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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演武场登演全武行 ...

  •   桃七晌午给嵇铭送了翡翠玉带糕和一壶酸梅汤,他又没动。浪费粮食天打雷劈,桃七扭头就把点心汤水端去了掖庭,便宜了傻质子和小栓子。小栓子高兴得直谢恩,傻质子还是老样子。

      桃七顺带关照两句,结束后匆匆往西四所赶,打算吃个便饭再回麟德殿。路上走得又热又累,抬头就见一片姹紫嫣红、粉面飘香,鲜衣云鬓,正是小皇帝的那些正经妃嫔,横成一排,气势汹汹往她这边来。桃七心头一凛,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霉头触到了南天门。大呼晦气。

      不过“晦气”俩字她还是没喊出来,只做了个夸张的嘴型。

      眼神与六女中衣着最华贵的婕妤一碰,连礼都没行,拗头闪人——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你别跑!”

      “站住!”

      “她见到咱们就跑,果然做了亏心事。”

      她们鬼吼鬼叫,其势汹汹,还真是冲自己来的,桃七甩开双臂,撒腿就逃,足下生风,身似箭矢,一溜烟地往偏僻小径里钻,唯恐被追上。

      林英霜以为这人跑得快,是因为做了坏事心虚,哪能放过:“给我拦住她,然后重重掌她的嘴!”

      说罢一行女子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

      众女在宫苑条条宽窄不一的过道里七拐八拐。桃七在染瓦坊逗猫遛狗野惯了,凭她的速度,一定可以远远甩了那些娇娇贵女。但是她突然放慢了速度,想着这倒是个好机会,利用这些女人,来为自己破一破局。

      本已经甩离了一箭之遥,桃七却停在宫墙底下等了等,待美人们快追上了自己,她像是弹簧做的,从地上弹起来,流星似的蹿走了。

      一路估量着距离,不紧不慢地引逗她们来追自己,像遛狗似的。但从她的背影上看,又是一副即将断气的力竭模样。

      一群女子狼奔犬突,紧追不舍。跟着她从皇宫西边跑到了东北边,路过一处染布房,桃七还领她们在里头溜了一圈又冲出来,扭头撒丫子向南奔去,所过之处一片鸡飞狗跳。年轻的宫婢不敢拦,年长的太监和嬷嬷看不下去如此放肆的闹剧,可是拦也拦不住。

      “你给老娘站住!站住!”

      “天哪,都绕宫里一圈了,她怎么还在跑。我……我不行了。”

      “我也……跑的要晕倒了……”

      “看,她摔趴下了,肯定没力气了,快去把她捉了,绑到林婕妤面前!”

      “啊!她又一骨碌爬起来,跑得比猴子还快。”

      “就差一点,气死我了!”

      美人们早就跑,香汗满身,快要断气,可每当她们到了放弃的关头,这时桃七就装作绊了脚,停下来勾引她们继续追逐,就像驴马面前用绳子绑了根胡萝卜,近在眼前,却只能看着。

      至于为什么她们跑不过桃七,一是桃七跑惯了,经年的身体底子在。第二个原因,很简单,穿裙子的就是跑不过穿白绉裤的。

      桃七一边跑,一边在脸上涂抹着染坊里顺出来的赤褐、黄青色的颜料。一边思量,要是当年姚家没遭那飞来横祸,好端端到了现在,姚凄凄是不是也会被选入宫中,沦为身后那群骄矜女里的一员了。想到这里,不禁哆嗦了两下,跑得更起劲了。

      皇宫南苑的大片空地,是大岐皇室专用的演武场。嵇铭下朝之后,都会来此地由举国最好的武先生教授武艺。

      此处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四面无墙。自从远处就看见有个宫装女子跑姿豪迈地往这里冲,还以为是刺客。一圈御前侍卫都快将刀抽出来了,又看到她身后四五丈远的地方,五六名钗环凌乱的弱女子也往这边奔来,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发簪、手钏、披帛都掉了。仔细一看,居然是月初才通过采选进宫的妃子。

      桃七来到演武场的牌子下,看到了陛下的銮驾和刘勍花白的头发和拂尘。把心安定了,速度降下,由跑到走,装作终于力竭,一步也挪不动了,蹲在地上大喘气,认命般安详地等身后豺狼追上自己。

      台上武师父喂招文雅,台下上演全武行。桃七被人揪住肩膀,拽起来架着,是林婕妤带进宫来的陪嫁丫鬟,七手八脚控制住桃七,林英霜满头大汗,跑得妆都花了,云鬓凌乱到快要拆散,终于逮住了这个大不敬的宫女。上去兜头就便是一巴掌狠狠批下,用力挥到了桃七脸上,桃七口中“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洒了满地,把她华丽的织金宫装襦裙也弄脏了。

      林婕妤在内的女子们都震惊了,为什么一个巴掌就把人抽得吐血了?她们定睛一看,发现桃七一张脸居然五颜六色,额头上都是青黄色的鼓包,整个人像是染缸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们在干什么?!”

      众女皆惊得一颤。着一身窄袖长靴、短打武袍,年轻英俊的皇帝往这边奔来,怒意冲冲地大吼。

      忙不迭下跪,道:“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嵇铭哪里顾得上她们,他眼中只有那个被架在两宫女中间的人,见她脸上、身上、手上全是猩红血渍,被血染湿的长发黏在脸颊,口中鲜香汪汪大吐,人看起来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嵇铭脑子里嗡的一声,上去一把推开那两宫女,把桃七擒抱在怀里,嚷嚷:“小桃子,小桃子,你怎么成这样了?”桃七也十分配合,吐尽了口中血之后,两颗眼珠往上用力一插,直挺挺地仰头一倒,厥了过去。

      林婕妤娇声控诉:“皇上听我说,这个宫女半路见了我们,居然掉头就跑,我和妹妹们怀疑她偷了宫里的贵重物件,即刻去追,可是她跑得太快了,但是我们都没放弃,坚持着追了来,不想皇上在这里习武,冲撞了您,是嫔妾的错。”

      “是你们?”嵇铭两颗通红的眸子对着她,抽着气,喑哑地喃喃,“是你们干的?”

      林婕妤感到不妙,忙分辨:“嫔妾根本没动她啊,那伤都是她自己跑了一路摔的!”

      “没动?我明明看到你打她了!”

      “不是嫔妾,嫔妾真的没打……啊不是,好像是打了一下,就一下,陛下你相信我。”

      嵇铭咬牙切齿,眼中迸射出锋利的寒芒:“你们竟然打她,竟然把她打成这样……”

      见皇帝动了真火,贵女们花容失色,纷纷跪地,大气不敢出。大岐的少年皇帝性格温和,宽仁厚德,从未惩治过底下人,今日竟然为了一个小小宫婢天颜震怒,大发雷霆。

      仁善温和的君主一朝失却镇静与体面,许会酿成无法想象的后果。

      “林婕妤残忍成性,虐打无错宫女,大闹宫闱,给我把她拉下去……”那一刻,坐了八年龙椅的皇帝真想说一句“拖下去杖毙,或是砍头”之类的。但是话到喉头,想起谢阁老的谆谆教导,生生咽下要打要杀的狠话。他抱着昏厥中的桃七,心肝直颤,感觉五脏六腑都快碎掉了。

      皇帝没说拉下去之后怎么办,侍卫上来欲先将人抬走,免得碍眼。林英霜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又气又委屈:“皇上糊涂啊,原是她先对我不敬在先的,我就打了她一个巴掌而已……”又见皇帝怀里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急忙指着她说,“我知道了,她是装的,陛下你看她,她在笑!”

      嵇铭低头去看,见桃七睁开了眼睛,果然在笑,只不过是那种沧桑的、油尽灯枯的笑,苦涩直弥漫进唇齿之间。桃七抬手,虚虚擦了擦嵇铭脸上流淌下的热泪,细语道:“奴婢没事,陛下是……是真龙天子,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哭鼻子哦,你看,眼睛都肿了,多不好看。”

      嵇铭抽了两下鼻子:“好,我不哭。来人,快去传太医,快去啊!”

      瑞孙同一腿脚颇快的小内监飞也似的直奔太医院。

      林英霜看得目瞪口呆,她都快要气昏过去。一众美人吓得脸色煞白,跪在一旁发抖,在一片呜泱哭诉中,她们被侍卫带了下去,先回各自的宫中看管起来,待皇帝想清楚之后再发落。

      嵇铭在原地守着桃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说了,我不要选秀女,选什么劳什子秀女,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啊啊啊啊!”

      “陛下,陛下!”刘勍急得左右横跳,不知如何是好。

      “奴婢有……有罪……”桃七装出快死了的口气,含糊道。

      “你有……呃……什么罪?”

      “陛下素来乖顺,偏偏选秀一事上有了自己的主意?你怪我不帮你,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不选了,那下次呢,再过一两年,朝中文武也会上折子催请陛下。奴婢打从入宫以来,行事谨慎、小心翼翼,为陛下能每日能多几分快慰,处处周全,受了任何委屈也往肚子里咽。但唯这件事,实在超出奴婢能力所及,奴婢一点也不愿逼您纳妃嫔,真的是……无计可施。求您不要怪我,也不要不理我了。”

      “好、好,我不怪你,你不要死。只要你好起来,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以后都不怪你了,更不会不理你,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真的?”

      “真的。”

      “陛下真的不会不理我了?”

      “真的!”

      “陛下再不生我的气?”

      “我不生气,我只要你好起来…… ”嵇铭啜泣着,泪珠垂落,眼眶又瞬间被涌出的热泪盈满,眼前一片雾蒙蒙,丝毫没看出她脸上的青黄紫红只是一层叠一层的印染颜料。

      得了这句话,桃七表情眨眼见就鲜活起来,眼珠子也睁开了,用两只袖筒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擦去脸上的颜料。看起来头破血流的脸,被抹匀的颜料染成了一片薄薄的紫红。她翻身从嵇铭怀里站起来,理理头发,拍拍衣摆上的杂草。

      她绕路去宫内的小染坊,就是要用颜料装饰自己一番,让人以为自己受了一顿毒打。嘴里还含了一口鲜红的染料:“呸呸呸,真难喝,差点没把我毒死。”又用力吐了好几下,嘴里都是红彤彤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装的?”嵇铭直起身,不可置信,又惊又喜。

      桃七惴惴不安地笑了笑:“实不相瞒,奴婢一见婕妤带着一帮美人冲着我走来,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想躲,可是她们穷追不舍。为了将她们吓退,之好施展些小手段。陛下不用担心,这种小麻烦,我能应付得来。”

      “你那是在吓她们吗?分明是在吓我!”

      嵇铭终于忍不住发怒,对着她呵斥,脖子又红又粗,桃七被吼地哆嗦了一下,看样子是真玩过火了,搞不好治她个欺君之罪。气短了九成,立即下跪:“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吓唬她们。陛下罚我吧,打我骂我,只要陛下消气,小桃子绝对没有一丝怨言。”

      桃七顶着一张滑稽的脸,睁大眼睛瞅着他,显得眼白十分明显。

      刘勍这时候提醒:“既然桃七无恙,是否让两位太医先回去?”

      嵇铭这才想起来命瑞孙去太医院请人救命,说:“是啊,来人,去太医院知会一声,说不必劳动太医了。”

      “陛下,微臣已经到了。”一道声音在斜刺响起。

      嵇铭才发现两位太医已至跟前,其中一个正是秦虞秦太医,且已在旁边见证这对主仆闹了一场小小的矛盾。

      一路上听内监描述桃七的伤势,秦虞以为人已经游走在生死线上了,来了一看,居然还有说有笑的。为救人,赶时间从皇宫以西的太医院奔波至东南演武场,跑掉了半条命的秦太医觉得这姓桃的就是上天派来克自己的,遇上她准没好事儿。

      来都来了,皇帝便开口请秦太医把个平安脉,结果就是桃七身健如牛,一点毛病也没有。除了给挨了巴掌的脸上涂了点聊胜于无的药,再给她一盆凉水洗脸漱口之外,连个药方也不用开。

      桃七的伤既是装出来的,嵇铭便命人去把林婕妤她们放出来,免得吓坏了那帮柔弱的富家千金。

      送走太医,安排好桃七惹出的麻烦后,嵇铭看都不看她一眼,背身,对着武场大门。

      桃七向刘勍求助,刘勍对她使眼色,意思是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担着。桃七看小皇帝起起伏伏的肩背,鼻腔还在发出轻轻抽气的声音。她咽了下唾沫,小心翼翼走近,咂嘴砸了半天,唤他:“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哼!”

      “陛下不是才说过,不再对我生气的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子一言,又当如何?”

      嵇铭拗过头狠狠瞪了她一下,挥舞拳头,最终只是砸了下空气:“小骗子,我就不该为了你提心吊胆!”

      这幅样子说明气消了没大事了。桃七脸色缓了缓,在他身后下跪,扯了两下皇帝明黄色的短衣:“陛下为我担心,还要惩治林婕妤她们,是对我好,这些我都明白,现在太医都说我没事了,您就别生气了吧。”

      几句示弱,就把嵇铭吃得死死的。迅速转身,俯视桃七:“你真知错了?”

      “真的知错了。”桃七情真意切。

      “那你该怎么补偿我?”

      “补偿?”桃七想了想,这一问似乎把他难住了,“奴婢有的都是陛下给的,那些陛下也看不上。陛下来说,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小桃子做得到,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嵇铭有些许满意,心绪已基本平静了,沉吟道:“不过我也没想好,总之这回是你骗了我,害我伤心难过,还急得火烧眉毛。那以后要是我也让你难过了,你要无条件原谅我。”

      桃七笑笑,一口应下:“好,我一定做到。”

      可是,您这般纯澈又温良的少年皇帝,又怎会让我这片受过千锤万凿的滚刀肉伤心难过?

      这个约定,怕是今生都无法实现了罢。

      嵇铭让她起来,两人击掌,算是许下了一个小小誓言。

      回到殿内,桃七大肆赞扬:“听说陛下畏惧新入宫的各位娘娘们,甚至躲着不见面,可奴婢今日见您大发帝威,当面好一通训诫,字字铿锵,连奴婢都听得心悦诚服。”

      嵇铭无地自容:“要不是被你吓到了,我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失态?这才是一个皇帝真正的行事风格。陛下合该多‘失态’几次,往后就没人敢骑到您头上来了。”桃七快语直言,话却听起来大逆不道,像撺掇皇帝娇纵任性,大违帝王养德之道。

      “你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嵇铭想去捂她的嘴。

      “做皇帝的,就该天威赫赫,令出如山,有错必罚,处罚有度。”桃七豪情万丈地拍拍嵇铭的肩,“我相信陛下,以后一定能做得比谁都好。往后,就算遇上他摄政王,也要拿出这样的气势!”

      嵇铭抬眸看她:“你不是也摄政王的人吗?”

      桃七没防备,被他说得一愣。但是她很坦然地道:“我不是。我若说我不是任何人的人,陛下信我吗?”

      “我信。”嵇铭答得毫不怀疑。

      “陛下信对了!”桃七压了压嗓门,说,“其实,我早就看摄政王不顺眼了,陛下要快点变得比他还要厉害,以后帮我好好治他。”

      嵇铭很老实地摇摇头:“可我不敢。”

      “啧,没志气。”桃七看看身后四周,确认没人听到她的小人之言,“常言说得好——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世人都欺软怕硬,柿子也挑软的捏。大胆一点,给他看看您不是好惹的,往后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闻言,嵇铭表情十分复杂,道:“你为什么要把我拉下马?”

      桃七细品一下那番话,神色一滞,“哎呦”一声,两手举起来给自己掌嘴:“奴婢一时不察,说了浑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奴婢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呃……是……”

      嵇铭终于破涕而笑,笑得促狭:“就算小桃子拉我下马,我也高兴。我的马给你骑就是了。嗯,就算你把我压在身下当马骑,我也心甘情愿!”

      桃七表情瞬间崩裂,抱头大吼:“要死啦!”

      欢声笑语,胡言乱语之中,小皇帝怄了一个多月的气,终于彻底消散,敞开心扉,扫除芥蒂,重修旧好,桃七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二人皆感到放松愉悦。

      也许半年前,尚未成人的少年皇帝不会说出这样轻浮的玩笑。可是,十七岁的皇帝,已经无限接近于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了。他的身高在餮足饮食的滋养下如竹节般攀升;他的心智在大儒教导与国政的磨砺下日日见涨;他的言行,也在看清了宫廷规矩内里的虚无之后,有了自我放纵的余地。

      彼时的小小誓言、剖出心肝般的信任,美好得让人目眩。岂能料,短短数年,沧海桑田,人世变换竟然如斯绝情。西斜的日影依旧,可故人当年的笑音与话影,在熟悉的,一模一样脸上,一丝一毫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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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上榜的话每周更15000字,也就是5章,没上榜的话每周7000字,大概更2-3章。目前攒稿子中,会慢慢完结的。 ②主页其他两本一本连载,一本预收,都是全文存稿,那两本更起来就猛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瞅瞅点个收,谢谢清汤大老爷们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