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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深宫暗恶鬼披人衣 ...

  •   瑞孙忙道:“没呢。好在即刻请了太医去瞧,几幅吊命的汤药下去,救了回来,没死成。”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桃七煞有介事地、乱七八糟地祷告了两句,“上苍还是有好生之德呐。”

      “姐姐怎么变得如此心善了?”

      “听你的意思,我好像成心看不得赖尚宫好似的。”

      瑞孙又压低了几度声儿:“姐姐想必不知道,这赖尚宫啊,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平时凶得不行,还仗着尚宫局那点权,经常罚扣宫人们的俸禄,阖宫上下她罚过的宫人没有九成也有七成。罚来的钱大半都入了她自个儿的腰包。咱们在宫里为奴为婢的,哪个不是出身清寒的苦命人啊,还被她搜刮银两,宫里上上下下,可恨她了。无奈她以前伺候过太后,是太后一手提拔到尚宫的位置的,没人敢多说一句。”

      “原来如此。”桃七了悟,难怪昨天罚起人来那么熟练,宫人们都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桃七说:“那今朝赖尚宫重伤卧榻,大伙也能松一口气了。”

      “是啊是啊。而且,这件事里大有蹊跷。”瑞孙看了看身后,确定了无人才说,“大伙都猜,是哪个从前被赖尚宫罚过的宫人记恨上了,策划的这一出,就是冲着要她的命去的。”

      “啊!”桃七满脸不可置信,“宫里能出这样的事儿?”

      瑞孙眉飞色舞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一窝马蜂都追着她咬?因为她昨晚沐浴的汤水里,被人放了椴花蜜,马蜂可不就把她当做鲜花了吗?”

      “真是阴毒的手段啊,”桃七忧心忡忡,“可一定要抓住那人,幸亏这次遭殃的是个一样歹毒的赖尚宫,万一下次害到陛下和太后娘娘头上,那可得了?”

      瑞孙煞有介事点点头:“不过,好在已经抓到歹人了,就是她身边的六品司正,好像叫什么,素琴。”

      “嗯?”桃七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想起昨日赖尚宫身边那个冷面宫女,她也疑惑了,“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那可不,赖尚宫亲口指认的害她的人就是素琴。”

      “那司正素琴承认吗?”桃七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找到凶手就是好的。”

      “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桃七拍拍瑞孙的肩膀,“我去用早点了,你小心伺候着陛下。”

      “唉!姐姐好生歇着,交给我吧。”

      *

      尚宫局这件事,由于太过荒诞,太过惊悚,也太过大快人心,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半天就传遍三宫六院七十二殿,成为年后这段日子来众人津津乐道的宫闱轶事。

      据说,那素琴被赖尚宫亲自指认,说她承认往床上塞了马蜂窝,水里的缎花蜜也是她放的,可素琴起初大呼冤枉,死都不认,被拖入暴室用刑后才招认了。

      赖尚宫一张脸肿如猪头,根本不能见人,再加上烧伤,需整整修养三个月,直至毒素清退,伤疤落了痂才能出门。

      渐渐地,赖尚宫在养伤期间,似乎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劲儿。

      于是,她开始查凶手是不是另有其人。

      赖尚宫只是个四品女官,并不是宫里的主子,而且凶手已有了定论,不宜再大张旗鼓,惊动得满宫不宁。故她的排查范围也只是在区区六局之内,自然也查不到麟德殿的六品宫女桃七身上了。

      查了许久还是没有结果,只能哭哭啼啼地去找太后,太后见到她那张猪头脸就心烦,生怕沾染了倒霉人把自己也搞晦气了,居然闭门不见。

      赖尚宫以为是自己前头没办好差使,才惹太后不悦。她暗下决心,要让太后晓得自个儿是个有用的人,第一件事,就是养好伤,然后继续去给太后办差,除去太后厌恶的人,太后自然高兴,久而久之就离不开自己了。只要自己还活着,尚宫的宝座,永远都不能让给别人!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麟德殿这边,蒸蒸日上的宫女桃七最近也在心里不停嘀咕。她在想是不是又有高人在暗中帮自己。

      她把蜂窝塞进那老虔婆的被窝,好让她这阵子无法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她既然已经惹了宫里的大人物,那宫中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止,但是还有俗话说得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消停一天是一天就行了,别的也不希求。

      可这件事实在太顺利了。不仅让赖尚宫被蛰得跟个猪头一般,还安排了一个顶锅之人,正是赖尚宫身边的心腹宫女,狗咬狗,大快人心!素琴还被抓进暴室审问,到现在还没出来。到底是什么让她们尚宫局内斗了起来,这点让桃七百思不得其解。

      晚间,皇帝为预备三日后的小考,温着功课直到到半夜。桃七给他端来一碗酥酪。皇帝还是喜欢甜食的年纪,但是刘勍从不让他晚上吃这些,桃七不管那么多,比起牙齿,她更心疼陛下熬红了的眼睛。

      嵇铭抬起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眼神瞥到桃七发间,发现了有趣玩意儿似的,亲自抬手捻起了她头上一片翠绿的竹叶子,问:“你又做什么新鲜玩意儿了吗,快点拿出来?”

      “陛下课业做完了?”桃七笑。

      “嗯,还剩一半,可以明后天再看。”嵇铭放下书本子。

      桃七笑着从背后的腰带取下一把弹弓,再从袖子里取出个不倒翁。先将不倒翁放在空着的几案上,走到丈余远的位置,用那弹弓打不倒翁,桃七是好手,百试百中,不倒翁仰面倒伏下去又会自动弹起,无需人去扶,正合适做弹弓的靶子。

      “陛下你也来。”

      皇帝看桃七打,很简单的样子,也跃跃欲试,可一旦上手就不行了,十次里没一次打中的。桃七一问才知,皇帝从来没玩过弹弓。

      这一阵,除了那几个套娃娃之外,桃七还给嵇铭做了一箩筐玩意儿。桃七的手艺是哄孩子一把好手,本以为那些对皇帝来说太幼稚了,可也许是他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这些,才尤为稀奇。

      桃七就像是一株野外生机勃勃的植物,奋力争抢着水源和阳光,扭曲了枝叶和根茎也不在意,而小皇帝便是温室里精心培育的盆栽、被花匠修剪成世人希望的模样,靠着本身固有的生命力走出的成长轨迹,却是一点也找不到了。

      时辰不早了,玩了不消一刻钟,桃七便催促着皇帝就寝。来到拔步龙床边,将发冠、玉带取下、在内侍的协助下脱了明黄色圆领阔袖便服衫。

      桃七倾身过去解他中单,可嵇铭却后退一两步,避开了她的手,偏过头去,两边耳廓也飞起了红热。

      桃七促狭地看了他:“难怪前两次陛下手快自己换好了,原来是害羞啊。”

      嵇铭窘道:“我……自己来就好啦。”

      桃七当男孩子久了,又是不自觉地没转换过身份。她又摸不准宫里的贵人要服侍到哪个程度,从前见刘勍给陛下脱了外衣就脱中单,她也学着如此,不料陛下将男女之别防得如此重。

      桃七没能揣摩过圣上的意思,但嵇铭脾气是顶顶温良的。也没说什么,自取了寝衣去龙床的帷幄里头换去了。

      几年后,待他及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吧。桃七带着芜杂的思绪,踏着亥时的钟鼓声,离开了麟德殿。

      *

      这日起个大早,桃七为了掰着好竹篾子编蛐蛐笼,逛了大半个大名宫。猫着腰钻进垂花门时,裤腿还沾着雨后的青苔。

      今日他套了身低阶内宦的群青色圆领外衫,若不甚被人看见了掰竹子,他就谎称是上林署派来处理枯萎花木的,掩人耳目。

      抬眼一瞧,便是片苍翠修竹,竹子高处挂着半拉破风筝,风一吹就露出墙头褪色的琉璃瓦。

      喜滋滋咧开了嘴。这鬼地方连野猫都不来,偏教她找着片好竹子,长势正好,根根都有儿臂粗细,不老不柴,干湿正好,关键它是最普通、韧性和软度都最适宜的粉单毛竹。

      桃七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逛到掖庭来了。

      掖庭位于大名宫城的西边,是犯了错的宫女和被抄家的官宦人家子弟的幽禁、劳作之处。暴室出来的宫人们大多收在此处做苦力。若小皇帝开始纳妃,过不了多久,这儿还能当冷宫使。

      桃七蹲在青砖缝之间吭哧吭哧伐竹根时,听见墙那边传来“啪啪”的脆响。

      “你个腌臜的傻吊,也配吃蔡公公赏的酥梨糕?”那嗓子粗噶又尖锐,跟拿铁勺刮锅底似的,又像掐住了脖子的老鸭。

      掖庭的墙垣破破烂烂的,宫墙每隔丈余就有一扇透风用的小窗,桃七找了个窗格往里瞧,见着三四个着海涛蓝袍衫、带双拱太监帽的内监,中间围住了一个穿灰布衫、头发蓬乱的少年。

      那少年跪在地上,领头的麻子脸太监正把一块半白色的糕点在脏兮兮的鞋底刮了一下,随即硬往少年的嘴里塞入,随着他粗鲁的动作,糕点的碎屑糊了少年满脸。

      麻子脸太监见他不吃,扬起巴掌就要落到那少年的头上,少年突然咧嘴傻笑,抓起碎屑就往嘴里塞。

      “甜……好甜……”

      “嘿!”麻子脸放下手,笑了。

      “吃吧,给你吃个够。”旁边的公鸭嗓太监声音十分诡异,“下次看你还敢不敢偷咱们的糕点?”

      少年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只眼睛,目光涣散,神情呆滞,两边脸颊已经被打得高高肿起,但他的嘴角高高扬着,露出两排发黑的牙,居然还在傻笑。他身上瘦的没有二两肉,穿的是夹棉的绸料厚袍服,但是里头的棉絮已经从数不清的破口处露了出来,没剩下多少了。

      见了这短短的一幕,桃七心中已有了猜想。那少年是个痴儿,在深宫之中靠偷盗食物活下去,今日饿急眼偷了大太监赐给三个小太监的糕点,被发现,三个太监便堵住了他泄愤,刚刚完成一场暴打。而且被傻子脏手碰过的糕点也不能吃了,他们就拿糕点来极尽所能地侮辱他。

      太监不是完整的人,在深宫大内被主子支使,也被其他高品阶的宫人作践,多少都有些心理扭曲。逮着了机会,也以作践人为乐。

      那少年对着欺辱他的太监,一点反抗的意志也没有,只呵呵呵地笑着。

      桃七端详那少年的痴傻的神态,竟陷入恍惚,仿佛隔着岁月望见了霍霍逝去的笑容。反应过来后,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掖庭人迹罕至,想要怎么折腾一个傻子又有谁会知道。桃七头一回来就撞上了,说明这种事日日都在发生,那傻子到底过往还受过多少罪?

      “真、真甜,还要!” 他眼睛都不眨,咽下被蹭过鞋底的糕点,涎水冒出嘴,在下巴拖得老长。

      三个太监相互看了两眼,其中两个发出桀桀怪笑。

      “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笑完了,公鸭嗓太监又觉得他恶心,朝他啐了口唾沫。

      除了公鸭嗓、麻子脸,第三个太监生着对细细的吊梢眼,小黑眼仁一转,捅了两下第四个小太监的肚子。

      “小栓子,肚子里有没有存货?”

      叫做小栓子的太监瘦瘦小小的,脸蛋尖,眼珠大,含胸塌背,一副畏畏缩缩的窝囊相,想必也是从小到大被欺负的份儿,不过今天赶上大运了,轮到他去欺负别的傻子,他低三下四地回:“田公公的意思是……大的还是……”

      “都行。”

      “这……大的哪能这么容易……”

      “那就小的!”吊梢眼田公公抬脚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快给我撒出来!”

      “撒……哪儿啊?”

      “地上!”田公公用颇具威胁的口气说,“赶紧儿的!”

      瘦太监不怎么情愿,还是无奈地往边上走了两步,找了个凹坑,解裤子蹲下,撒了一泡中气不足的尿。

      挨过一刀的太监,哪里会愿意当众撒尿,可小栓子被打压怕了,还是乖乖照做。尿完了,立刻提起裤子躲一边去。

      “傻子,你不是还要吗?”吊梢眼公公捻起食盒里的一块淡黄色的糕点,往坑里的丢去,“去,赏你了。”

      散发着香气的酥梨糕,落入泥泞的坑里,粘上了污秽。让人见了就犯恶心,可那个傻子已三天未进米粮,跪在地上,定定地看着那块糕点,咽了口唾沫,爬过去。

      公鸭嗓见吊梢眼这么有创意,激起了他的一点好胜心,三两步冲到傻子面前:“小子,还想吃的话,你可得逗爷爷我开心,来来来,学个狗叫。”

      傻子不解地停下来,目光穿过脏到快结块的发丛,抬起脑袋懵懂地望着说话的太监。眼神满是清澈见底的茫然。

      公鸭嗓太监模仿着逗狗的语气,嘬起嘴,发出拟声:“嘬嘬嘬,嘬嘬嘬,来,大黄,叫一个,让你过去捡骨头吃……”

      桃七趴在墙缝里看着,看那少年被作践到泥里。桃七并未出声,默默瞧着,他要看看,这样折辱人的手段下,傻子要怎样应对。

      以及,他到底是不是个傻子。

      叫做小栓子的小太监悚然色变,凑过来连连摆手道:“这……不好吧,傻子好歹也是晟国的皇子!”

      嚯!桃七猛吸一口气,那少年居然还是大晟国的质子。这帮畜生。

      “皇子?”公鸭嗓发出轻蔑与憎恶的哼气声,“七年前,晟国派兵攻打我们大岐,害的我爹和哥哥被捉去打仗死了,家破人亡,老子才被卖进宫里来。敌国的皇子,在大岐就是最下作的奴隶。让他给老子逗个趣儿,天经地义!”

      “不错!”吊梢眼也来了兴致,啐了口唾沫搓搓手,“你先来,待会儿给我也逗逗。”

      “你去去去去,你家里人跟晟国又没有仇。”

      “那也不差什么,天潢贵胄当回看门狗,让我祖坟也冒冒青烟呐。”吊梢眼笑得极为猥琐。

      傻子少年听到此处,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拖着滴落的涎水,口齿不清地说:“学狗叫,汪汪汪!好玩儿!好玩儿!!”

      公鸭嗓太监邪笑着,乐不可支,看那少年嘴里汪汪叫着,低头一步一步爬过去,在那个浅坑前停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捞出了那坑里的糕点。

      那糕点上还有淡黄色的液体往下滴落,散发出腥臊的气味。

      恶念已经侵蚀了人性,他们一边忍着恶心,一边期待地等着看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直到一声陌生又突兀的叫喊打破了宁静。

      “呔!大胖虫,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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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上榜的话每周更15000字,也就是5章,没上榜的话每周7000字,大概更2-3章。目前攒稿子中,会慢慢完结的。 ②主页其他两本一本连载,一本预收,都是全文存稿,那两本更起来就猛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瞅瞅点个收,谢谢清汤大老爷们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