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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煮茶忆往难决断 ...

  •   其实连季少一自己也没怎么来过茗宅。这宅子是他母族洛州李氏多年前在瀛州置办的别业。纵使与此地茶商有生意上的来往,他最多只会在宅子里休整一两天,从没闲心留意过庭院内的这棵松树。树形有些凌乱,想必是不常修剪的。仰头一看,树的顶端已冒出嫩绿的新芽。春风吹过枝条,发黄的老叶飘落,飘来淡淡的松香,倒添几分野趣。

      季少一心念一动,唤向安向宁搬来茶釜,以春水煎茶。

      这两天江恪的伤口已是愈合了,能够下榻走动。与季少一熟稔了不少,季少一既不和他谈军事、也不谈政事。茶雾缭绕此间,飘然四溢,松下品茗,似身处蓬萊仙境。

      好像要他忘却俗世的纷扰。

      可雾里看人,明明瞧着近,却面容迷蒙。像隔了层纱。再好的茶,入口也觉乏味。江恪握着绿茗杯,莫名不悦。他凝眸看着季少一,漠然说,“李兄好兴致啊。”

      季少一不提,不代表江恪不会主动提起。只见江恪抬手拂去眼前的雾气,问道:

      “这时局是越来越乱了,李兄见多识广,觉得洛州的形势如何?”

      “洛州就在上京的南方,自然是安定的。“季少一勾唇。洛州本来就是他母族的所在地,世代拥有茶园,势力强大。当年他的母后遭贤贵妃陷害被废,李氏一脉从此一落千丈。好在洛州望族的当家主母是他母后未出阁时的闺中密友,在得知此事后买下李氏茶园继续经营,实则代为管理。直到去年,柏闻又将管理茶园的事务交回他手上,随他以茶商身份周游列国。眼下洛州的人,都算是自己人。

      而为了隐藏这股势力,在明面上,柏闻才是洛州茶园的主人。

      为什么是柏闻把茶园交回季少一手中?

      —— 那位洛州望族的当家主母,是柏闻的娘。

      除却洛州,瀛州内部也有他们的人。经此一役,应当能上位。照江恪这样问,怕是想摸清他的势力范围。此人不知他的身份,尚且敏锐至此,果真非等闲之辈。

      江恪心里估算着日子。那日瀛州节度使勾结辽族来犯,他是先在霞州杀了一路,清剿了不少瀛州军才随着那队辽军深入瀛州的。按理来说,这段日子应当足够让他的部下平稳密、霞两地,妥善处理瀛州之乱的。只是不知这瀛州,日后会是谁掌握了。

      他直觉这与李一有关。

      “也是。南方富饶,日子本就安稳些。北方就不同了,内乱频繁,外族在边关蠢蠢欲动。密、霞两州与辽族接壤,更是不胜其扰。”

      季少一喝了口茶,意有所指地说,“江兄辛苦。”

      “而每当辽族入侵,霞州更是首当其冲……“江恪沉吟,还是开口,”你可曾听说过霞州之难?”

      彼時季少一年幼,又长于深宫,远不到涉猎边关防务的年岁。只在调查江恪的时候,得知他的爹死在了这一役。纵使是江恪先挑起话头,季少一没想揭人的伤疤,有些不想谈了。心中千回百转,只得慎言:“略知一二。”

      大渝王朝,庆安七年。自建国以来一直在北方边境鹰瞵虎视的辽族突發大举南侵,势如破竹,一路进犯。就连在大渝百姓眼中无坚不璀的霞州镇北关也被辽族铁骑肆意践踏。镇守霞州多年的江广思江都督与其长子江慎浴血奋战,为国捐躯,壮烈牺牲。其次子江恪年幼,在战乱中一度渺无音讯、下落不明。北虏暴虐,五万守城軍士被屠了近半,鲜血流进城门,戰況异常慘烈。辽族占据霞州后,渝派遣使节议和,向辽缴纳二十万贯、绢十万匹、茶盐五十斤,以求辽军撤出霞州。被北地百姓称为“霞州之难”。

      江恪这时倒没说那么多,三言两语带过自己的事,又说了下霞州现今的情势。

      这事已过了十多年,一夜尽失亲人,江恪曾经痛过、哭過。他身上流着将军的血,对辽族的恨已入骨生根,长成了如今的这一具血肉。旧疾沉疴化作力量,让他镇守霞州、屠尽外敌,不愿大渝百姓再受他曾受之苦。江恪说起此事,勾起了些回忆,心中只觉沉甸甸的。

      从江恪的寥寥数句中,季少一仍可想象到当时的战况是如何惨烈。沉默不语,低头敛了眉目,心中莫名一阵钝痛。

      茶水煎干了,仅余些深綠色的茶末,露出釜底斑驳的茶渍。

      是夜,向安向宁完成任务回来复命。

      “主子,上京的暗探传来消息,说是意外查获一事。这事与继后一党和……霞州江节度使有关。“许向宁呈上整理好的密报予季少一。

      霞州,又是霞州。

      今早才听完江恪说霞州的事,继后,即是当时的贤贵妃贾氏一族做的陈年烂事作此刻浮上水面,像几万冤魂对他们的控诉。

      据密报所讲,庆安七年,镇北关外的辽族一直不退,战局僵持不下,连霞州的粮仓见了底。为了侵吞军费,身居要职的贾家人们不但让帝王听信辽族不足为患的谗言,还将霞州发往上京的军报扣了下来。朝廷的批的军费下不来,求粮食军备的折子发了出去,如石沉大海中沓无音信。霞州就在拮据的情况下与辽族的军队打起了拉锯战。

      读到这里,季少一捏紧了拳头。他早就知晓了结果。

      可惜天不佑大渝,辽族军队虽是奔波而来,但却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反而霞州五万兵士,上至都督,下至士兵、战马,都吃不饱,只能硬生生捱饿战斗。那些外戚却安坐在上京奢華的府中拥貌美姬妾夜夜笙歌、饮酒作乐。毫不在意自己的荣华路,是用无数尸山白骨换来的。

      边境苦难的源头,竟出自皇城脚下。

      连日来的观察告诉季少一,江恪这人对自身的攻击性毫不掩饰。纵使困住他,仍是会在笼中虎视眈眈的野兽,只要逮到机会,就会扑出来撕咬。

      季少一怕吗?当然不。

      可自從得知霞州之难与继后一族脱不了关系,更深的糾葛被牽扯出來。季少一没料到不单是洛州李氏,连霞州江氏一族也被外戚所害。他不怕江恪桀骜,他怕的是这大渝的根,已经烂透了。季家欠江家的实在太多,他怎能让江恪归于他的麾下,再為吃人的权势作伥鬼?

      距离受伤时已过了七日,江恪今早起来调息晨练时,只觉得体内正气充盈、通体舒畅,尤胜从前。自從那日發現李一手上虽有剑茧,却是从不佩剑的。足以证明无意伤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江恪心下明瞭,这份恩他是承下了。

      想来李一这人确实是疑点重重。茶商通常比一般人富有,衣着光鲜些也可以。李一平常穿得不特别亮丽,但腰间常挂了不少玉坠饰品,绝不是普通货色。做派比江恪见过的茶商都要讲究。可“李一”这名字又平凡出奇,远配不上这份讲究。

      虽说在世道打滚,不用真名也是常事。只是江恪觉得两人相处了这一阵子,十分志趣相投。想到这人坚持还用着李一的殻子来跟他打交道,心中就莫名不舒服。

      据李一所说,家里人没读过什么书,只懂得写简单的数字。见他是长子,便直接取名为一。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当提到自己妹妹的时候,江恪记得李一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柔软的神情,显然是十分疼爱这个妹妹的。

      “那……李兄啊,恕我冒昧,想问一个问题。敢问令妹的闺名……难道是二?”江恪笑问。

      “哎呀,才不是。小姑娘家家的闺名得讲究,家里特意找先生起了个好听的,”季少一嘟哝:“才不能告诉你呢。”

      脑中浮现出这人的模样,在宅子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人。江恪才意识到,这两天,他似乎很少见到季少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煮茶忆往难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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