来赊糖,你们刻在砖墙上的字还在呢。”
慕淮的呼吸一滞,跟着老板走向里间。潮湿的砖墙上,“阿衍阿淮”四个歪扭的刻字还在,旁边多了行小字:“2018.10.5 寻小淮未果”,是宫辞衍的字迹。他猛地转头,看见宫辞衍站在光影交界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
“我每年生日都会来。”宫辞衍摸了摸刻字,指尖划过“阿淮”时停顿,“直到第三年,发现墙被刷了新漆,才知道你们搬了家。”
慕淮想起母亲离开后,父亲喝醉酒砸了家里所有带宫家印记的东西,包括他珍藏的阿银铃铛。糖水铺的玻璃罐里,桂花糖还在沙沙作响,像极了那年夏天,宫辞衍蹲在他面前,用糖纸折千纸鹤的声音。
“阿衍哥哥。”这个称呼再次脱口而出,慕淮慌忙别过脸。宫辞衍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进巷尾的旧仓库。灰尘在光柱里浮沉,透过破损的窗棂,能看见当年他们埋阿银骨灰的老树根。
“阿淮,我有样东西给你。”宫辞衍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七年来收集的银杏叶标本,每片叶子上都写着日期和短句:“2015.9.1 他的校服还是喜欢敞着领口”“2016.12.24 看见他在便利店吃泡面,手背上有新的烫伤”。
慕淮的指尖划过字迹,突然想起上周在宿舍,宫辞衍帮他贴创可贴时,指尖在他腰侧的抓痕上停留的温度。铁皮盒最底层,躺着张泛黄的便利贴,是母亲离开前留给他的:“小淮乖,跟着阿衍哥哥”,背面还有宫辞衍的字迹:“我会保护好他”。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慕淮的声音发颤,仓库外传来秦忆的鬼叫:“秋云兮你居然抢我糖水!”
宫辞衍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阳光在他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怕你讨厌我。”他顿了顿,突然掀起校服袖口,露出手腕内侧的纹身,“其实这里还有一行字,是去年纹的。”
慕淮凑近细看,在银杏叶的叶脉间,藏着极小的英文:
“I've been waiting for the cicadas to stop.”
我一直在等蝉鸣停息。
他突然想起七年前分别时,宫辞衍说“等蝉鸣停了我就回来”,而英城的蝉,每年都会在秋分后渐歇。
“傻瓜。”慕淮低声说,指尖划过那行英文。宫辞衍猛地抬头,看见他发红的眼眶,喉间突然涌上酸涩:“小淮,我爸说你妈妈的事会影响我升学,当年搬家时我连张字条都没来得及留……”
“我知道。”慕淮打断他,想起父亲每次打他时都骂“宫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却从未告诉他,宫辞衍曾在巷口等了他整整三天,直到发烧被救护车带走,“我爸也说,是你妈妈逼走了我妈,其实我知道不是……”
仓库外的喧嚣突然安静,秋云兮的声音隐约传来:“别吵,让他们说说话。”慕淮这才发现,同学们不知何时围在了仓库外,梦月举着手机在录像,秦忆正用银杏叶给秋云兮编花环,余亦舟和楚澜靠在老树上,像两棵并肩的小银杏。
“该回去了。”宫辞衍轻声说,指尖悬在慕淮手背上方,终究没敢落下。走出仓库时,夕阳正给银杏巷镀上金边,梦月突然跑过来,塞给他们每人一片银杏叶书签,上面印着“重逢是最长的等待”。
回程的公交车上,慕淮靠窗而坐,宫辞衍的肩膀偶尔碰到他。路灯次第亮起时,他看见宫辞衍在手机备忘录里写:“2015.10.10 他的脚踝伤还没好,走路时会不自觉往左偏,和小时候摔断胳膊时一样。”
公交车在附中站台停下,秋云兮突然指着月亮笑出声:“你们看,今晚的月亮像不像阿银的铃铛?”江予配合地掏出手机播放铃铛音效,秦忆趁机搂住梦月的肩膀:“不如我们给阿银建个纪念馆?”
“先管好你自己吧。”秋云兮踹了他一脚,却偷偷把梦月往怀里拢了拢。慕淮望着月光下的香樟树,突然发现宫辞衍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铃铛——正是七年前他以为遗失的那枚。
深夜的407宿舍,慕淮借着手机光看宫辞衍的银杏叶标本。当翻到“2014.7.15 十七岁生日,刻了银杏纹身,希望他能看见”时,床帘突然被轻轻掀开。宫辞衍站在月光里,手里捧着杯温牛奶:“喝了再睡,对胃好。”
牛奶的热气模糊了慕淮的眼镜,他突然想起父亲昨晚的短信:“别死在外面,老子还要钱。”但此刻,宫辞衍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课桌角,那里还留着他上午刻的“阿银”二字。
“阿衍。”慕淮第一次正经地叫他的名字,“以后别再偷偷记这些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宫辞衍的睫毛剧烈颤动,牛奶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好。”他转身时,慕淮看见他指尖快速擦过眼角,像怕被人发现的星光。
秋风穿过窗棂,卷起片银杏叶落在慕淮枕边。他摸着叶片上的纹路,突然明白,有些等待不是徒劳,就像银杏叶终会在秋天重逢,而藏在树根里的约定,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参天的树。
这晚,宫辞衍的日记里多了句:
“银杏巷的风穿过七年时光,终于把他的‘阿衍哥哥’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