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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春日宴再遇结梁人 ...

  •   刘勍在宫中统领千余名内宦,权柄在握,为人却是稳字当先。桃七今日所作所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也被她惊吓不小。

      桃七屈膝下拜:“桃七自知今日无故闯入训思堂,在阁老面前大大地失仪,甘愿受宫规约束,去暴室受刑。”

      刘勍:“我量你平日里是个稳重的,没想到竟胆大妄为至此。暴室就不用去了,不过你也实在不适合在陛下身边做事,还是派去别宫做些洒扫的粗活吧。”

      “不要啊刘公!”嵇铭拉着刘勍的拂尘当即抗议。

      桃七不卑不亢:“奴婢甘愿领受任何责罚,然则还有一言要说。桃七今日所为,皆出自本心,顺心而为。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一样的事。”

      刘勍面色铁青:“你!”

      桃七脸色一变,却是柔和了三分,柳眉蹙起,眼眸闪动,有几分凄婉的味道。声音清凉而哀伤:“陛下身边没有亲人,生身父母已死,与后宫里的太后、太妃们没有丝毫血缘。陛下能亲近的,只有咱们这些服侍的宫人,既是服侍,也是日日相伴,可以说咱们就是他的家人啊!若当陛下困苦难过时,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人出头相护,为他说两句话,不是太可怜了吗?”

      在场的宫女内监,包括刘勍,听了她一席话,都感到愧疚、伤感。

      刘勍更是被她勾出了深浓的伤感,看看嵇铭,再看看桃七,嘴皮子动了两下,却不知说什么好。

      呜呜哭声传入众人耳中,竟是嵇铭揉着眼睛哭了起来,明显是早就有了哭意却强忍着,此刻的情绪怎么压也压不住了。他也不敢哇哇大哭,只是脸皱得很难看地低声抽噎着,闻者莫不伤心落泪。他这幅样子,刘勍都不好说什么了。

      宫人们将小皇帝送入殿内,手忙脚乱了一通,好久才把小皇帝哄好。

      桃七在殿外呆着,心中明白,这一遭应该能安然过去。

      她入宫数月,早就看出了刘勍对小皇帝的忠诚和爱护。谢阁老是严厉的教书先生,刘勍就是家中慈祥的祖父,麟德殿里的上百宫人都是他千挑万选,每一个都妥帖稳当。除了先前太后硬塞进来的梧桐大宫女,麟德殿里里外外都是向着皇帝的。所以桃七要融入他们,便要将自己的立场放在皇帝这一边,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她都要让刘勍知道,她的真心是向着皇帝的,所作所为都是为皇帝好,甚至不惜自己的前途和性命。这样的人极度难得,以后一定用得上。只要刘勍是真的为了嵇铭,就不会再提将桃七调走的事。

      在殿外跪了半个多时辰,刘勍才走出殿门,在桃七面前驻足,深深叹息,无奈地说道:“陛下已经不哭了,你进去吧。”

      桃七跟随刘勍入内。嵇铭还坐在桌案前,无精打采的。

      哭是不哭了,却还在为老师的训斥而伤心。见桃七进来了,他招招手,让她近些,桃七走到他面前,他拉过桃七的手,让她抵膝坐在自己身边,轻声说:“方才你的回答,阁老似乎很满意。”

      “奴婢陋质,随口胡言,让陛下见笑了。”

      “跟我还说什么虚言。”嵇铭已听出桃七的谦辞,微微不满,顿了顿,又失落地说,“我听闻谢阁老的门生弟子,统统都是一甲进士。他坐的都是状元、榜眼们的西席。似我这般愚笨的,实在是不够格做他的学生。”

      刘勍给桃七使眼色,示意她说几句好听的哄人。

      桃七天生一股机灵劲儿,那嘴就跟养在人跟前的百灵鸟似,就会说俏皮话。

      桃七想了想:“陛下可曾听说过孔融的故事。”

      “让梨?”

      桃七摇头:“不是那个。孔融小时候就有聪颖的名声。一日,太守陈匙却嘲讽孔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孔融就以这句话反讽,回他‘想君小时,必当了了’,堵得陈匙说不出话来。”

      桃七学着年幼孔融的口吻,问:“陛下是想做了了的小儿,还是不得了的大人?”

      嵇铭道:“我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小时一定也不简单。长大了之后,更被称为建安七子,文采卓著,流芳百世。可我呢……再说,我也不小了。”

      桃七一时结舌。

      是啊。十七了,不小了,难哄。

      “孔融长大后,喜结宾客、抨议时政、言辞激烈,终因触怒丞相曹操而被杀,他的结局并可惜可叹。”桃七说,“您是天子,无需与科举进士们相比,也无需文人墨客的才情和学问。您要学的是帝王权术,识人之道。您是千里马的伯乐,不用把自己练成千里马。”

      嵇铭讷讷不言,许久后,眼中闪动起灼灼光芒:“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桃七也不知他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了刘勍一眼,与他一同伺候小皇帝用膳。

      一桩小闹剧过后,嵇铭总算调整好了心情,之后谢阁老上课如常。不过,经此一遭,桃七再不敢多与小皇帝玩乐,怕误了他的课业,再被阁老揪住,嵇铭从此一心扑在了课业上。

      四月春末,再过一阵,天气就变得燠热。趁着这日春和景明,惠风和畅,花木扶疏,皇室广下请帖,于上林苑开办经筵。广邀朝中四十以下的年轻才俊,以及四品官员家中的一位优秀亲眷子弟来参加。

      因是年轻才俊们的专属聚会,少了朝里的一众老顽固,其间氛围不甚严肃。说是经筵,实际上更像是宴饮,中间插些谈经论道、吟诗作赋罢了。还有用金篦挑取朱绿花斛的游戏,增添趣味性。因此深受皇帝以及各位青年才俊的喜爱。

      宴席已开,小皇帝未至,光禄寺的小内监在忙上忙下地传茶水和果点。

      桃七也在现场帮忙布置。她今日一身绿襦白裙,满头的绢花与珠翠,织金百花长裙摆拖曳在草地上。宴会前,还提前知会了宫婢们今日着桃花妆、堕马鬟,好应应景,一时间,整座上林苑好一派低枝拂绣领,微步动瑶瑛。

      一整套装束行动起来却颇不方便,不过桃七也适应了。即使不想打扮得如此富贵娇妍,每每精炼一点,减去一两支钗环,便有宫人出于善意问起来,提醒她簪子绢花是不是掉了,她就需要与人解释是她自己不想戴,解释多了,没了耐心,只得老老实实带着全套。

      席上众人落座,有皇室旁支成员,臭名昭著的兖王也在列。以及国公府、侯府、伯府,以及几位尚书家的公子,其中就包括了迟悠、魏连齐之流。

      有资格赴此宴的还有一位,虽年未及不惑,却在朝堂上可一语定乾坤,人人畏惧,却又不得不讨好的权臣——摄政王宋无忌,据说他也接了帖子,但往年他从不来,所以今年大伙也默认他不会凑这热闹。

      未几,宫监高声传陛下驾到,嵇铭身穿团龙纹织金黄色绸袍,腰带上配团銙玉带,比朝服简约便利一些,但仍旧庄重,彰显圣天子威仪。

      众人起身恭迎,君臣见礼完毕,复落座。众人开始宴会的流程。不外呼说书道曲,讲经辩论。不过年轻人性子活泛,不拘泥,兴味浓时,时而击掌,时而咏叹。浮光春色,美酒佳肴,曲水流觞,好不快活。

      行了几节酒令后,嵇铭也有些乏了,独坐于北,正欲举杯敬个酒意思意思就走,扫视这帮公侯重臣子弟一圈,突然问:“今日驸马为何不在?”

      提起这位驸马爷,来头也是响当当。正是景夏帝与先皇后诞下的唯一血脉——应成公主的丈夫。按辈份小皇帝需唤他一声姑父。此人六年前一举高中一甲探花,亦是名冠京华,成为“榜下捉婿”的热门对象,惹人艳羡。终被皇室捉去做了东床佳婿。可惜本朝律例,驸马不可在朝堂任官职。尚公主之后,他就绝入仕的念头,一心在公主府中照顾妻子,闲时便广邀好友,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安心做个食皇家俸禄的米虫。

      “回陛下,”刘勍道,“驸马爷先头捡了个随巡盐御史外派亳州的差使,听闻陛下设下这春日宴,连夜打马回京,眼下正在庆春殿偏殿更衣呢。”

      有宾客笑道:“楼驸马是惯识风月的人,这等风流美事,想来他也不会错过。”

      有人嗔道:“什么外派巡盐,不过是想借外出公干的名头,好遍览我大岐的山水美景,顺便蹭一蹭官家的侍卫队罢了。”

      “一个大男子,出行何必要大批侍卫围着?”

      “你没听说?驸马自夸貌比潘安,颜压卫玠,怕出行路上被哪个女山贼瞧上,绑回去做了压寨夫君,让皇家蒙羞,让公主一辈子等不到人,终日以泪洗面。”

      众人都笑。嵇铭也知道驸马姑爷的性子,亦觉此人幽默风趣。遂放下酒杯,想等他来齐了再与他说两句逗趣的话。

      宴饮不停,嵇铭命人临时拟题,以此刻的“春景”为题作诗一首。曲水流觞,将酒杯放入面前的流水中,酒杯停在谁人面前,需临场作一首才能放过。

      有人念“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有人念“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有人念“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虽都是前人所作,无甚新意,但众人就寻一乐,也不计较诗作的出处。

      有一文士发觉不对劲,开口道:“就念几句古人的诗作,一来太过简单,埋没了列位的诗文才情 ,二来也算不上“应景”二字。”

      有人说:“依曾公子所言,我们每人都得自创符合景色的诗文咯?”

      “作诗也单调无趣,不如来对诗如何?轮到的第一人,作出上句,要符合陛下所题“春景”二字,第二人根据前一句对出下句,只需对仗工整,韵律和谐即可,内容上不加限制。如此既增加了难度,又不至将诸位难倒,如何?”

      众人从未听过这样对诗的规则,都以为有趣,兴致勃勃地来了几轮。

      金瓯盏打着旋儿,在一玉面书生跟前停下,书生正是三年前的榜眼,学识当然顶尖,然而春景诗文已经作了几轮,能入诗的景物事物都已用遍,找不出什么有新意的来。他环顾四野,定睛细瞧,见上林苑的莲池中,莲花未开,只有一汪绿油油的水藻地铺了大半,一只癞蛤蟆半浮着,露出一颗大脑袋,布满疣粒的脑袋上,两颗圆突突的眼珠对着这边众人。榜眼大人略一思量,脸上略过喜色,张口道:“在下就作‘金蟾浮绿藻’这句,如何?”

      也算几轮对诗里颇拿得出手的一句了,众人纷纷夸道:“好好好!”、“正应了这池中之景。”、“榜眼不愧是榜眼,我等望尘莫及……”

      桃七腹诽:对着个乌油油的赖克宝夸金蟾,这帮读书人睁眼说起瞎话来好不要脸。

      内监用细木钩将盛着酒盏的小筏子钩回来,再放入一杯斟了三四分满的金瓯杯,复放归蜿蜒的水流之中。

      那金瓯杯逐水而动,时快时慢,漂到谁面前,谁就在心里祈祷不要停在自己面前,漂一大圈,终于停在了一处地方,众人一看,是个陛下近前站着侍奉的绿衣宫女,而非席上的宾客。

      内监有眼色,拿出细木钩,欲拨一拨小筏子。一人大声阻拦:“为何我等对得,轮到宫女却对不得了?”

      说话之人,一身紫棠色绸袍,纹章繁复,头戴犀角发冠,通身华美异常。一绺乌发从他左前额覆下,盖住了半只眼睛,这样的发型为他增添了几分邪性。但几乎无人知晓,他将这缕发放下来的真正原因,是为了遮住那块再也长不出发茬来的头皮。

      有人笑劝:“兖王阁下何必为难一小小宫婢,非让人家作诗?”

      兖王理直气壮:“前头定好的规则,这金瓯停在何人面前,那人就得饮酒作诗,又没说只限于我等,难不成宫女太监就不是人了?更何况,我大岐的宫女都是出身书香门第,大多都通些诗文,往日宴席之上,还有不少争着抢着出来表现,以求陛下恩幸的,本王这是给这小女子机会呢,怎就成了为难了?”

      兖王嘴上功夫有两把刷子,几句话说得众人无力反驳。小皇帝只觉兖王此举蹊跷,不知其中缘故,凝眉看向桃七,桃七向他挑眉眨眼,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她有信心自行解决。

      桃七望过去,兖王也不怀好意地瞧着她。去年含元殿前,桃七与他结下梁子。兖王带着满头血和一把湿□□回府后,虽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却只能按下不发作,打算以后寻着了机会,再发落小小贱婢。不料宋无忌将她送给小皇帝,留在皇宫里,见都见不到。今日宴席上可算见着了,要使尽浑身解数让她丢脸。

      桃七扬了扬眉梢,她已差不多忘了兖王那回事,奈何人家不放过她。

      魏连齐有意巴结兖王,见兖王对绿衣宫女不依不饶,说不定有什么过节,附和道:“是啊,若她作不出来诗文,那唱个曲儿,跳个舞,也美得很。就怕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被什么人塞进宫里白白浪费粮食罢了。哈哈哈哈!”

      居然将陛下的近身侍婢比作勾栏里的舞姬歌女。人群里知晓桃七身份的都捏了一把汗。只可惜这里在场大多都是年轻子弟,没机会莅临上次皇帝寿宴,也就无缘见识桃七断案、辨毒、缉凶的一套连招。

      兖王也哈哈大笑,一双鹰目冷冷盯着桃七。兖王素行不良,名声臭得不能再臭,众人见他如此,不觉又为宫女捏了一把汗。

      桃七表情无波无澜,等着他们把戏唱完。魏连齐见她不动声色,猛一拍案,故意作色:“等了你这么久,是聋了不成,是对诗还是献舞献唱?还不快选一个!要是什么都不做,别怪王爷治你个不敬治罪!”

      桃七这才看兖王一眼,笑道:“大人们稍安勿躁,奴婢方才是在思考如何对才又应景,又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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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上榜的话每周更15000字,也就是5章,没上榜的话每周7000字,大概更2-3章。目前攒稿子中,会慢慢完结的。 ②主页其他两本一本连载,一本预收,都是全文存稿,那两本更起来就猛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瞅瞅点个收,谢谢清汤大老爷们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