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恶母逼亲忠仆作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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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铭豁然站起，惶急道：“上月两位太傅说朕心智未定，加之政事与课业繁忙，不可再为旁的分心。”
众妇被皇帝的拒辞弄得一怔，英霜也是不知所措，暗暗咬牙。
太后发话：“谢阁老亦言，陛下至今还是一派少年心性，于朝中大事、后宫琐事，素来缺乏主见。如此，就该有一位大家闺秀在侧，时时提点。哀家记得两位先帝同你一样大时，已经有了三宫六院。还有这么多位王爷，那一个不是十五上下娶的亲。”
“这……可……”嵇铭张口结舌，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来推拒。只是他的内心的真实感受告诉自己，他不愿意娶妻纳妃，尤其不愿意接受崔太后的塞给自己的人。但他的确素少主见，眼下真想找一个人来挡在面前，替他防下这一波。往日这个人可能是谢阁老，是摄政王，是刘勍，但今日，他左右看看，身边没一个人能替自己说话，小桃子从不来兴庆宫讨太后的嫌，刘勍也告假回乡数日，他只能独自面对这洪水猛兽。可是，事到临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叹道：“哀家老了，管理后宫琐事渐渐力不从心，若能立个能干孝顺的皇后，也可接过哀家的担子，帮忙料理宫中事务，分劳解愁，让哀家享享清福，也好一门心思敬香礼佛、颐养天年。”
丽太嫔搭话：“正是仲春时节，天地氤氲，男女构精，万物化醇，不如知会礼部，开始着手为陛下选秀吧。陛下觉得如何？”
不等小皇帝说话，一墨绿衣裳的宗妇道：“陛下挑选好的秀女入宫，往后有了子嗣，一来可使大岐江山稳固，二可使群臣安定，三可告慰宗庙祖先。实在是我大岐的大喜事呐。”
“是该为陛下充实后宫了。”
“是啊是啊，不然偌大的皇宫，总是咱们几个妇人，暮气沉沉的，整日介的没意思。”
“林小姐长得标志，品性也是柔嘉淑惠，温婉贤德，又得太后喜欢，正适合许配给陛下。”闻言，林英霜脸上浮现红晕。
“一个摽梅之年，一个舞象之岁，般配，般配得很！”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闲聊起来。几个昨日突然收到太后口谕，唤她们入宫，被拉来充数的宗室命妇也回过味儿来，心里盘算起族中有没有适龄女子可作为秀女。
嵇铭就在这一句一句中，在长辈们的欢声笑语里，在阳春三月冷透了半边身子，麻木地坐回了原位，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桃七夜间挑灯值宿，进入殿中，见嵇铭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黯淡的眼神，受挫的委屈样，心中包着一团气似的。桃七缓步上前询问：“陛下怎么如此失落，可是又被阁老还是太傅打手板了？”
嵇铭抬眼嗔怪地看了看她，把日间去兴庆宫的始末说与她听，桃七听完后，沉默了。
深宫妇人平日里无事，聚在一起最爱做保媒拉纤的事，促成一桩好姻缘也就罢了，但若男方无意，女方无情，就为了平衡朝野，把年轻男女当做政治筹码，这种事古往今来也层出不穷。就算被赐婚的两家再不愿，一道旨意下去，还不得乖乖办喜事。就连皇帝也不能做自己的主，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岐以孝治天下，太后说到底是他名义上的嫡母。
“小桃子，我不想纳妃子，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桃七沉吟片刻，沉声道：“古来帝王立妃纳嫔，例属等闲，而且这事的确是后宫主母需要为皇帝操持的。”
嵇铭怒而摔手：“他们都这么说，想不到你也这样说！”
“陛下也到了弱冠之年，为何不想纳妃呢？”
“不想就是不想！”
桃七在他身边另一张紫檀木椅子上坐下：“不可以任性哦，你若不说心中所想，我又怎么能帮你呢？”
嵇铭的眸子闪了一下：“我不想要太后给选我的人。”
桃七：“那如果是谢阁老选的人呢？”
“不想。”
“摄政王选的人呢？”
嵇铭掀起眼皮看了桃七一眼，悄声道：“……也不想。”
“那陛下自己选的一位喜欢的女子呢？”
“我喜欢的那个么……”嵇铭讶然，“我真的能自己选？”
“选秀避无可避，但是陛下啊，你也可以在万千秀女中选自己喜欢的那一个。她们都是朝中文武官员的女儿，大家闺秀，秀外慧中，其中有您能看上眼的也说不定啊。”
嵇铭眸中点点希冀又灰暗下去：“只能从秀女中选吗？”
桃七不解地看着相处了大半年的小皇帝。
“要是你也是秀女就好了。”嵇铭喃喃道，说不出的失落与怅然。
桃七怔讼了一下，随即正色道：“选秀，一为大岐选出才德兼备的女子为皇室开枝散叶，其二也是为了您自己，陛下年岁渐长，是该通晓人事了。我听闻，因陛下久久不纳妃，前朝诸臣工也逐渐有了上奏的心思，所以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您是圣主明君，不要任性。”
桃七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劝慰，嵇铭蓦地一把打开她的手，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你变得跟她们一样了！”
桃七直直望着他眼睛：“什么一样？”
“你跟他们一样，都拿那些话来糊弄我！”嵇铭悲声哭泣着，口中骂桃七“叛徒”，抱住自己的膝盖，蹲坐在地上，久久不理会桃七。
桃七的嘴唇越抿越紧，叹气道：“因为那是躲不过的。陛下年少御极，至今已满八年。后宫久久无嗣，社稷宗庙不续，大岐江山不稳……”
流言蜚语还有很多很多，比如皇帝性情温厚，却也懦弱，旁宗过嗣，血脉不纯。朝中甚至民间有风言风语说少皇不堪继承大统……
同那些文武大臣一样，举世皆知的道理，她也懂。可是在嵇铭的心里，她不该和他们作一般想法。
她是桃七，是最懂他心意的小桃子，会给他做有趣的小玩意，夜里会给他讲故事，会带他出宫冒险。怎么会帮助外人逼他做不喜欢的事。她说的那些话，不啻于背叛，她最不应该是劝诫皇帝的那个人。
桃七也无奈，于是她打算先出去，留嵇铭一个人静一静。起身，却被嵇铭死死揪住了衣摆，嵇铭扬起一张哭脸：“你别走。”
他在无声哭泣，涕泪横流，双颊上都是热泪。
桃七心口微痛，她将这少年当成弟弟，但他到底不是自己的弟弟。他是天下人的皇帝。
“任性逃避也无用，陛下能做的，是尽量在选秀那日择几位贤德的、自己也称意的秀女。”桃七一根根把他的指头揪下来，“陛下先好好想想吧。”
桃七向皇帝跪安。
嵇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倏地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不见。他在烛影摇曳中渐渐握紧了双拳，哽声自语：“我一定会，好好选的。”
桃七走后，殿中只余嵇铭一人，显得格外空旷。许久之后，瑞孙揣着双手，躬身进入，蹲下取过嵇铭手中的几片老姜，叹道：“陛下这又是何苦啊？”
“不做足了姿态，试不出她的真心。”嵇铭惨怛一笑，“可当真的试出来了，伤心的又是自己。何苦来呢？”
烛火光影照耀殿中一角，照出嵇铭渐渐褪去青涩和圆润的脸庞，瑞孙心中一惊——他在麟德殿伺候数年，第一次见小陛下做出那样的笑意，阴郁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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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皇帝选妃纳妾，祖制如此。大多数皇子十四岁就取了妃子或是侧妃，相比其他宗室子弟，嵇铭已经算极晚了。于是，在落英之初的三月底，礼部大肆操办起了选秀。这是翻云覆雨的谢阁老、摄政王都无法阻止的，甚至不可多加置喙。
后宫不可干涉前朝，前朝也不能过多干涉后宫，否则有悖臣子之道，只是在秀女人选名单中又是如何一番使力，其中暗流汹涌，究竟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就不得而知了。
鼎隆帝第一次选秀，虽非求娶皇后的元服婚礼，亦是好一通排场。麟德殿的宫人们都忙前忙后，阖宫喜气洋洋。内侍监的人清点内库、采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添衣造柜、置办一应用具，收拾宫室，预备迎后妃们入住，有损坏的地方还得遣匠人修葺。皇宫里住进了妃子们，宫女就不够用了，还要在良民家中采选适龄宫女，大内上下都是一派新气象。
大岐皇室时隔十年的第一次选秀，终于在暮春时节结束了。共有七名官员或是世家大族的千金贵女入选。其中一名获封婕妤、两名宝林、三名美人。武安侯府嫡女林英霜为正三品婕妤，据说她是崔太后青眼相中的，一问才知还是丽太嫔的娘家女，秀外慧中，贤淑贵重，于是破格封为婕妤。
皇帝性格唯唯诺诺，鲜少会与太后呛声，可是选秀那天，据说他拒绝了太后为他选的其他两位德容兼备的名门淑女。武安侯的女儿林英霜是太后最后的底线。
入选女子的家族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外戚，往后朝野之中必将掀起新的动荡。太后如此热衷于为皇帝充实后宫，这也说明她暂时不会取皇帝的性命，这也是桃七劝诫嵇铭纳妃子的关键。
大名宫里入住了数位嫔妃，她们个个肤如凝脂，颈项雪白，螓首花颜，玉容娇艳。她们要么是尚书的女儿，要么是候伯的女儿，在锦绣中娇养长大，或多或少都有点大小姐的性子。她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希望进宫来享受更加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宫中诸事没有她们意料中那么美好，秀女们之间就产生了颇多龃龉，日日有断不完的官司。
看着这群在家中被珠玉般捧在手心里、骄纵至极、眼高于顶的千金小姐，桃七不禁想：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持续了一个半月的选秀，终于在鼎隆八年的春夏之交，落下了帷幕。
桃七照旧伺候皇帝起居，嵇铭勤学不辍，朝政事务也开始事事上心，埋首在案牍之中。有一次午间，看折子看睡着了，趴在御案上睡得香甜，晶莹的口水都淌到了奏折上。
御书房里早早用上了冰，沁得满殿丝丝凉意入骨。桃七怕他着了凉，拿起一张细绒的卷毯，垫着脚尖靠近，轻轻盖落在他背上。
还是惊醒了他，少年掀开眼皮，迷蒙的眼神略过桃七的脸，人还没清醒，就先把头扭了过去，身子也往边上偏了偏。
又是这样！
自打礼部开始选秀起，嵇铭对贴身宫女桃七便开始有意疏远，表现在不主动开口同她说话，也不要她做的精巧玩意儿，等闲给他端个茶都刻意不接，避不了不得已才接过去，过程中也小心翼翼不碰到她的指尖，端在手上了也不喝，就放在一边晾到凉。
嵇铭揉了两下眼睛，拿起折子装模作样看了起来。桃七也装模作样地劝：“学问要一日日学，治国更不是一夕的功夫可成，陛下歇歇也无妨，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嵇铭仍是不加理会，拿圆溜溜的后脑勺对着她，从后看去，两腮微微鼓着，看起来闷闷不乐。
一整个月，他对桃七不咸不淡的，幽怨的作态弄得桃七由内而外不自在。不就是在选秀一事上没向着他么？何至于气那么久？那么大的事，桃七如何阻止得了？况且即便这次推脱过去了，明年，后年，无数臣子都会上奏催促皇帝尽早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凭桃七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桃七将帕子递给他，示意他自个儿擦擦唇下一挂晶莹的口水。他也没接，囫囵用袖子揩两下。
又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桃七站在一旁默然半晌，讪讪地收回胳膊。
天心难测，桃七自觉“失宠”于皇帝，便打算以后少凑到他身边去，免得自讨没趣。
携着凉透的茶盏步出麟德殿，自宫苑游廊迎面而来一群嬷嬷和宫女，中间簇拥着一位丹红色华服、梳着端庄?的螺髻、神情安详从容的煊赫女子，体态端严娴静，举手投足间优雅至极，无不体现着货真价实的天家气象。
她便是除去崔太后之外，大岐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应成长公主，永和帝的妹妹，景夏帝与先皇后唯一的女儿。
今日是立夏，照例外嫁的皇室女、宗亲命妇们要入宫见太后，请安叙话。
应成公主实年已经三十二，保养得极好，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岁月带给她的只有凝练和从容。与她并肩同行的，正是驸马楼玉群，在金尊玉贵的嫡长公主身边，衬得似一介玉面小生，乍一瞅，还以为他楼玉群是公主养的面首。
桃七双足似被熔□□住，无法继续前进，第一个反应是转头离去，避开那死冤家。可转念又一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一天她躲不过去的。不如从今日开始，就把他当做从未说过话的陌生人，好让姓楼的也习惯习惯，以免在更大的场合露出更要命的马脚来。于是强忍住逃离的冲动，如寻常宫婢一般，从容低头，往旁边让行。
她埋首看着一片片曳地的锦缎衣沿从眼下略过，连那袭惹眼的月白色也逐渐远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应成公主一行人走出半箭之地，桃七起身打算离去，眼尾余光捕捉到楼玉群兀地停下脚步，对身旁公主殷殷说了两句，然后拱手作揖，折回游廊，大步行来。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恶母逼亲忠仆作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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