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恐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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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生这一口仿佛要将这些年遭受过的所有怨气与愤恨都倾泻而出，逝染摸过去，淌了一手的血。
始作俑者正拿着药箱回来，在逝染的注视下默默上着药。
逝染侧头看过去，却生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那道已经看得见骨头的咬痕，评价道：“咬得真凶。”
却生没法接这话。
逝染便又问：“师父对你不够好吗？”
“好。”却生诚恳道：“师父就是对我太好了。”
“这样的好，总让人产生错觉。”他无比认真说，“好像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
烛光下，映照得却生的眉眼都温柔了几分。
逝染没再说话，由着却生为他敷上药贴子，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终于，却生把伤口处理好后，准备离开。
逝染一把拽住他，站起了身，修长的身影正正好全落在他眼底，温声说：“我其实有时看不大懂别人的暗示，如果能更直接点，就会少很多误会，你说对不对？”
却生没转过头，兀自攥紧了手。
逝染又道：“试探也试探完了，我真的不可能由着你不明不白的下山，就像你不可能由着我为所欲为一样。”
却生没吭声，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这几个月的光景。
他似乎在内心挣扎了许久，直到摇曳的烛光被窗外的风吓了一跳，晃动了下，才低声道：“师父，你做事要顺天道，不应就承天劫，我和你一样啊。”
逝染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缓缓道：“这十年你在玉琼山上长着，因着我的身份，他们就算罚你也有个度，所以那些疤……”
那些疤手感摸起来像是鞭痕，逝染闭上了眼，回忆起摸上它的触觉，继续推测：“应该是自你小时候就有，而且是一位修为很高的灵圣，留下的。”
却生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径自说起了另一件事：“还记得我提到过，这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副身躯吗？”
逝染眉眼跳了跳，一种不详的预感喷薄而出——他原以为那些话是却生编来迷惑他的，这么一听，那些很有可能是真话，至少是七八分为真。
因而，他看向却生，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底的怀疑，道：“我记得，你说你是养出的傀儡魄，三十年要换个身躯附身一次。”
却生眼里染上些许笑意：“那天你分明不相信我说的，却还记着。”
逝染没理会这堪称明晃晃的调戏，只问：“这副身躯好在哪里？”
“好在他能被吸食灵力的同时，还能提升修为。”却生眨了眨眼。
逝染再难掩饰心底的震惊，问：“所以你的确被吸食了灵力？”
却生轻嗤：“不然他养一个傀儡魄作甚？闲的么？”
逝染：“我以为是差遣你做办不到的事，就像安排你进仙山。”
却生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意味不明地勾起笑，道：“师父，原来你是这样完善你的逻辑的。”
几个月都撬不开的真相就被却生这么轻飘飘地说出口——“如果我说，他根本就用不着我，也能知道玉琼山的动向呢？”
逝染震惊地看着却生，眉眼沉了下去，厉声问：“所以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却生慢悠悠道，“这是你们仙山的事，同我无关。”
他抬手勾起逝染的几缕发丝，“倒是另一件事，与我有关。”
“什么？”逝染抬头，撞进了却生那双黝黑的眸里，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仿佛就此能勘破藏在万千真假话语下的那一点真心。
良久以后，却生收回视线，无所谓地放下手，笑了笑：“算了，把我的话本还给我，少儿不宜。”
逝染：“……”
“少儿不宜？”逝染问，“那我是少，还是儿？”
“你什么也不是。”却生已经往房间另一侧走去，那里零散堆着许多修炼秘籍，他那本话本躺在其中，显得格外不伦不类，却生一勾手，把那话本拿走了，边往外走边道：“你是我的师父啊。”
像是想起什么，却生又顿住脚步，回过头，露出一副惨兮兮的表情，道：“师父，我今天透露了这么多，你可得保住我的命啊。”
逝染从容道：“玉琼山一般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要你的小命。”
话音落在这侧，烛光又晃动了下，逝染倏地勾起了个笑，“你要实在害怕，和我宿在一起，如何？”
却生：“……”
他面上保持着三分尊敬道：“没关系，我还是相信贵门派的修养的。”
但逝染看他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就知道心里绝对在骂某些人了。
嗯，可能，好吧，是一定，包括了他。
却生回到房内，第一动作就是把话本打开，不看不要紧，一看，无异于晴天霹雳——逝染把原来的话本都改了。
那可是他精心写了一年，才得到这么一本情节引人入胜，角色深入人心，故事动人心弦的话本！毫不夸张地说，这册话本，但凡拿去演出，无人不拍手叫好。
这整整一年的心血，全被逝染秃噜没了，还颇好心地给他替换上了其他的内容——传说中的法术详解两百条。
还附注：学好这两百条法术，哪怕遇上高阶灵圣，也能有来有回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师父啊。
却生咬牙心想。
逝染不知道自己的好徒儿此刻在心中疯狂骂了自己多少条，他只是缓缓踱步去了那堆放着杂乱物什的地方，捻起一册书——赫然是却生心心念念，按理来说该拿到了手上的那本。
他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打开这册话本时，里面的内容一映入脑海，当时就只有四个大字周旋许久不肯离去——大逆不道。
却生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或许说，是不在乎天道，精心编排了一出毁天灭地的戏，他自己还正就是那个举起刀刃高喊自由的恶人。
甚至于，他不仅把自己写成了魔君，还给了自己魔君的待遇——杀人放火的事在话本里是没少干，享乐的事当然也不遑多让，这厮享乐享出了新花样，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风气，他还给自己安排了几个男宠。
当那副活色生香的尊容映入逝染眼帘时，他真的被扎扎实实震惊到了，脑海中叫嚣着逃离，却还是难以克制地不断回忆。
然而即便如此，那副画面现在还牢牢映在逝染脑海里，从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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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生夜里做了梦。
数不清多少次，也辨不清缘何如此，他总是反反复复日日夜夜听到北脉山凄厉不绝的哭嚎声。
可是，他冲着巍峨的雪山近乎哽咽地喊过，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人算账，也不该和他有关。
罪有应得的是始作俑者，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喽啰，哪怕贵为司命神，也不过是天道的一颗小小棋子。
他们都是这漫漫天道的弃子。
所以凭什么，他们要找他算账？
被噩梦惊醒的那一刻，却生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了那壶能止梦魇的植楮茶上。
却生幽幽的目光盯着那壶没有任何生命力的茶，许久才收回视线。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还在继续做噩梦的呢？
却生恍然间才发觉，逝染好像已经默默关注了他许久，无论始出发点是什么，但他实打实地关注了自己许久。
爱徒如子，尊师如父。
他要一个父亲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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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却生从噩梦中惊醒，那厢逝染竟然也罕见地做了个梦。
自入道修习以来，他很少再做梦，梦是司命一道的大忌，尤其是富含指向性内容的梦。因而他们特别修习了一种法术，能做到夜无梦，日无忧，但没有这法术的当年，全依着植楮茶。
北脉山的大雪经久不停，逝染在寒冬里睁开眼，看见了自己许久未曾见过的师父。
那一刻，梦外的逝染眉心动了动——这一副场面，他曾经历过，是三百年前，师父的最后一劫，当时北脉山罕见地大雪封山，冰冻了方圆几百里，整个北部都处在了极寒之内。
那是他最后一次和师父去化劫。
那一劫后，师父劫过祭满，成了容满圣人，从此在世间也销声匿迹。
而他，承了师父的道，被封为玉琼山新的司命长老。
不知不觉间，竟也有了三百年。
三百年，逝染倏然睁了眼，梦境消散，皑皑的雪山离他远了，近处的呼吸声就在耳畔。
逝染侧头看去，入目便是自家好徒弟紧闭着双眼的脸，该说不说，当这张脸恬静下来时，竟有了几分顺眼的感觉。
平日里一双张扬的眼此时紧紧闭着，长发柔顺地铺在两侧，无端地，让他竟看出些许乖顺来——然而，乖顺？
逝染想，要让却生真正地乖顺，可能得是下一世了。
不过，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浑然不知。
逝染轻轻抬手，摸了摸这人的额，将身上盖着的被褥都移到却生身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思绪挪回那个未完的梦，是了，为什么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印象中的祥和似乎是一层厚厚的遮蔽，直到今天，才摸到了那几丝缝隙，借以触摸遮蔽下的真相。
却生突然抓了抓他的手，逝染怔了怔，才意识到，这是却生下意识的行为，像是某种寻求帮助和安慰的，下意识的，行为。
你在害怕吗？
他反握住却生的手，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像是第一次扣住却生的肩为他疗伤，又或者是第一次抱住陷入昏睡的他，亦有第一次触摸到他命数深处不可散去的必死劫的震撼。
所有的画面融在一处，成了此刻，他紧紧抓着却生的手，隔着一层不成形的阻碍，他默默安抚着那个脆弱的魂魄。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