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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挑肝胆桃七救少年 ...

  •   桃七转头看去,见傻子跳将着从昏暗的屋子里走出,目光离散、头似鸡窝,看起来才睡醒,无聊得很。见到院子里的两个人,愣了愣,似乎已经忘记桃七是谁了。

      他的目光很快就聚焦到了石桌上的两个盘子上,跑过来抄起盘里搁着的饭往四处乱甩。往人头顶上丢,弄得人衣服上、石桌上、地上到处都是,奔跑时,口里笑嘻嘻喊:“天女散花,天女散花……”

      桃七木着脸,把头顶的白菜叶和萝卜块撇下来。

      小栓子找着了机会就诉苦:“姑娘你看,质子殿下总是这样。不光在院子里丢,还往住的屋子里丢。上回花了钱请人收拾过,稍微能住人了,第二日又被他给祸祸完了。天暖了,饭粒渣滓引来蚊虫,以后可怎么住呀,我就不敢把饭端进去了。”

      桃七怒视绕圈奔跑的傻子,骂骂咧咧:“快把他给我按住!”

      小栓子照办,追上原繁,劈手抢夺他手里的饭菜:“别丢了,小祖宗,住手,快住手,把碗给我,给我……”

      傻子当然不依,宝贝似的护在怀里。小栓子终于抢下了碗,靛蓝的新衣上也沾满了饭粒和汤水,气不打一处来。

      桃七打量活宝似的傻子,原繁还冲她笑,稚气犹存、口角流涎的傻样子,旁人看着可怜,但对于照顾他的人来说,是挺让人生厌的。

      桃七心中烦躁,上去帮小栓子,按着傻子的头,沙包大的老拳挥出了残影,把他凶猛地敲了一顿,疼得他哇哇乱喊,抱头缩在台阶下,再也不敢动弹了。

      桃七拍了两下手,对小栓子说:“他不好管,所以该吓的时候还是得吓,该打的时候也得打,不用对他太客气。”

      小栓子满口答应下来。

      小栓子是升了官儿,但他手底下没使唤的人,一个人照顾一个十二三岁的傻子少年,还是有点吃力。他撩了碗里剩的饭菜。抄起笤帚,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子,举着扫帚把屋檐上的饭粒弄下来,在桃七面前表现得勤快老实。

      桃七又问:“他把饭菜都撒了,那他吃什么?”

      小栓子说:“饿得狠了他还是会吃两口,吃着吃着就开始乱丢。我再哄着,硬要他吃两口,有时我把饭菜放下就走了,也不知他是吃了还是撒了。”

      桃七眉目微凝,说:“你照顾他有一阵子了,依你看,质子殿下的痴症可有好转?”

      小栓子舔舔嘴唇,说得实诚:“姐姐,别说这一阵了,我在掖庭几年了,这人就这样,光长个子不长心眼,没差别啊。”

      原繁才十二三岁,搬来掖庭的那年才七八岁,这么多年一次都没翻过船,连猴儿精的小栓子都看不出他的问题,定是真的呆傻了。

      桃七打来一盆水,把原繁拽起来给他擦洗手脸,像上回一样,一边擦一边观察他。他还是一副痴傻儿通常的样子。在桃七面前还安定些,不怎么敢乱动,也许是摄于桃七不善的眼神,怕她再敲自己一顿,不过还是用两片嘴皮子抿起泡泡把口水弄得满下巴都是。

      桃七将他的袖子往上撸了几寸,发现他手臂上星星红红的斑点,还有抓挠的痕迹。桃七道:“小栓子,把他衣服都扒下来。”

      两人合力将他身上那件从冬天穿到夏天的缎面袄子扯了下来,过程中原繁一直抗拒,像是在扒他的皮。累出一身汗后,他瘦骨嶙峋的身子终于暴露在两人眼底,脏污的身上,布满青灰色的瘢痕,都是往年被人打留下来的旧伤。最刺眼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红点,疹子爬了满身。

      小栓子自个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照顾了原繁这么久都没发现,不及桃七心细。说到底还是上不上心的区别。

      不洗澡,不换衣,还睡冬天的褥子,三伏天长疹子再正常不过了。

      桃七皱了皱眉头,吩咐小栓子:“你去太医院请秦太医来看看。”

      小栓子想说什么,桃七又道:“算了,我自己去吧。”

      秦太医名叫秦虞,就是上次帮桃七分辨出草蛉虫的太医。是太医院的年轻一辈,医术却是除了李院正以外最高明的。桃七料想小栓子请不来这号人物,于是自己去请。让小栓子看着原繁。

      秦太医正在太医院教习室里,教年轻医者辨别药材。桃七报了自己的名号,没多久他就亲自出门见人。他外表看着冷冷的,却有一副古道热肠,听了桃七的描述,也没带医童,自己提着个古朴的药箱就来了。

      桃七领着秦太医来到掖庭。原繁正坐在阶前,棉袄子又黏回了他身上。小栓子喂他吃饭,吃进嘴里的也噗噗吐掉,引来蚂蚁和小虫,他趁机用手指用力地把蚂蚁按死。

      “劳累秦太医下顾,就是这个病人想请您帮忙瞧瞧看。”桃七向太医一揖。

      秦太医嗅着荒芜庭院中腐烂朽木的气息,皱起了那张冷脸,看着傻子模样的孩童问:“他是?”

      桃七:“原繁质子。”

      晟国质子的名号,多数人还是知晓的。秦太医心头震恸:“一国质子,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小栓子拿来两条破板凳,摆到石桌边,秦太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看到了更粗暴的一幕。

      桃七上前,亲自出手,双臂绕过原繁的咯吱窝下,粗鲁地将他拖行过来。质子一身脏衣,挣扎不休,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呜叫着。过程中桃七仔细摸了他两下,确认他没有在咯吱窝里放石子儿或是鸡卵。那是她使过的计,诓骗不到她。

      原繁咯吱窝里什么都没有。

      秦太医疾声道:“你在干什么?”

      桃七将人按在他面前,没解释什么,撩起他的破袄子给秦太医看:“他身上长了疹子,劳您看看是什么毛病。”

      秦太医看出了质子的智力不如寻常人,也没多言,打开药箱,拿出号脉要用的脉枕、手帕,桃七和小栓子两个揪住他的手放在石桌上。秦太医看了眼那截手腕,收起了白娟帕子,恐他心爱的白娟子贴上去就不能用了,两指直接搭在他的脉上。

      由于原繁不配合,把脉的过程久了些,不过秦太医习惯了给顽闹小儿诊脉,这点阻碍难不了他。号脉之后,他又仔细观察了疹子的形状和颜色。诊断说:“是常见的丘疹,是穿着不通气的厚棉衣捂出来的,不过没有大碍,下官开个通风疏散的方子,在长疹子的地方一日抹两次药膏,勤洗浴,换一套干净的薄衣,不过三五日就能好转。更要紧的是质子殿内里虚弱,血气不足,缺衣少食的,我再开一副食补药方,以后好好养养身子,就不会总是小病不断了。”

      桃七不客气地说:“秦太医能不能接地气一点,他又不是宫里的贵人,食补?哪有那个条件。”

      秦太医没好气地收起自己的手帕和脉枕:“那你要我来做什么?”

      “呃……”

      医师就是讲究对症下药,怎么好得快怎么说。意见是中肯的,但怎么去执行就是照顾病患的侍者的事了。原繁吃都吃不饱,食补两个字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没那个条件,好歹给他洗洗身子,换件夏衣吧。”秦太医也不写方子了,写了也是白写,啪地锁上药箱。

      桃七怕他就这么走了,弯眉笑笑,忙问:“除了疹子,秦太医可看出了他的其他毛病。”

      秦太医嫌恶道:“你有话直说。”

      “这里,这里呢?”桃七指指自己的脑瓜子。

      “哼。”秦太医似乎早就有预料桃七有此一问,撩了撩袍子又坐下,看着拿石子儿砸梁上燕子窝的痴傻少年,“我只号出了数年前,他的左后脑曾有一处严重的伤痕,而今疤痕淡去,皮下淤血已散尽了,其他的实在看不出来。”

      桃七低声道:“您能把他的脑子治好吗?”

      “治疗痴傻之症的药方,医书典籍上有十七八个,你要的话,都可以默给你。可我同你说实话,患者有的是先天痴愚,有的是因为外伤后天所致,有的是心灵受创引起的癔症,这些方子没一个是对症的。”

      秦太医的意思是,那些方子只是医典记载流传下来的通行版本,其实没什么用。

      “那就不必了。”桃七也没报太大的期望。默然片刻厚,脸色又微变,垂眸看着持之以恒丢石子儿的傻子,凑近秦虞,用更压了又压的声音说,“您觉得,他是真的彻底傻了吗?”

      秦太医挑眉:“你怀疑他是作痴扮傻?”

      “知我者,非秦太医莫属!”

      秦虞往后仰了一点,刻意与桃七拉开距离:“天地造物之神奇,人的头部是最精密复杂之处,血管如网,神经无数,我又不是千金圣手,哪能说得准。”

      “连你也无法确认他是真傻还是假冒吗?”桃七不死心。

      “我已经说过了,脑中病灶复杂难言,有外伤所致,也有天生的,其中还有一种疯癫之人,是受到了变故打击,病因在心里,无数医者把脉也看不出一丝半毫。天下病症,岂有研尽之时。”

      桃七不再言语了。

      两人就一齐默默看着那个让人头疼的病患和被他闹得精疲力竭的小太监。

      蓦地,秦太医长长叹气:“宫中生存之道,为求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若真的装痴扮傻,也是不易,可怜,可悯。”

      桃七抿抿嘴,想说点话来应和他,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观石桌上空无一物,才觉察请太医来,连盏热茶都没让人家喝上,格外过意不去。想了几句感谢之言,正要开口,秦太医又打开药箱,取出纸笔砚等物,落笔如龙腾:“来都来了,不开方子,有病不医,有违医者之道。这几张是治头疾的,这张是治湿疹的,这两张是夏秋两季的食补方子。至于要不要给他买抓药熬药,就看你自己的良心了。活着不易,何必为难傻子……”

      桃七:“……”

      临去前,秦太医还嘟囔了些“损了阴德”、“好自为之”之类的话,吹眉瞪眼的。想必以为是桃七长期欺辱原繁,才把他害傻了,偶然间良心发现才请自己来看看。

      秦太医是个内心高傲的太医,还长了一条尖酸刻薄的利舌。甩下几张方子,依旧自个儿提着药箱,迈着端正的步伐走了。

      目送他正直的背影遥遥远去,桃七问小栓子:“秦太医讨厌我吗?”

      “姑姑风华绝代,人见人爱,讨厌谁也不能讨厌您啊。”小栓子到底不敢睁眼说瞎话,“不过……可能……也许……是有那么一点儿。”

      桃七把方子甩过去,让小栓子按方子煮药。

      小栓子大字不识几个,瞪着龙飞凤舞写就的方子,再看看连饭都喂不进去的傻子,更愁苦了。

      换衣、饮食进补、多给银钱……能做的都做了。桃七赶回麟德殿,午时已过,殿门依旧紧闭。

      殿外的氛围有九分的凝重,还有宫人提着红酸枝木缠枝莲纹食盒候着,桃七揭开盖子一瞧,是一小碟虎眼丝窝糖。尚食局日日变着花样做点心,等着小陛下下了课先尝个嘴甜。

      已近未时,桃七问:“怎的还没下课?”

      瑞孙站着,拘谨地弓着背,动作幅度都不敢大一点,手笼在嘴边,小声回她:“还被阁老拘着呢,唉……”

      说话间,二人便隐隐听到檀木戒尺在皮肉上的拍打声,啪啪啪,连续三下,穿过雕花红木门直透至外,凡闻者手心都发烫发疼。

      戒尺停了,细微的啜泣音又隐隐传了出来。

      桃七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挪瑞孙旁跟着站桩,一侯又是半个多时辰。

      殿内侍候的宫人都已出来了,桃七偷偷打听了几句。说是今朝不上朝,谢阁老寅时二刻入宫,口头查问陛下近日功课,问《左传·郑伯克段于鄢》中,庄公讨伐共叔段,何谓“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小皇帝的回答浮躁零散,难成体系,不能教阁老满意。又叫默写正楷千字文定定心性,小皇帝从十岁起就习的字总也写不好,谢阁老没教过此般不聪慧的学生,到了饭点气都气饱了,加课加到了现在,还用上了戒尺。”

      桃七心中担忧——嵇铭从天刚蒙蒙亮学到现在,都四五个时辰了,午膳还没用上。早起胃口也不佳,只用了点稀粥和春饼,挨饿到过午,又怎么能集中精力好好听学?

      嵇铭这样肤柔骨脆的少年,熬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桃七想到这里,胆子莫名肥过了头,鬼使神差地拿过宫人手里的食盒,吩咐他们:“阁老年纪大了,讲起道理来遗忘了时辰也是常有的,咱总得进去提醒两句。”

      瑞孙一把揪住她的袖摆:“姐姐不可,阁老讲课万万不能打断啊!”

      “连自己的主子都不能护着,这样的下人根本不够格,对得起主子往日的宽仁厚恩吗?”桃七先咽了熊心豹胆,再吃个秤砣压胃,雄赳赳道,“谢阁老光风霁月,高风亮节,即便冒犯了,他也不会与一个小宫女计较的。”说罢,大步走到门前,没人敢帮她开门,她自个儿提腿撞开了。

      今日已“救助”了一个少年,她不介意再多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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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上榜的话每周更15000字,也就是5章,没上榜的话每周7000字,大概更2-3章。目前攒稿子中,会慢慢完结的。 ②主页其他两本一本连载,一本预收,都是全文存稿,那两本更起来就猛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瞅瞅点个收,谢谢清汤大老爷们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