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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雾霭中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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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总带着潮湿的凉,晨雾在附中的红砖墙边徘徊,把香樟树染成朦胧的水墨画。慕淮趴在课桌上,盯着数学试卷上的红叉,太阳穴突突地跳。昨晚父亲醉酒后砸了他的台灯,他摸黑在走廊背了半宿公式,眼下泛着青黑。
“慕淮,你跟我来趟办公室。”何萍的声音像片冷硬的玻璃,划破早自习的寂静。慕淮起身时撞翻了宫辞衍的保温杯,温水在桌面上蜿蜒,倒映出对方骤然绷紧的脊背。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飘着浓重的茶垢味,张菁推了推眼镜:“开学至今四次小测,你数学成绩从班级前十跌到三十开外。”她敲了敲桌面,“听说你经常夜不归宿?”
慕淮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上周慕迟把他锁在门外,他在便利店坐了整夜。玻璃罐里的桂花糖在晨光中闪烁,像极了宫辞衍昨晚塞给他的银杏叶书签。
“家里有点事。”他低声说,校服袖口滑下,露出小臂上新鲜的抓痕。张婶的目光顿在那里,语气软了几分:“需要申请住校补助吗?学校——”
“不用!”慕淮猛地抬头,撞翻了桌上的粉笔盒。白色粉笔滚落在地,像他破碎的自尊。他转身跑出门,撞上抱着作业本的宫辞衍,试卷散落一地,其中一张是宫辞衍的满分卷,解题步骤旁画着小小的银杏叶。
“阿淮——”宫辞衍伸手想扶他,却看见他手腕内侧的烫疤在晨雾中泛着红。慕淮躲开他的触碰,校服领口敞开着,锁骨下方的淤青像朵枯萎的花。
数学课上,慕淮盯着黑板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宫辞衍的笔记本悄悄推过来,上面用红笔写着:“今晚我帮你补习,老地方。”所谓老地方,是天台的消防通道,上周他们在那儿分食了江予偷带的烤红薯。
傍晚的天台风很大,宫辞衍摊开错题本,指尖划过函数图像:“这里用换元法更简单。”他说话时,校服领带被风吹得歪向一边,露出锁骨下方的红痣,慕淮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他发烧时靠在这个肩头,听见对方说“阿淮别怕”。
“宫辞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慕淮突然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手腕的纹身。宫辞衍的笔在纸上划出歪斜的线,耳尖红得比深秋的枫叶还烈:“因为——”
他的话被手机震动打断,屏幕上显示“父亲”。宫辞衍迅速接起,声音瞬间冷下来:“知道了,周末回家。”挂断后,他盯着远处的晚霞,喉结滚动:“我爸让我报考国外的学校,说国内环境太浮躁。”
慕淮的心脏猛地缩紧,想起母亲离开前也是这样的黄昏,她蹲在巷口说“妈妈很快回来”。他低头翻错题本,却看见内页贴着张照片——是去年冬天,他在便利店吃泡面,宫辞衍躲在窗外偷拍的,背景里的积雪压弯了老银杏的枝桠。
“阿淮,你身上的伤——”宫辞衍突然伸手,指尖悬在他小臂的抓痕上方,“是你爸打的,对吗?”
慕淮猛地合上本子,站起身时撞得天台的铁门作响:“跟你没关系。”风灌进校服,他听见宫辞衍在身后说:“七年前我没保护好你,现在——”
“现在怎么样?”慕淮转身,看见对方眼中翻涌的情绪,像场即将到来的暴雨,“你能改变什么?你爸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吗?”
宫辞衍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远处传来秦忆的喊声:“秋云兮你居然把我的游戏机藏在女厕所!”秋云兮的怒骂混着梦月的笑声,像道温暖的光,刺破天台的冷寂。
晚自习结束后,慕淮躲在操场角落抽烟。打火机的火苗窜起又熄灭,他盯着指间的烟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宫辞衍站在树影里,手里攥着件校服外套:“晚上凉。”
外套上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慕淮想起这是宫辞衍今天体育课穿的。他接过外套,指尖触到内侧口袋里的东西——是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你的避风港。”字迹工整得像在临摹,却在“避风港”三个字上洇开了墨。
“谢谢。”慕淮低声说,把字条塞进裤兜。宫辞衍突然指着他手腕的烟疤:“那个……我帮你涂药吧,医务室有烫伤膏。”
月光漫过两人之间的草地,慕淮看见宫辞衍的校服纽扣没扣好,露出里面的银色项链——是七年前他送的阿银铃铛改的。他突然伸手,替对方扣上纽扣,指尖在温热的皮肤上停留了零点一秒。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里,宫辞衍的动作格外轻柔。棉签划过烫疤时,慕淮忍不住吸气,却看见对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像只怕惊的蝴蝶。
“好了。”宫辞衍盖上药膏瓶盖,突然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迟到的生日礼物。”
盒子里躺着枚银杏叶形状的银戒,内侧刻着极小的“衍”字。慕淮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父亲早上砸了他的蛋糕,而宫辞衍,居然还记得这个被他自己遗忘的日子。
“戴上试试?”宫辞衍的声音发颤。慕淮伸出手,银戒在月光下闪烁,恰好套进左手无名指。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
深夜的407宿舍,慕淮盯着床帘上的银杏叶投影。宫辞衍的床传来轻微的翻动声,接着是钢笔尖划在纸面的沙沙——他知道对方又在写日记,或许会记下今晚他戴上戒指的模样。
手机突然震动,父亲发来条短信:“明天拿两千块回家,不然打断你的腿。”慕淮盯着屏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银戒硌得指节生疼,像道永远摘不掉的枷锁。
“淮哥,睡了吗?”江予的消息紧跟着进来,“我看见宫辞衍今晚去便利店买创可贴,还是银杏图案的,你们俩是不是——”
慕淮关掉手机,望向窗外的月亮。它被薄云遮住一半,像枚残缺的银杏叶。他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突然听见宫辞衍的床传来压抑的叹息,接着是纸张折叠的窸窣——或许对方正在写:“2015.11.5 他戴上了戒指,像把钥匙终于插进锁孔,可我知道,前方还有无数扇门等着我们推开。”
第二天的英语课上,何萍突然宣布:“宫辞衍同学获得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一等奖,将代表学校去北京参赛。”教室里响起掌声,慕淮望着宫辞衍起身时,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参赛通知,日期正好是他父亲要求回家的那天。
“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拿资料。”何萍笑着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好好准备。”
慕淮盯着宫辞衍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银杏巷的老墙上,他们刻下的“永远不分开”。可此刻,对方的未来像片明亮的海,而他的世界,还笼罩在父亲的阴影里。
午休时,梦月突然把慕淮拉到楼梯间,塞给他个保温盒:“云兮熬的南瓜粥,她说你最近脸色不好。”保温盒上贴着张便利贴,画着只戴着铃铛的小猫,旁边写着:“吃饱了才能打败怪兽哦!”
慕淮笑了笑,指尖划过便利贴。
傍晚,慕淮站在宿舍楼下,看着宫辞衍背着参赛包走向校车。对方突然转身,跑回来塞给他个信封:“里面是我整理的数学笔记,还有——”他红着脸别过脸,“等我回来。”
信封上画着片完整的银杏叶,叶脉间藏着行小字:“你是我所有未完成的诗。”慕淮攥紧信封,看着校车消失在香樟道尽头,突然发现校服口袋里的银戒在发烫,像把小火,正在融化他心中的冰。
上晚自习时,慕淮翻开宫辞衍的笔记,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他抱着阿银,宫辞衍站在旁边比剪刀手,背后是枝繁叶茂的老银杏。照片下方写着:
“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我的夏天就永远不会结束。”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可慕淮知道,有些声音早已刻进骨血。就像宫辞衍手腕的纹身,就像他无名指的银戒,就像他们之间横跨七年的等待,终将在某个晨光初绽的清晨,让所有的雾霭散去,露出藏在云后的光。
“原来真正的救赎,不是独自穿过黑暗,而是有人举着灯,说‘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慕淮摸着口袋里的铃铛,听见远处传来秋雨打在香樟叶上的声音,像无数句未说出口的“我在”,在渐凉的夜里,织成温暖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