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第69章 ...
-
回老家过年就是一场大型年会展览,王玉儒进屋才坐了不一会,就已经被盘问着讲完了一年的成绩。
“咱村就你最出息,”四叔拍拍他的肩膀,转过头去跟王宇说,“以后你就指着你儿子享清福吧。”
王宇憨重地笑了笑,刚回家还没把关系捂热乎,他看王玉儒还有点拿捏不好该怎么对待。
不知道是该像这一屋人一样,把他看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还是像万千父亲那般,把他看成膝下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
王宇在旁边又听了会,寻了个借口草率离场。
王玉儒朝那个背影轻轻地看了一眼,不敢承认地发现,王宇的白发已经那样多,腰背已经那样佝偻了。
“哎对,”四叔递过来一把瓜子,“你弟今年咋没跟着一块回来。”
王玉儒接过来道了谢,缓慢地磕着:“去他爸那边了。”
“哦,”四叔关心道,“那小孩怎么样了,上大学之后心性有没有沉稳点儿?”
“嗯,他现在很好。”王玉儒笑起来。
只要提起翟悉,王玉儒就仿佛听到了很动听的话一样,笑得无声却深长。
“这小孩该说不说挺厉害的,”四叔抽着烟,感叹说,“挺有心气,好好干跟你一样能成事儿。”
王玉儒摆手谦虚了两句,但却没有否认掉关于翟悉的那部分:“他现在专业排名第一,特别努力上进。”
“我当时就看他是个聪明的。”四叔夸赞说。
王玉儒笑了笑:“我看他也是。”
又左绕右绕躲过些亲戚们的吹捧,王玉儒终于暂时摆脱了关注,趁势从老房子里挣开了出去,揣着手机,呼吸着村道的冷气,在漫山的雪地里等翟悉的来电。
不知道他在那边有没有被冷落。
吃的饭菜还可口习惯吗。
还有他爸妈会不会很偏心那个掌上明珠似的妹妹。
王玉儒想了许久,脸冻得有些疼了。他希望翟悉给他打电话可以不用躲开其他人而出门,最好是在有暖气的房间里,能边说边吃上两口年货。
大概又等了十几分钟,翟悉那边终于得闲了,视频打过来,果真如他所愿,翟悉在卧房里吃着砂糖橘。
“你那边下雪了!”翟悉指着镜头,高声欢呼着。
“积雪还挺厚,”王玉儒掉转镜头,给翟悉展示眼前这一片纯白世界,“昨天晚上下了一夜。”
“唉,”翟悉好似被这景色迷住了,欣赏稍刻,就用一种被欺骗了的语气说,“好想跟你一起看雪啊。”
王玉儒笑了:“不正是在一起看吗?”
“加个定语,”翟悉说,“手拉手一起看雪。”
这个王玉儒暂且办不到,只能抱歉地把它拖到下一次雪天,然后再专注于这个雪天发生的事情:“你在那边怎么样?”
“还行吧,”翟悉仰躺在床面上,“他们都忙,懒得管我,就挺无聊的。”
“都没有跟你聊会儿吗?”王玉儒问。
“也就我爸我姑跟我说了两句,”翟悉状似无意地说,“现在也都去逗那个小家伙玩去了。”
“那个小家伙,”王玉儒笑着把手机倒换进左手,右手已经快冻麻了,“不叫人家妹妹呀?”
“不叫,”翟悉答得直接了当,“我对她真的很难喜欢得起来。”
“因为她把属于你的东西分走了?”王玉儒问。
“嗯……应该是吧,反正看大家都那么喜欢她,我就一点也喜欢不起来,”翟悉叹了一声,忽然打挺似地坐起来,“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王玉儒愣了愣。
他仔细地想了下,大概有那么一层原因,是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过他的,所以翟悉的出现不是掠夺,而是一种命运的给予。
——给予了他另一种身份,以及陪伴另一个生命成长的可能。
但这些话他无法对翟悉讲出口,只好变相地融入了自己的偏爱:“因为你就是很招人喜欢。”
“只是招你喜欢吧,”翟悉恍然笑起,“除你之外,还有谁这样喜欢我了。”
“很多人,”王玉儒说,“很多你不知道的,或者还没遇到的。”
“那就也不用遇到了,”翟悉笑着说,“有你喜欢我就够了。”
王玉儒颤了颤眼睛。
翟悉的声音好像穿透耳朵,却又依依不舍地不再出去,逗留在脑海里唱着歌。
“怎么不说话了?”翟悉在屏幕里笑得焉儿坏,挑逗似地咬着嘴角,“别给我看雪景了,把镜头转过来,我要看你。”
王玉儒把手机摄像调成前置,看到了自己冷得泛红的脸,他抬手捂了捂,解释说:“冻的。”
“又没说你是羞的,”翟悉笑得打抖,“除非你自证,跟我表个白,我就信你是冻的。”
“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王玉儒把衣领往上立起来,转身走进村野深处。
翟悉攥着橘子瓣往嘴里送,动作一停:“刚刚说什么了?”
“就——”王玉儒噎住了,他不像翟悉那样善于表露心迹,讲一句跟爱有关的话都要刨出浑身解数的力气了。
可翟悉眼睛里有碎碎的光,很期待的模样,这又会让他很有力量,两种感觉对冲之下也就不那么困难但也不那么大声地重复了那句话:“你很招我喜欢。”
翟悉也许是没想到他会真的说出来,橘子叼在牙齿间很明显地又懵了一下。
“嘻嘻嘻,”翟悉与他会心一笑,“你也很招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招。”
王玉儒笑着看他:“怎么这么多特别。”
“对哇,”翟悉说,“因为你是特别特别的人。”
王玉儒看到镜头里自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只好抬手先掩了掩,说道:“你对我来说也是。”
很擅长接纳消化和吸收秩序规则的王玉儒,也会在翟悉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引导下,慢慢摆脱掉根植于内心的表达羞耻。
所以在接下来的通话里,他已经能很好地接住翟悉的调情,并予以回应了。
这些对话和他喜欢吃的甜食一样,都是会令人心情很好的东西。
于是那个冰封的雪地,就好像变成了一块白色棉花糖铺成的回忆。
除夕当夜,老屋子里人挤人,团圆饭吃得闹哄又拥挤。
王玉儒挨坐在王宇身边,陪他喝了两小杯酒。
酒量是之前跟马允森出去应酬练出来的,王玉儒没有醉意,但王宇已经上情绪了,连接不断地叹了好几口气。
“今年太难了,太难了。”
王玉儒碰了碰王宇的酒盅:“明年就好起来了。”
王宇一口闷下去,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又摇着头叹气:“唉,明年顺点儿吧。”
“嗯,”王玉儒说,“会很顺的。”
王宇嫌少这样吐露什么,他总是沉默的,闷弱的,让王玉儒感觉和有时候的自己很像的样子。
但过年的气氛一顶,他也难免想把心里的苦闷找个泄口,于是王玉儒就做起了承接的身份,听王宇断断续续地牢骚着。
爷俩聊了没一会,春晚还没播到第一个小品的时候,翟悉的电话打来了。
王玉儒扫了一眼,拿手机示意王宇:“爸,我出去接个电话。”
“哎哎好,你忙,你忙。”王宇一副很怕耽搁到他的模样。
“可能会久点。”王玉儒说。
“没事这边吃完了我们自己收拾,”王宇又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转过头来,“哎,忙完也别忘跟你弟打个电话。”
王玉儒笑笑:“好。”
走出瓦房,就被黑夜裹挟了,周围偶有几个站在家门口大红灯笼下吆三喝四着放烟花的小孩,王玉儒路过那团吵闹,接通电话。
“吃饭了没呀?”王玉儒被翟悉的声音蒙住了耳朵。
他笑起来:“刚吃完,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但吃得很恶心人,”翟悉说,“他们边吃饭边在他们家大群里玩发红包,我说我没在群里,我爸就给我发了两百块钱打发我自己一边玩去。”
“怎么可以这样,不带你玩。”王玉儒说。
“一家子合起伙来排外,”翟悉愤声说,“都还不如咱爸,他今天下午还给我转了三千块钱,奖励我考全系第一的。”
王玉儒有那么一瞬间停住了笑,但又想到如果王宇也要奖励他的话,怕是会倾家荡产,于是很快释然了,只奖励翟悉就好。
但这个念头一过,又立马就陷入一种愧疚情绪里面——他想到自己还没有给翟悉送点什么,作为期末考试成就的鼓励。
“我也给你发个红包吧,”王玉儒说,“奖励一下。”
“你该奖励我什么?”翟悉腔调一起,听着就有点得意忘形,“红包可不够诚意。”
“那陪你守夜够不够?”王玉儒说。
“不够,这本来就你该做的,”翟悉说,“我要不一样的奖励。”
王玉儒思考了几秒,说:“那我再想想,给你送个什么礼物。”
“不用整那些麻烦的,”翟悉清了清嗓子,“跟我说点好听的就行。”
“好听的,”王玉儒有点不解,“什么好听?”
翟悉乱七八糟地喊起来:“哎,不就那什么吗,谈恋爱都说的啊,哎!就那三个字!那三个字!”
“是我爱你吗?”王玉儒没忍住笑了。
“是的!”翟悉舒服地叹了一声,“哎呀妈呀,给我听爽了。”
“那在礼物上也写上这句话,”王玉儒顿了下,又补说,“我还是想送你一个,不麻烦的。”
“好吧,那就随你噜,”翟悉边说边笑,边笑边唱,“噜啦啦噜噜噜啦啦……”
王玉儒边走边听,边听边笑着,听了很久才听出来翟悉是在随着春晚节目跟唱。
唱得这么跑调,也掩盖不住他此刻的开心。
王玉儒仿佛也被渲染到了,踩着雪听二手的变调曲,就感觉,原来村间一个人走的小路也可以承载无限的浪漫。
“春晚的歌太有年味了,不行,换换口味,”翟悉唱完一首停下来,“你想听什么,我是万能的播放器。”
“都可以,”王玉儒说,“我把你戴进耳朵里。”
翟悉跟要下蛋一样傻笑了会儿,然后给他唱了首最近比较热门的情歌。
听完歌,他们又东拉西扯聊了俩小时,村地里不像翟悉那边是有暖气的室内,王玉儒站久了声音有点颤,被翟悉听出蹊跷来,就劝他回去用文字聊。
“没事,”王玉儒看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再等等。”
“可你冷啊。”翟悉说。
王玉儒想了想:“我做几个高抬腿就不冷了。”
“我也做,”翟悉那边响起窸窸窣窣起身的声音,“我数着一块,看谁先坚持不住。”
要比体育运动王玉儒自然是落后一截,他才做了六十几个就停歇了,翟悉酷酷抬了一百下,做完气息还很顺畅,更衬得他呼吸得很狼狈。
“明年多练练体能吧,”翟悉声音压着,像在咬他的耳朵,“你这都比不过我,还好意思压我呢?”
王玉儒喘息着笑笑,吐了口气顺平呼吸,别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好,明年抽时间加强锻炼。”
在体力上不如翟悉并不会让他感觉很羞愧,就是忙于学习和工作,疏于锻炼,去两个月健身房应该就不会这样虚弱了。
只是翟悉每次说这种话都说得很露骨,王玉儒已经努力修炼得适应一些了,可有时候上一秒还正经着下一秒就冷不丁直球那么一下,他还是有点放不太开。
但好在这话只是一点而过,没有在这里继续话题,否则翟悉再猛地来一句“还不如让我来”,他又能懵住不知该如何接是好了。
守着时间等00:00的,大概都是没投入到一段聊天中去,王玉儒和翟悉说着话,忽然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才想起来看了眼手机,居然已经是下一年了。
“哎哎哎哥,过点了,”翟悉也发现了,在另一头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王玉儒笑了笑。
“好多人发新年祝福啊,”翟悉说,“我先回回消息……你也往回走吧,别在外面挨冻了。”
“好。”王玉儒应声,转身朝老房子的方向走去。
翟悉边回边念,把祝福回了个遍,王玉儒也差不多快到老屋了。
“翟悉。”挂电话之前,王玉儒又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周围鞭炮的余韵还很喧嚣,翟悉应该是还在打字,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你哪天回家。”王玉儒说。
翟悉琢磨了一会:“说着是让我随便待,但我觉得我就是明天走他们也不会拦我。”
“我明天回去。”
“你不多待两天了?”翟悉说,“有项目要做吗,大年初一要不就歇歇吧。”
“就是回去歇,”王玉儒说,“你定好哪天回来跟我说。”
翟悉愣了足足有十秒钟,忽然笑了:“嘶,想见我倒也不必用这么委婉的方式说……”
王玉儒笑了,顺着他的话:“那你能早点回来吗。”
“看这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摇一摇我就立马回去找你了,”翟悉又忽然哦了声,“不对,刚刚我发小联系我,明天见个面,那我后天回去。”
“好,”王玉儒说,“我明天也跟暮哥吃个饭。”
“怎么吃,”翟悉问,“去他家?”
王玉儒愣了愣:“嗯。”
翟悉沉默了。
片刻后就听到他语气硬硬地说:“我不见面了,明天就回去。”
王玉儒领悟过来:“跟你发小约好了就明天见见吧,我这儿跟蔺之暮吃饭,主要是因为帮他举报的那件事,我和他说说,不去了也没事的。”
翟悉声音还是很硬:“那你也别早回了,干脆我们都初二回,直接辅导班见。”
“好。”王玉儒答应下来。
因为王宇的工作原因,初二当天,他们三人是一起打车回来的,刚回家放下行李,纯惠妈就领着一儿一女来串门了。
王玉儒帮胡润妮洗好了菜,翟悉那边就说到了,他带上准备的礼物,说学校有事,很顺利地从家里的热闹中择了出去。
到辅导班时门正敞着,王玉儒刚走进去,就被人从侧边搂抱住了,他笑笑,转身关好了门。
“才跟你只有三天没见面,”翟悉又重新缠上来两只胳膊,“怎么感觉就好像一年那么久了。”
“对呀,”王玉儒说,“上次还是去年见的。”
“今年要多多见面!”翟悉凑过来想亲他。
王玉儒朝后闪了一下,翟悉就不乐意了,掐上他的腰,恶狠狠的:“躲什么躲?”
“这个给你。”王玉儒从羽绒服侧兜里拿出来礼物。
翟悉卡壳似地定格住了:“这是什么?”
“须后水,”王玉儒拆开外包装,“我看我舍友有在用。”
开始还有点懵的翟悉,在看到瓶盖上印着的“我爱你”时,忽然就明白了这东西出现的原因,夺过来拧开闻了闻:“我要跟着你变讲究人了。”
王玉儒笑笑,没说话。
拿着礼物研究了又一会,最后翟悉很谨慎地把东西收进柜子里,又顺手从他睡衣里掏了个套丢过来,问他要不要来。
王玉儒没接话,拉过来翟悉,坐到床边,把进门躲掉的吻补上。
但显然,翟悉要他补的可不止这些。
外面还是艳阳高照,才中午十一点多,说实在确实是欲望平平,但翟悉总在挑火,手指在他腰背上打着圈,话也不好好说。
“还想再要个奖励。”
“玩点带花样的行不行?”
“哥,你最好了……我也超级超级爱你……”
对王玉儒来说,拒绝一个人比答应下来要更费力,面对翟悉时尤其,顺从就意味着不再需要什么思考,会很轻松,而且翟悉会很高兴。
所以最后,他虽然没点头也没说同意,但翟悉跨步骑上来的时候,他也没拦了,只是拎过来一条小毛毯,披在翟悉光洁的背上。
又在床上赖了半下午,天色渐黑,该回家吃晚饭了,翟悉这才不情不愿地穿上衣服,打了两个哈欠,说:“要不我就说我又在我爸那儿多待了一天,明天再回去。”
“纸包不住火,”王玉儒把羽绒服递给他,“妈要是一问不就全知道了。”
“她知道就知道呗,”翟悉穿上外套,“唉,我想跟你睡,晚上睡觉没有手牵着老难受了。”
“你左手牵右手。”王玉儒说。
翟悉噗嗤一声笑喷了:“我自己跟自己串幸运草同心圆啊?”
“有难度吗?”王玉儒笑了起来。
翟悉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眯了眯眼,凑过来在他脸上啵了一口:“还行吧,属于可以克服的难受。”
“棒。”王玉儒在他左脸上回吻了一下。
因为有在一家人群里交代了去接翟悉回家这件事,王玉儒也就没有顾虑太多,只是在上楼时跟翟悉统一了一下口径,是从高铁站直接往家走的,哪也没去。
翟悉很用力地眨了下眼:“哪也没去?你不是去我这里了吗?”
王玉儒很想装听不懂他的一语双关,但还是没忍住露馅笑了出来。
“回家可不能再乱说了。”王玉儒拍了拍他的脑袋。
“知道知道。”翟悉跟牛一样很有蛮劲似地蹭蹭蹭往上爬楼梯。
每次回到家都要有一个情绪的过渡,家里总是像裹脚布捂着一样让人感觉压得慌,王玉儒已经习惯了这种居住环境,但今天刚一回家,还是很敏锐地感知到,这层压抑似乎更胜于以往。
“妈,爸,”翟悉把包挂在玄关,“我回来了。”
胡润妮就坐在客厅看电视,可却没有应声。
“妈,”翟悉走过去,“热热菜吃饭吧?”
胡润妮面色阴郁地扫了他俩一眼:“我跟那狗日的打电话问过了,说你一早就从那边坐高铁走了。”
翟悉愣住,下意识看向王玉儒:“我没,我买错票了,在高铁站等了一天,我哥刚接上我,不信你问他。”
“问他管个屁用,”胡润妮说,“中午家里来人他饭也不帮我做就往外跑,什么狗屁的学校有事,就是去找你的吧!”
四下俱寂,电视里春晚的重播格外刺耳。
王玉儒吸了口气,说:“妈,学校里真有事,我也是忙完了才去接上翟悉回来。”
“瞒着我有意思吗,啊?”胡润妮打断他,鼻孔里呼出很重的怒气,终究还是叫喊了起来,“现在才回来,你们跟我实话实话,都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