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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语窃窃怎掩孽煌煌 ...

  •   桃七一颗心脏砰砰直跳,后悔先前没拗头就走了,还守着规矩在这里侯了这么久。

      天纵英姿、清高孤傲的驸马爷信步走来,目光诚挚,直望向她。

      桃七则更在意他身后的人群,应成公主好似对年轻的丈夫很是放心,眼睛追逐他离去的背影片刻,收回目光,继续领着一帮从人,起驾往兴庆宫去了。

      那片月白衫子就在眼前,楼玉群满面春风地问:“女公子近来可好?”

      桃七缓缓抬头,像面对一只凭空冒出来的妖怪:“你疯了?”

      当着他原配夫人的面,与一位隐姓埋名的罪臣之女谈笑风生。要不是疯魔了,就是想害死她。

      “稍安勿躁。我已经禀告公主,只说是想起宫里的一位故友,来打个招呼罢了。”

      “你觉得堂堂驸马爷,与端茶送水的宫女是故友,这种事正常吗?”

      男子目色温和:“无碍,公主殿下醇厚温仁,通情达理,从不过问我的交友,出去宴饮游乐也不阻拦。她还时常提议,让我纳个偏房侧室呢。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谁问你这个?”桃七握紧双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人。

      “哈哈哈,不说这些了,我进宫一趟不容易,一来便能撞上佳人更是难得。借此机会,何不说几句话。”

      桃七急退两步,四顾左右,幸而暂时并无其他人在,压低嗓门警告道:“堂堂驸马大庭广众之下无端同一宫婢攀亲道友,你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想害死我。我这便走了,你别跟来!”

      楼云群拦她:“跟不跟,要紧的是怎么跟。你要是避我如蛇蝎,一面跑,一面叫唤着‘登徒子’,那样一定坏事,可你若是如常在前,我跟随在后,沿宫道大大方方行走,那便再正常不过。”

      桃七狐疑地蹙着眉。

      “在下还没蠢到那份儿上?我是想让你带我去找我那位故友。”楼玉群手一举,“劳烦女使为我领路。”

      桃七明白过来。

      也是,谁说他的故友就一定是她桃七呢,楼云群只是将她当做寻常宫女,半路碰到,请她带个路罢了。这理由多合理,回去公主问起来也能交差。是她一见楼云群就魂飞丧胆,自乱阵脚,失了往日的冷静。

      桃七定了定心,含恨道:“不知驸马爷的故友现居何处?”

      楼云群望着廊外的海棠花束,做冥思状:“我也忘了,毕竟六年多未见,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又或许,她有了新名字。”

      “连人都不记得,”桃七愠恼,“那奴婢就爱莫能助了。”

      “走一走,说不定会遇到。劳烦女使一段脚程,带我逛一逛皇宫内苑吧,说不定恰好能遇上这位故友。”

      “驸马今日不是随公主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吗?”

      “长公主人到了就行,我只是陪衬罢了。太后娘娘也不很乐得见我呢。走吧走吧,就算不能故友重逢,赏一赏宫中花匠精心培植出的盆景,也不虚此行了。”

      世间一等一诗情画意之人当属如此。桃七没了辙,不咸不淡地福一福身子:“那就请驸马随奴婢来。”

      桃七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其他人屁股一撅她就知道要放什么屁。可楼玉群屁股一撅,桃七就看不懂了。

      她速速转头走,楼云群亦步亦趋。驸马长身玉立,信步游览,宫女低眉行走,拘谨小心。走过重明宫外的四角翘檐、御花园蓊蓊郁郁的木槿花树,楼玉群的目光顺着随风离枝的春花起起落落。

      于无人处,他不动声色道:“春日宴之后,我回去调查过,方知原来半年前于陛下寿宴上一鸣惊人,智破以毒虫行刺皇帝的婢女就是你。怎的?你成了宋无忌的人?”

      桃七双目平视前方,想了想,不想让他掺和进来,又怕他多疑多思,只得低声回复:“此事说来话长,并非我甘心委身与摄政王,全因他亦知我真实身份,捏着把柄在他手上,不得不听令行事。”

      她摸不准楼玉群在朝中倾向哪一方,想着与宋无忌撇清些瓜葛,诉说些身不由己,总是没错的。

      只是那副自来熟的腔调是怎么回事?一听就让人火大。

      楼玉群肃声道:“摄政王纵横朝野、滥杀无辜、残暴不仁,你受他钳制驱策,被逼入宫。都这样了,你还说不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他在责怪她,就算他声明过会豁出身家性命保她平安,为她做任何事,她也不屑于求助。真分不清是逞强还是傻。

      桃七竟是嗤道:“你也这样说?”

      楼玉群蹙眉不语。

      “实话说,这半年来,我听闻了许许多多关于宋无忌的传言,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权臣、大权在握的野心家。但是残暴、滥杀的一面,我倒还没见过。”

      她居然为宋无忌辩解起来,实在莫名其妙、出人意料。

      “当年极力主张将姚家满门抄斩的正是摄政王,我又打听到陛下寿宴那晚的波折,的确是关心则乱。”楼玉群喉间微涩,走近些许,“他可有为难你?”

      竟是忧心忡忡的语意。

      桃七皮笑肉不笑:“为难不为难的,但凭你如何衡量了,不过暂且性命是无虞的,就不劳驸马爷忧心了。”

      又拒绝了一回。

      楼玉群沉默有时。

      想问问她这么多年过得可好?还是没忍心说出口。事已至此,再多言往事,也是枉然,唯徒惹伤心而已。

      年深日久,还能活着相见,虽物非人非,却已是天命见怜,该知足了。

      其他的,就交给将来更深、更久、更晦暗不明的前路与时光罢。

      桃七先将冷掉的茶水送去麟德殿外的耳房着二等宫婢清洗。空出了双手交叉置于身前,低眉敛目,规规矩矩在宫道上继续领人走着,与这皇宫大内,成百上千名训练有素的宫婢如出一辙。

      楼玉群目不交睫地注视那抹宫装背影,忽遗憾于她变得泯然于众人,忽又觉她还是那个她。她想成为什么,就会成为什么,学子、隐士、老僧,甚至一颗山间顽石,而今不过是一小小宫娥,她也做得随心所欲。

      缄默有时,楼玉群又道:“女公子的眼疾,应是大好了。”

      “驸马爷昏了头,这里没有什么女公子,只有麟德殿的侍茶宫女桃七。”

      “是我言错。”他低声说。

      “有过则改之,无则加勉。不是我非要多此一举,只是这宫里耳目繁杂,要是被人听去一句半句的,编排些污秽之言,惹人生厌。”

      “姑娘教训的是。”楼玉群道,“可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眼睛,是如何恢复如初?”

      上回已问过,桃七遮掩过去了,他还问,看来确实很想知道答案。桃七道:“人不到绝境,是不清楚自己的本事的。脑子里一心想着活命,什么矫情毛病都好了。毕竟逃难路上还举止怪异猛盯着人看,保不准就被认出是通缉令上的那张脸了。”

      当年,楼玉群见识过她那直直盯人的怪病,据说瞧了数年,请无数杏林圣手都调理不好,却痊愈得这般容易。可见人为了活命,什么做不到?

      桃七什么都做得到。

      他们只在无人的空旷开阔处说上一两句,当有宫人就近经过,或是在宫墙、树丛等容易藏人之地,就缄口不言。煌煌白日下的密谋,最是无懈可击。

      “我听闻当年姚侍郎家眷二十余口一同收监,无一人遗漏,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侥幸罢了。”

      “当时的案犯都入了昭狱,你是否也在?可是有人暗中接引你逃了出来?”

      “我……”桃七闭目,将涌起的苦涩咽下,“忘了。”

      她不愿提,楼玉群黯然道:“抱歉。”

      昭狱的监牢岂是好待的,不管她是从牢中逃出,还是早早脱了身之后隐姓埋名苟且活着。个中辛苦,楼玉群可以想象一二。

      还有许多话想问——这六年,你都在哪里?可有亲朋投靠?衣食无忧否?日子可还过得遂意?为何入宫?以及将来的打算。

      但是她不愿他问,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她身后,叹息一二罢了。

      “当年殿试之后,我认识了几个翰林院编修,求他们帮忙查了北川那个鬼矿案内情,你若想……”

      “不必。”

      又断然拒了一次。

      “你当真不要他人的任何关照和援手?”

      “不是我托大,只是你并非局中人,也无官职权势傍身,何必为一桩积年旧案粘一身腥。万一牵涉太过出了什么事,我情何以堪。”

      不是无情,而是不忍。

      “明白了。”楼玉群识趣地闭了口,沉默望着琉璃瓦之上的舒云。

      在日头下行走多时,无茶水润喉,口中干燥,才发觉已不紧不慢地行至含元殿前。再走,就要出宫门了,便一齐停了下来。

      姚凄凄与楼玉群相识于微末时,如今却是他帮她。世事变幻之巨,不得不让人感慨良多。她停步,转身,问他:“我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何要试图帮我?”

      “诗文往来,算是心灵相亲,隔墙送音,算是知音难觅。怎能说无亲无故?”楼玉群一笑置之,又恢复了那副轻浮浪子的行径。

      桃七躬身一福,作送人的架势:“驸马朝三暮四,不安于室。这奴婢管不着,只求您别来祸害一个小小宫娥。慢走,不送。”

      楼玉群淡淡一笑,见她要走,忙低声道:“每月都要入宫一趟,若真有事,你也可以陛下的名义派人来永宜坊的公主府找我。来的时候,让人拿这个玉坠给我,我就知道了。”他递出一个块小指头大小的岫玉,质地温润,并无多余雕饰,是当年他用来包裹诗文的布袋上坠着的那个。

      玉在掌心,固执地托到她面前,怕是又要被嫌弃了。

      桃七想说自己已受陛下冷落,怕是不能再假借他的名义去请人。但还是缄了口,也没打趣,反而郑重又珍重地接过,收在袖子里:“好。”

      像小宫女替贵人办事收个辛苦钱,她大方接过。楼玉群的心头终于舒朗,展颐一笑,没说什么,摆摆手,堂而皇之地出了宫门,登上了公主府的华贵马车,辘辘远去。

      *
      一个晴朗又不热的日子,几位刚采选入宫的美人、宝林、婕妤们,聚集在一起赏花。举目望去,一片朱钗翠钿,华服金钏,在明媚春阳下闪动耀目光辉。她们画上了精致的宫廷妆容,罗衣包裹住一具具曼妙的身姿,香腮雪肤,顾盼神飞,风情摇曳,笑语嫣然。

      自七位妃嫔入宫后,阖宫上下的气氛都不一样了。然而短短半月过去,起初的新鲜劲儿过去,烦闷和无聊席卷而来,她们锁在宫里出不去,方觉察出宫外的逍遥快活。眼下后悔也晚了,派遣寂寞的方式,也只有相约聚在一起,品茗赏花,聊聊时新的衣裳款式和波斯进贡的胭脂水粉,说几句闲话。

      林英霜是侯爵府上千金,还是丽太嫔娘家亲眷,又得太后青眼,在这七人中,俨然成为了炙手可热、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此刻,被簇拥在中间,满面春风,得意得用鼻孔看人。

      宫妃的话题无外乎皇帝和皇帝的恩宠,眼下嵇铭尚未开始召幸妃嫔,故而她们还能和睦相处。说到皇帝,自然就提到了皇帝身边侍奉的人,自然躲不过最得皇帝宠爱的宫女。

      “听说,那女子是摄政王硬塞进麟德殿的,日日管束陛下,妖媚祸主,连先前的梧桐大宫女都被挤走了。”王美人一边说,一边甩动水葱似的指甲,诉说着她从宫中老人那里打听到的见闻。

      “她如此厉害,会不会把咱们也逐出宫去?”一位长相小家碧玉,着水粉衣裙的美人用帕巾捂着胸口低语。

      林英霜讥讽道:“区区一介宫婢而已,目不识丁,粗鄙不堪。咱们可是出身名门闺秀,皇上正经的妃子,怎能容得一下作的贱人爬到头顶?”

      众女知她彪悍,附和两句:“就是就是。”

      “量她也不敢开罪咱们?”

      林英霜:“要是真撞到我手上,我就要她后悔入宫,后悔伺候了皇上。”

      光禄寺少卿的女儿陈宝林说:“我听说,那女子居心不良、德行有缺、琴棋书画和女工一窍不通,不然太后娘娘也不会厌恶她。连兴庆宫都不让她进呢。”

      水粉色衣裙的美人说:“太后娘娘慈眉善目的,竟也会厌恶她,是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以后咱们就有靠山了。”

      陈宝林:“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不可放松警惕,要小心提防那女子。听说宫里女子的手段阴险毒辣,她敢暗害皇上身边的人,说不定有一天,也敢害咱们。可是她那么狡猾,就怕下手之后,咱们也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戴珐琅耳珰的美人说:“那她日日在皇上身边,会不会也会对皇上不利啊?”

      “可怕,可怕!”

      这群终日无聊的宫中妃子你一言我一语,把桃七描绘成了个披着狐狸皮的丑恶毒女,成功树立了一个假想敌,暂时达成了统一战线。

      不过,其中有一位素衣美人,人淡如菊,静静地坐在角落不怎么说话,她性子比较稳妥,听那群妃子说得越来越夸张,实在忍不了,出言提醒:“我等既已入了宫,就不要妄议那些无凭无据的风言风语。陈尚仪教的都忘记了吗?”

      诸女听了,相互看看,都不说话了。

      林英霜仗着自己婕妤的品级高,不把其他秀女放在眼里:“你居然为那个恶女说话,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素衣宝林往凉亭的栏杆上一靠,耷下眼帘,不接她的茬儿。

      林英霜“嘿”了一声:“你居然敢不理我,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知道我是谁吗?”

      素衣美人看着远处的夏花,叹了口气,依旧不搭腔。

      “好啊,还敢对我不敬,今天我要好好惩罚你,让你知道宫规戒律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水粉衣裙的美人低声阻拦:“这不好吧,林姐姐别冲动啊。”

      珐琅耳环的美人说:“占美人可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占大人的嫡女。”

      官家千金,多少都懂点儿父兄官场上的门道,听说都察院御史,气焰就矮了三分。唯林英霜愈发来气:“他父亲的官职很大吗?那她为何只是个小小宝林,我可是正三品婕妤。在后宫里,我说的话就是比她管用。你们两个,快给我掌她的嘴!”

      竟是将其他宫妃当做了使唤的下人。

      一令既出,无人动弹。连她的陪嫁的贴身丫鬟也不敢妄动。林英霜的父亲虽是侯爵,然而在朝中只领了个虚职,而御史是清贵的风宪官,成天没事介地弹劾别人,再大的官也怕他们。所以其他女子均不愿为了她而开罪了佥都御史的女儿。

      占紫澜拂了膝上的落叶,站起身来,扫视一圈其余五女,眼神无波无澜,转身离去,身姿婉约清丽,气度从容不迫。

      林英霜当众被驳了面子,贝齿用力咬紧:“你!你们!大胆,一个个都敢对我不敬!”

      “许是日头晒,占美人觉得热了吧,咱们也快回去歇着吧。”珐琅耳环的美人匆匆说道。

      “是啊林姐姐,小心把自己晒黑了,过几日皇上招幸,看了不喜欢就不好了。”

      “给我站住!”林英霜喝道。

      众位新晋妃嫔都看向她,见她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你们怕她,也算情有可原,但是另一个,区区宫中婢女,咱们还奈何不了了吗?”

      “林姐姐的意思是?”

      “走,现在跟我去找那个姓桃的,让她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这帮千金小姐都是欺软怕硬的,占宝林她们不想惹,可听说要对付的是个宫女,都没了后顾之忧。没那个想法的也打算去看看好戏。于是,六位名门大家闺秀,才入宫合伙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欺负一个麟德殿小小的侍茶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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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上榜的话每周更15000字,也就是5章,没上榜的话每周7000字,大概更2-3章。目前攒稿子中,会慢慢完结的。 ②主页其他两本一本连载,一本预收,都是全文存稿,那两本更起来就猛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瞅瞅点个收,谢谢清汤大老爷们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