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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请王爷帮我杀个人 ...

  •   宋无忌通身绣金长袍,玉冠半竖,足蹬青靴,人如古松挺拔,渊渟岳峙。潇潇雨幕之中,不掩骨相清逸绝伦,散发冷冽的俊美。话本里无数奸佞权臣,没有一个是他的模样。

      他不像是来赴春日宴饮,而是来上朝议国事的。然而胸前那片衣襟,正被一人的指端紧紧掐握住,指甲深嵌入掌心。

      桃七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

      别抖!

      六年过去,她与当初那个四处奔逃的女孩没什么不一样,四面绝境,无处诉冤,无人可依,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挽救不了。一不小心,撞入网中,那个姓氏,那个名字在人群中被人高声喊出,于是无数双手向她抓来,将女孩小小的身躯押送铡刀之下。

      别抖……

      别抖了……

      别抖了!!!

      直到一只手掌按上了桃七的后脑,将她的脸往面前的颈窝深处埋了埋。

      手掌是冰凉的,触感轻柔。她似从梦中惊觉。

      鼻端捕捉道一缕不容忽视的气味,是那串檀珠,苦涩而微酸,但能让人清明、让人沉定。

      身后,是一叠踏碎雨滴之声。令她毛骨悚然的人和物正在欺近,而她战栗的身子,忽地在这人的温度与气味中安定了下来,心绪抚平,多少惊惧消落于倏然之间。

      山雨欲来,她却觉得已有了避身的巨障。

      将不能见光的那张脸埋在这人脖颈,从这个角度看宋无忌,确实是一副令人生妒的好相貌。桃七眼前鼻端就是他规整的禁领,交叉没入乌金外袍之中,一颗饱满的喉结就在禁领之上,端正美观。

      兖王当先走来,见宋无忌在此,先是露出了几分忌惮,随即擎了不怀好意的笑,问道:“摄政王面前的那人是谁?没头苍蝇似的在雨里乱,冲撞了王爷,还不快快跪下磕头认罚?”

      列位贵公子被兖王抓贼似的动静吸引至此,迎面撞见摄政王,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确认了的确是宋无忌本人之后,皆不敢靠近。朝中大臣都从骨子里畏惧宋无忌,更别说这群纨绔子弟了。

      又见摄政王面容掩于伞后,伞下另有一衣着下品太监服侍之人,皆不明所以,只在十步之外稍稍作揖,你推我搡地往后退了两步。

      伞下传出男子冷寂的声音,他道:“夏嘶,去给贵人们送伞。”

      “是。”身后一小厮抱着一摞油纸伞,一美婢拿起一把,撑起伞就过去了,迎着兖王的面,将他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兖王爷淋湿了吧,快拿着伞,我们王爷赴宴途中,看出即将有雨,想到各位不曾携带雨具,特意折返回府带来的,所以才晚到了,请各位体谅。”

      兖王不接也不是,只好拿过:“谢过摄政王了。”

      “这里有伞?”另一侧的贵公子们一人拿了一把,如一朵朵五颜六色的春花,盛放在雨中。

      暴雨如注,宫苑四周一片朦胧。兖王眼睁睁看着宋无忌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远了,无人敢追上去,追究他身边的太监是谁。

      兖王甩了伞,阴鸷细长的眼睛对着宋无忌的美婢扫视两下,甩袖子走人。

      两人撑一把伞,并肩朝宫外行去。宋无忌垂眸,只看到一片煞白的额际。他亦从未见桃七有如此六神无主的时候。

      不,也许是见过的。他以五千两黄金赎下她的那一天,她就是这副一脚踏空的样子。

      桃七这时挣了两下,没挣动,闷声道:“此地无人,王爷可以放开我了。”

      从远处看去,一高一矮两人撑一把伞,一颗脑袋依偎在另一人胸膛。只有桃七知道,这样行走到底有多难受,还要顾忌着四条腿不打架,否则早就摔了不知多少个狗啃泥。

      “宫门重地,来往的车马宫人耳目混杂,还是当心些为好。”宋无忌按着她的脑袋不放。

      桃七硬把自己的脑袋往外扭了几分,黑沉沉的施幡车就在眼前,她一愣,居然已经跟着宋无忌到了宫门口。

      桃七用力别开了他的手,退后数步。

      宋无忌打量她的做派,只觉得没出息:“若不是怕你穿着这一身引人注目,本王才不会抱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

      四下无人,桃七确认自己已经安全。渐渐平复了动荡的心绪,但仍是心有余悸,只是那点戚戚然比不过在这男人身边的不自在。她温顺地说:“雨也不甚大了,奴婢这就回去了,免得陛下唤我。”

      说罢正要转身,可宋无忌比她转得快,登马车时说:“上来。”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暖春四月里,为何听来如此寒凉?

      桃七跺了两下足。——怎么又是这样?

      马车内空间足,只有两个人,宋无忌做主位,车内矮橱、熏笼、灯盏一应俱全,手边几案上有几本书,都是《楚辞》、《南华经》之类的。侧位宽敞,桃七也不避他,动手脱下不合身的太监服搁在脚下,露出里头淡绿色宫装上襦,扶了抚发髻略作整理。许是因为惊吓,怵出了一身冷汗,落了场雨,受了些虚冷,宫装外套又落在了上林苑的耳房里,没得穿。鼻腔酸痒,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差点把自己喷得东倒西歪。抽了抽鼻子,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还是把那臭烘烘的太监服穿上吧,正伸手往地上够,一片乌黑兜头罩住了她的脸。拿下来一瞧,原来是一件锦裘披风,上有织金暗纹,华美异常。

      “谢王爷体恤。”桃七将披风虚虚搭在自己背上,没敢搭实了,又偷眼看了看宋无忌,见他一手支颐,手握檀珠,正在闭目养神。

      两人各居一隅,半晌没人吭声。

      桃七忍不住了,发声问:“王爷这是要带奴婢去哪?回王府吗?”

      宋无忌不开口,马车辚辚向前,车内一尊铜鼎吐着沉水香,烟雾稳稳地上升,车中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数月未见,两人间那种生疏感又回来了,像是回到了去年九月,才被摄政王从拍卖场买回去的那几天。桃七独身一人,在陌生的王府里,惶惑地探究未知的人和事,换来更多的惊惧和迷惘。

      桃七腆着脸问:“今日王爷冒雨进宫,不似来赴宴,可是有何要事?”

      沉默。

      既不回答,又不让自己闭嘴。桃七一琢磨,猜是自己的问题没问到点子上。想了想,郑重其事道:“一别数月,王爷身子可还康健?万事可还顺意?府上一切可还好?”

      宋无忌闭着眼睛,敷衍道:“一切都好。”

      桃七心中一动。难道这人……喜欢听好听的奉承话?

      桃七悄悄察看他的神色,犹豫又犹豫,还是低声说:“王爷,奴婢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讲。”

      “今日进宫的楼驸马,王爷能找个由头,把他弄死吗?”

      话说得平静,偏偏就是这平静的一句,饶是杀人不眨眼如摄政王,也在耳朵里绕了两三匝,方才懂了这里头的意思,随即把眉头轻轻一拧,没有开口。

      一时无话。

      桃七额上冒出了冷汗,放松下来的身体又有僵硬的趋势。

      不过这一次,缄默只持续了片刻。

      “为何?”宋无忌撩起眼皮,直直看向她,“他认得你?”

      车厢微微摇晃着,人也随着摇。外风雨如晦,桃七埋着头,默认了。

      宋无忌挑了挑唇:“怪道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本王的得力下属也会投怀送抱。”

      这话好没理头,还带了点阴阳怪气。桃七不甘心被人哂笑,把披风脱下来,低声说:“没料到今日突然遇见故人,怪我事先没有心理准备,吓得跟个慌脚鸡似的,让王爷看笑话了。”

      “是故人还是仇人?”宋无忌嘲讽道,“怕成这样,一定要杀了他才罢休?”

      “我与楼驸马六年前曾有数面之缘。虽说不甚太熟,但今日一照面,我便认出了他,那他一定也能当场认出我的身份。”桃七缓慢叠着披风,“我若继续留在宫中,他便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柄铡刀,他入宫一回,我的脑袋就从铡刀下过一回。我虽有心避着,总有一日避不过去了,人头顷刻落地。桃七这条命倒是不足惜,然血溅五步,脏了王爷的袍子,就不好了。”

      桃七将披风递还给他,“王爷以为呢?”

      宋无忌面无表情,只看向桃七,打量她那幼稚的谋算和无力的威胁。她在威胁自己,要自己帮她除去隐患,暗示你我主仆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若有朝一日她翻船完蛋了,那将她送入宫的摄政王也落得个包庇罪臣遗孤的罪名,粘一身甩不掉的腥。

      桃七一眼放肆地撞进他眸子里。宋无忌生来就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容颜,长眉锋利如刀,飞入两鬓,脸孔如瓷,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扶着太阳穴的五指也是骨节利落,如修长的玉质竹节。他眸色寒凉,而比寒凉还要可怖的,是眼底无尽的深沉和冷漠,看不穿,望不透。这样的眼神,只属于睿智孤寂的老者,或是无悲无喜的佛陀,实难想象是出自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恍若一辈子的风刀霜剑,苦厄与磋磨,都在人生短短三十年里尝尽了。

      “这就是你求人的方式?”宋无忌问。

      桃七的脸白了白。

      宋无忌莫名生出不满。

      他只看过她脸色如常,或者是惨白的模样,没有片刻是如个真正的小女子一样双靥生霞过。他只会吓得她面色惨白,宋无忌想着,是不是自己太苛刻。

      这是不打算帮忙了。桃七举着披风,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作个受气包的样子,不忿道:“奴婢在宫中半年,步履维艰,小心谨慎,却实在无法算到什么时候楼驸马会入宫来。像今日这样的窘境、险境,再也不想经受了。若给王爷添了解决不了的麻烦,那以后我就不入宫了。索性这次出来,就躲出去,离那姓楼的越远越好。”

      桃七一开始叽里呱啦地说话,宋无忌就头疼。

      桃七怕把人说烦了。把披风放回他座边,挂上讨好的笑意:“王爷的手冷,这披风还是您用着吧。”

      宋无忌眼皮一抬,坐直了道:“你还知道本王手冷?不算太迟钝。”将披风展开,自己披上了。

      桃七简直是服气了。想,非得拍两句马屁才给好脸色是吗?

      宋无忌是那种会被手下人几句漂亮话哄得飘飘然的上司吗?

      事实就是——他是!也只有自己把他哄高兴了,他才会露出点活人的热乎气儿。

      那好啊,哄人桃七最拿手了。之前是看他的严肃的架子不敢,现在摸清了几分他的喜好,以后多哄一哄,给他哄得舒坦无比,他就舍不得杀自己,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桃七道:“是我不自量力叨扰王爷了。既然如此,我找陈茂去好了,宫里大方,发了好些月例子,雇他去杀个人也够了,一定能得手。”

      “宫里给你发多少银子?”宋无忌突然发问。

      桃七怔讼了一下,老实答道:“每月一两纹银。”

      “你舍得?”

      是啊,桃七做王府下人一月只得半贯钱,和皇宫比起来,简直比黑窑子还要黑心。宋无忌见她真掐着指头的算了起来,不禁好笑。

      “要让一个人说不出某些话来,不是只有杀人这一个法子。”

      桃七收了七八根算也算不明白的指头,看着他问:“那还有什么办法?”

      “你也抓住他的把柄,让他忌惮你,如何?”

      “楼驸马的把柄?”桃七精神一振,“还请王爷明示。”

      “若事事全靠本王,你还有什么用?”他冷冰冰地说。

      意思是让桃七自己想,自己去查楼驸马的把柄。桃七道:“就像您拿着我的把柄一样吗?”

      宋无忌扣着檀珠的动作一顿。

      “如果奴婢的把柄被别人当先说出来了,您一定很气愤吧。”桃七心惊胆战地试探,“所以,王爷不如指点奴婢一二,也好让我快快将这件头疼的事儿解决了,扫除后顾之忧啊。”

      在阴雨天的马车里,宋无忌的脸晦暗不明,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提点她:“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制衡他的不一定是把柄,也许,你可以给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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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上榜的话每周更15000字,也就是5章,没上榜的话每周7000字,大概更2-3章。目前攒稿子中,会慢慢完结的。 ②主页其他两本一本连载,一本预收,都是全文存稿,那两本更起来就猛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瞅瞅点个收,谢谢清汤大老爷们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